他一定是很不想说，也很不愿意想起这些事情的。
楚昭给江秋递了一杯水，他犹豫了片刻后接过, 浅抿了一口。
“我不想直接问他，”江秋平和地说, “你告诉我吧。”
说完这句，江秋搁下玻璃杯，又冲左雁一摊手：“不然就还钱。”
左雁登时急了：“你不是说请你吃完饭就一笔勾销了吗？！”
“哦, ”江秋指了指面前完好无损的饭菜，说，“可是我一口都没有动。”
他还真的一点儿都没吃, 卫钦不回家, 他就没有胃口, 只是无聊地拨了两下筷子，琢磨着怎么把人给逮回去。
左雁被噎得说不出话, 他掐紧自己的手心, 气急败坏地反问：“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好奇王上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们才认识多久！”
江秋的表情没什么波澜。
他们确实没有认识很久，但也可以说认识了很久。
五六年前江秋的父母出国, 他就一个人窝在空落落的房间里，看完了一整部俗不可耐的热血漫画。
那时候江秋才刚毕业，还是个心性很浮躁的人，他对作者笔下的反派塑造相当不满意，心下一冲动，就决定自己画一个厉害的反派出来。
于是，大反派梅菲就诞生了，比主角楚日召出现得还早。
如果没有后来的签约纠纷，他笔下的梅菲一定会有个非常帅气的退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狼狈又仓促地被剧情杀。
江秋沉默了片刻，没有正面回答左雁的问题：“你不说，那我还是亲自去问他吧。”
说罢，他就退开椅子起身，作势要走。
左雁见状，果然急声拦截：“诶诶诶，你别去啊，我跟你说总行了吧？”
“你坐下！”
江秋挑了挑眉，这才坐回原位。
“说吧，不用说太详细。”
左雁叹了口气，无奈道：“你问我，其实我也不太了解啊，王上刚被接回魔王城的时候，就已经是一头红发了，我跟他差不多年纪，大概……八/九岁的样子吧。”
“我那时候不知道他是继任者，看他浑身破破烂烂的，还以为旧城区跑出来的小乞丐呢，我去嘲笑他，结果被他按在地上打了一顿。”
左雁幻痛似的摸了摸自己的下颌角，说：“当时下巴都给我打断了，然后我父亲还罚我跪了一天。”
原来从小就这么容易炸毛啊。
江秋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又掩饰似的抬起杯子喝了一口水，示意左雁继续说。
左雁说：“听我父亲说，王上之前一直在东国流浪，被一个人类收养过，可惜那个人类短寿，很快就病死了。”
听到这里，江秋的表情就有些僵硬了，他的手下意识捏了捏玻璃杯，仔细把左雁刚刚说的话在脑海中复读了一遍。
被人类收养过？
这件事情卫钦也跟他提过，他没有放在心上，只当是卫钦那时年纪小，记不太清了。
但左雁今天一提，他又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左雁没注意到江秋脸色的变化，兀自说着：“卫钦这个名字，王上只提过一次，说是故人的遗物，以后不会再拿出来用了。”
“但很奇怪，魔王城手眼通天，却连那个人类的尸体都没找着，问名字王上也说不出来，只说眼睛的颜色很特别，唇角还有一点痣。”
左雁的目光落到江秋脸上，歪了歪头，说，
“嗯……跟你这个很像。”
*
另一边，卫钦已经飞快地蹿下楼去了。
过了倒春寒，宁城的天气逐渐转温，他刚跑到楼下就有点热了，顺手拉开衣服拉链，松了松里面的T恤衣领。
左雁的家就住在江秋隔壁的小区，最近卫钦总爱赶在黄昏前出来散步，顺便找小区门口的老爷爷下棋。
卫钦溜达到附近摆满健身器材的广场，扫视了一圈，果然在角落的花坛边上瞧见一个满头斑白的老人。
那老爷子面前摆了一方陈旧的围棋棋盘，上面是一副残局，他伸着脖子，把眼睛得眯得很小，正专注地观察着棋盘。
卫钦抻了下手臂，慢悠悠地逛到他面前，腿一跨，自然地往他对面一坐。
“你又在看什么？”
老人短短地“嗯”了一声，往棋盘上下了一枚黑棋，又提走一枚白子。
见他不理人，卫钦暗嘁一声，嘟囔道：“林小顺，你真的是个耳聋的老头。”
“林小顺”是这位大爷的名字，卫钦第一天跟他下棋就知道了。
林小顺也是第一次遇到这么不懂事的小孩，他抬起眼，敲了一下卫钦的头，嗔怪道：“怎么说话的，没礼貌！”
卫钦捂了一下自己的脑门，皱眉看着林小顺。
如果不是这老头实在是太老，卫钦早就捋起袖子把人打成一盒骨灰了。
可欺负老弱病残一向不是卫钦的作风。
卫钦哼哼两声，决定大人不记小人过。
他双手撑在花坛边缘，微微往后仰，两条腿晃来晃去。
“本座上次跟你说的那个人，他今天来找本座了。”
林小顺“嚯”了一声，头也不抬。
“来接你回家去了？那真好，少个烦人精。”
卫钦揣着心事，对这句话不予理会，自顾自地说：“本座没说想回去。”
林小顺还是不理他，就倒腾他那个破棋。
忧愁的卫钦长叹一口气，望着天边渐渐染黄的几片云，心底也跟这抹乱糟糟的颜色一样，纠结死了。
他不知道要怎么对付江秋。
以前在魔王城的时候，天底下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只要问一问手下，他们就能想方设法套取到消息来。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只剩左护法一个废物手下，还是个死恋爱脑。
而且更难受的是，卫钦总感觉江秋对他的心思了解得一清二楚，自己像他手心里一只被肆意揉捏的玩偶，非常没有自主权。
……就跟他那张照片里的红发小人一样！
卫钦猛地站起身，自言自语道：“难道说是挑衅？本座要反击！”
刚说完这句，他就发现不远处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不好，是江秋！
他心下一惊，慌忙转身趴在了花坛边上。
“他过来了，本座怎么办？快想点计谋出来，林小顺！”
林小顺眯起眼睛，往卫钦刚刚看去的方向瞄了几眼，又低头沉吟了一会儿，恍然道：
“哦——是他啊。”
卫钦狐疑道：“你认识他？”
林小顺说：“我记得嘞，那个棕色头发的小年轻，警察来这附近上门过好几次，都是查跟他有关的案子呢。”
“跟他有关的？”卫钦疑惑道，“什么案子？”
林小顺说：“我听说的啊，好像是扎他轮胎，给他送恐吓信和死老鼠，嘶……我记得报警那次，应该是他家里的锁被撬了还是怎么……”
居然有这样的事情！
卫钦双目微微睁大，一把拽住林小顺，追问道：“然后呢？怎么处理的？”
可这句话刚问完，卫钦就感觉后颈被人揪了一下，倏地一痒，他缩起脖子回头一看，江秋已经走到他跟前来了。
林小顺是个精明的老头，他一看架势不对，立刻把棋盘一叠，夹在腋下就健步如飞地跑了。
“你跑什么啊？”卫钦不可思议地喊了一声，“你平时不是坐轮椅的吗？！”
可惜这会儿林小顺又装起耳背了，他完全不听卫钦的痛斥，眨眼就消失在了二人的视野中。
卫钦：“…………”
这老滑头！
他暗啧一声，这才微微侧过身，瞥了一眼江秋。
江秋还是对他笑意盈盈的，只是笑得很浅，脸上也似乎有一抹愁容挥散不去。
【这又是怎么了？】
卫钦叹口气，坐回花坛边上，问道：“你来干嘛？”
江秋没有坐在他身边，反而在他面前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拉住了卫钦的手。
“我想带你回家。”
卫钦原是要抽回手的，可江秋攥得很紧，都快把他捏疼了。
【越来越过分了，右护法。】
卫钦在心里抱怨了一句，但一联想到刚刚林小顺说的那些事情，心下又似乎有什么东西松动了。
鬼使神差地，他竟回握住了江秋的手。
卫钦低头看着江秋，问道：“江秋，为什么你一定要带我回去？”
江秋抿了抿唇，眸光闪动了一下，涩声道：“梅菲，我，我知道了一些关于你的事情……”
说到一半，他又摇摇头，改口道：“嗯，也不是，总而言之，我想给你看一本书。”
卫钦撇撇嘴，说：“不要，本座不喜欢看书。”
“是和你有关的书，”江秋语气变得有些着急，“梅菲，我不想瞒着你，你一定要去看看，好吗？”
卫钦微蹙起眉，心下隐隐感受到了一阵不安，他下意识捏紧江秋的手，问道：“左护法跟你说了什么？”
“说了你以前的事情，”江秋坦诚道，“你以前被人类收养，还有被抓走的事情，嗯……还有你的血契——”
卫钦忽然站起身，打断他：“够了，不要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