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见他依旧稳如泰山,似乎并不惧怕余氏来闹,好奇之余却也不敢多嘴,只点头说知道便好,随后匆匆离开了周家。
安阮目送她走远,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眉宇之间爬上了几丝愁容。
他说是不怕后娘来闹,但到底心里是没底的,如今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春耕之后地里的农活依旧不少,二十亩地光是除草抓虫就要耗费不少时间。周言惦记着安阮一个人在家不放心,提前跟朱莲花打了招呼,扛着锄头匆匆回了家。
他远远便看见了从他家篱笆门里走出来,神色匆匆的徐氏,心里嘀咕着她怎么上门来了,脚下步伐越发的加快。
当他走进院门时,首先看到的便是坐在院中出神的安阮。
只见他眉头紧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连自己进了门都没发现。
周言直觉有事,将肩上的锄头随意一放,快步走上前去。
因为放得急,锄头靠着院墙没靠稳啪嗒一声落了地,正出神的安阮被吓了一哆嗦,好险没跳了起来,幸好让眼疾手快的周言护着双肩稳住了。
“想什么这么入神?连我回来了都没注意到。”
周言俯身盯着他,眼中满是关怀探究。
安阮确实被吓得不轻,他捂着心口喘气,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他并未直接回答周言的问题,而是顺势靠过去环住他的腰,脸贴着他胸膛蹭了蹭,依恋的撒娇:“地里农活不是很多吗?怎么提前回来?”
周言抿了抿唇,察觉到安阮情绪不对,但他并未刨根问底,而是顺势在他发旋上落下一吻,柔声哄道:“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里,便提前回来了。”
安阮闻言鼻尖一酸,眼前突然就冒出了水雾。他眨巴着眼睛压下情绪,努力让自己笑得灿烂。
“你这样天天提前跑回家来,农活全丢给爹娘,爹娘不得说你啊。”
周言道:“农活哪有你和孩子重要?我若是不回来看你,爹娘还不肯呢。”
安阮被他这话逗笑了,笑着笑着嘴巴一撅,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啪嗒啪嗒的掉。
其实他不想哭的,只是见了周言回来,又听着他关心体贴的话,心中的委屈便怎么也压抑不住了。
“怎么这是?谁欺负你了?”
周言顿时手足无措了起来,他嘴巴不利索不会哄人,除了将人抱起来安抚以外便不知如何是好了。
安阮没解释,只是默默的哭了好一会儿,哭得周言心都要碎了。
他一边拍着安阮的后背给他顺气,一边迂回猜测:“是我昨日做得过分了,惹你生气了?”
安阮哽咽着摇头,他又小心翼翼的问:“刚才回来时我看见安婶娘了,是她说你了?”
安阮还是摇头。
不是自己的原因,也不是因为徐氏,周言瞬间就猜到了缘由。
他眼神冷了下去,凌厉如刀:“是不是你娘家那边出了什么事?还是你后娘和你爹要找你麻烦?”
安阮愣了一下,缓缓点头。
“他们怎么欺负你了?你跟我说说,我去给说道说道去。”
周言神色风雨欲来,凶光毕露的,说着就要去安家村找安大木和余氏给他讨回公道。
第55章 五十五
安阮哭过了劲, 连忙按住他安抚道:“还没来呢,你先别生气。”
安阮怕周言当真不管不顾的去找安大木算账,连忙将安大木得了马上疯的事情说了出来。
周言对安大木和余氏可没半点好感, 听了后忍不住嗤笑道:“这现世报来得可真是好极了。”
话语刚落下像是是想到了什么, 周言用眼角余光瞥了安阮一眼, 察觉到他并未因自己的话而生气或是难过,这才几不可查的松了一口气。
老大夫特意嘱咐过,安阮的体质差,胎儿也不是很稳,不能生气也不能忧虑烦闷, 否则容易滑胎早产。
他抬手抚摸安阮养得粉粉嫩嫩的脸颊,叹息一声:“安家那边暂时别管了, 若是他们当真敢找上门来,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站在你身后支持你的。”
周言向来不会说情话,可每一次的承诺都比情话更动人。
安阮差点又不争气的红了眼眶,他闷闷的嗯了一声, 不想周言再为自己操心,于是像没事人一样笑着道:“大夫说了要多走动,今日还没出门走走呢,你陪我去吧。”
夫郎这样简单的请求周言当然不会拒绝, 况且他还巴不得安阮把安家的事抛之脑后去别浪费心神,当即抱着人起身,而后护着他站好, 生怕他脚滑摔了。
之后出了门后更甚,簇拥在他身后,双手抬起肌肉紧绷, 就放在他腰侧护着,未了还一本正经的叮嘱:“小心些,走慢点。”
安阮瞧他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就觉得好笑,他只是怀孕了又不是变成了易碎的陶瓷娃娃,还能把自己碰碎了不成?
虽然周言有些过于紧张,但安阮却很享受周言的爱护,这让他非常有安全感,也让他深刻的意识到他是被爱着的。
周爹和朱莲花直到太阳下了山才背着镰刀锄头回到了家,彼时周言已经做好了一顿简简单单的饭菜。
周家没什么条条框框,但也遵守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饭后一家人在院子里纳凉消食的时候,周言将安家的事情给两老提了一嘴子。
安阮十分诧异,他倒是没有瞒着两老的意思,但想的却是过两天再说,没想到周言竟这般直接的说了。
朱莲花可跟余氏打过交道的,最是清楚她是什么样的人。
她柳眉一竖,直接就问了:“阮哥儿,他们已经来找过你了?”
安阮摇头:“没呢,消息是安婶娘给我说的。”
朱莲花的脸色才好看了一些。她沉吟了片刻,又接着说:“安大木不中用了,余氏要照顾他,底下还有个孩子要养,田地都卖得不剩两块了,之后日子不知道得多拮据难过。现在他们还没来,保不齐什么时候就想起你赖了上来。”
她分析了其中利害,转而细细打量了安阮一眼,尽量放缓了语气问道:“安大木无论如何都是你爹,跟娘说说,这事儿你是怎么想的?”
安阮想也没想道:“我现在是周家的人,安家去岁便与我断了关系。”
朱莲花听着心里舒坦了,觉得自己没白疼这个儿媳妇。
她告诉安阮:“你现在唯一要想的就是好好养好身子安胎,旁的事情什么都不用管。”
“你爹和你后娘那边要是真敢来闹,咱们周家自会替你出面处理了,总不会让你吃亏。”
她说着话时,父子俩也跟着点头应和,让他放宽了心。
朱莲花噼里啪啦的说完打算,完了还义正言辞的问:“无论到时候状况如何你都不要插手,记着了吗?”
安阮忙不迭的点头说记着了。
也不知后娘那边是当真没想起他,还是没脸面来,之后几日倒是都相安无事的,安阮渐渐的也就放了心。
因着怕安大木和余氏会突然上门来闹,这几日无论有多忙,家里总会多留一个人陪着安阮,以防万一。
这几日安阮也没闲着,除了出门走动和午歇以外,空余的时间便在那拿着针线纳鞋。
周家人日日下地干农活,脚下的鞋磨损得厉害,尤其是周言出力干活最多,那双布鞋前头都快磨出一个洞了。
朱莲花和周爹的鞋子也没好到哪里去,索性他在家也没什么事做,纳鞋又不是什么重活辛苦事,干脆便自告奋勇的包揽了给他们做新鞋的活。
几人一开始说了不必费这个心,反正也是下地干活的,破了就破了,实在不成打个补丁就是,但安阮坚持要做,他们也怕安阮天天在家里呆着闷坏了,找点事情做充实充实也好。
“阮哥儿,累了就歇会儿,咱们又不缺穿。”
灌溉农田的排水渠有一节老化断裂了,周言和周爹早早就去砍竹子准备修缮,今日留在家中陪着他的是朱莲花。
如今这日头正是暑气最盛的时候,热得人心焦气短的,阳光也刺眼,这个时候做秀活纳鞋眼睛最是容易瞎的。
朱莲花劝着他别做了快些回房休息,安阮也不强撑着,老老实实就把手中的东西放下去,转身回了房。
安阮这一胎没受什么苦,连孕吐都不曾有,更是没有忌过口,只是比之往常更加的嗜睡。
屋内的温度也高,比外头还热,周家的院子一角种了一棵不知品种的树,叶片巴掌那么大,秋天的时候会开出一朵朵粉色的小花,但不结果子。当初朱莲花就是看那粉花好看移栽回了家,这么多年养下来,树杆已经有一人合抱那么粗了。
野树夏天时正是枝叶繁茂的时候,人在那婆娑斑驳的树荫下一站便觉得一阵阵清凉,偶尔吹来一阵风也是极为舒服的。
随着天气越发炎热,周言怕安阮白日里睡得不踏实,特意给他用竹子做了一个能摇晃的躺椅,往树底下一搁,躺上去别提多惬意。
安阮和往常一样躺到躺椅上,摇摇晃晃的椅子晃得他昏昏欲睡,手里的蒲扇摇得越来越慢,眼见着就要睡着了,突然一声尖锐如破锣的呼声将他惊醒。
安阮猛的睁眼坐起,因为困意,双眼含着雾气,迷迷瞪瞪的,还没回过神来。
朱莲花也同样被吓了一跳,她赶紧走到安阮身旁,仔细打量着他,又问他被吓着没有,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安阮一一回应,说自己好着呢。
娘俩还不知道外头到底发生了啥,又听得一声声嘈杂的谈话声,似乎院外聚集了不少人。
两人面面相觑,同时猜测到了什么。
果然,没过多久外头就传来余氏那哭天抢地的嗓音。
“哎哟!摊上这么个不顾爹娘死活的白眼狼,我这命是真苦啊!”
“大家快来评评理啊!”
外头吵闹声越来越清晰,安阮和朱莲花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这几日风平浪静的,还以为余氏是没脸面找上门来的,毕竟当初她卖夫郎的事情可是有不少村里人都在当场见证了的,她敢上门来就得被千人万人戳着脊梁骨唾骂。
周家人以为余氏和安大木再怎么没脸没皮,也该是有些作为人的底线的,如今看来却是高看了他们了。
这大清早的众目睽睽之下闹事,可不就是想要道德绑架,胁迫安阮向他们低头吗?
朱莲花哪能让她如愿?当即撸起袖子,咬着后牙槽凶巴巴的说:“好啊!那老娼妇竟真敢到我周家闹事,我看她是活腻歪了!”
她说着转身就往院外走去。
“娘!我跟您一起去。”
安阮连忙跟着起身,想要一同出去看看。
朱莲花是云水村里出了名的泼辣,脾气也大,撕起架来那是周爹和周言一起劝都劝不住,自己跟着也好拉着点朱莲花,免得她气上了头失去理智。
朱莲花见状回头,强行将他按回了躺椅上,义正言辞的命令道:“你跟着凑什么热闹啊!外头人多嘴杂的,你后娘又是个不讲理的,要不是不小心磕着碰着了怎么办?”
“你可得记着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不为自己,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多考虑考虑。”
安阮被数落得低下头,羞愧着呢。
他赶紧道歉:“是我考虑不周,娘你别生气,我错了。”
朱莲花见他服软卖了乖,一颗被他吓得吊起的心终于悬放了下去。
她安置好了安阮,又叮嘱他无论外面如何吵闹都不要出去,就在家里呆着。
安阮乖巧的点头:“我知道了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