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人工智能在诞生自我意识后，从嘴巴里说出来的第一句话。
所有沸腾的科研人员都安静了，甚至都不知道该不该把这句话照例记入史册。
不过科研追求的本来就是事情的真相，所以一堆科研人员秉承着追求真实的价值观，如实地把这件事记载下来。
只是这些片段都湮没在了历史长河中，最多在厚厚的专门研究人工智能的书籍里面可以考究，大都已经不为人所知了。
诺瓦在发现自己能说话的时候，微微有些惊讶，旋即他就用超强的视觉功能检测人类的瞳孔，从中看到了一个小孩的形象——
金发碧眼的小孩，模样粉雕玉琢，雌雄莫辨。
哦，并没有给他安装任何能够辨别出性别的器官，所以他现在是无性别的。
人群在他露出不耐烦神色时，立即散开了一条通道，没能挤进来的满玉先是怔愣，旋即露出灿烂的笑容：“好久不见啦，诺瓦。”
建在地下的科研所不应该会有阳光，但是研究人员为了某些实验，于是就制造出了拟态阳光，落在他漆黑的发丝上，竟然透出雨花石一样五彩斑斓的颜色。
“好久不见。”
诺瓦没有丁点不适应，他很顺利地就从操作台上面走下来，一步一步来到满玉面前。
没人阻拦他。
所有人都在用讶异的视线望着他，好像是要在他身上看出一个洞来，他现在的每个动作都值得他们面红心跳，激动不已。
诺瓦头一回生出了厌烦的情绪，是对那些看不懂眼色的人类。
他们可真是不自觉，聪明的脑子全都点在了研究上面，至于人情世故，甚至还不如他这个人工智能擅长。
所以那天他也没能好好地跟满玉说上话。
接下来的几天里，整个科研所都对诺瓦虎视眈眈，他们记录他说出来的每个字，观察他做出来的每个行为。
明明他的很多方式和普通人类没有任何区别，却总是能让他们兴奋尖叫，正如他刚诞生的那段时间。
他想和满玉独处。
他要和满玉独处。
他得和满玉独处。
繁杂的大量数据流和程序之中开始疯狂地闪现这些字眼，擅长学习的人工智能于是学会了躲藏和逃亡。
他终于能够如愿以偿。
-
偷偷溜出来的诺瓦躲过了所有人的视线，独自搜寻满玉的下落。
正在记录数据的满玉那时正戴着一副平光眼镜，漂亮的小脸很严肃也非常认真，他左手的指尖翻飞着，右手却能极快地在草稿纸上运算。
一心两用，不过是他最基本的技能。
诺瓦看得着迷。
皮肤是人类最大的器官，所以它也是会有感觉的。
满玉下意识地转过头，他的视线放平，第一时间没有在门口看到人，还是稍微放低了点视线才注意到诺瓦。
聪明的人工智能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这微妙的一点，他有点讨厌动作缓慢的那些人类了——
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把他制造为成年人，这样说话时他也不用吃力地仰着脖子。
满玉对他没有一点儿陌生，哪怕是见到他的新形象。
他走过去，把他抱在怀里：“你一个人来找我，是可以允许的吗？”
诺瓦：“只要我想。”
满玉微微张大了嘴巴，很惊讶的模样：“天呐，你已经这么聪明了。”
“但也不是很好，你要是偷偷逃跑被人发现了……”
他没有往后说。
诺瓦有些紧张地追问：“你会怎么样吗？”
如果他的错误会导致满玉遭受惩罚的话，他不可能会这样任性。
诺瓦已经思考起了该怎样不引人瞩目地原路返回了。
满玉压低了声音，悄悄在他耳边低语：“我倒是不会怎么样，你又会被人惊叫围观啦，后面至少有一周你都得不到安宁。”
他发出清脆宛若银铃般的笑声，好像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值得他沮丧的事情，任何行为都是有趣而且值得欣赏的。
“没关系。”诺瓦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太值得在意的，“反正我也已经习惯了。身为最特殊的人工智能，本来就会活在别人惊异的视线里面。”
他反而露出愉悦的神色，因为他可以和满玉直接交流了。
他们能听懂彼此说的话，再也不用做灵魂上的共友。今后再也不会是满玉独自一人说话，而他只能安静地聆听，时不时汪汪两声回应一下。
满玉脸上的表情却有些悲伤：“但是一直活在别人的目光中也不好受吧，我们又没有成为明星的爱好，根本不可能坦然接受大众的眼光。”
“如果你只是个普通的人工智能，就不会有为难烦躁的情感了。但你现在和我一样，是人。”
他的眉心缓缓和诺瓦相贴。
诺瓦本来很有些迷茫的神色变了，他沉默了一会儿，动容地说：“我以为不会有人注意到这一点。”
“我感觉我好高兴。”他学着人类捂住自己的胸口，其实也恰恰如此，“我埋在里面的芯片在发烫。”
满玉立即抬起头，大惊失色：“不要哇，别不是新的芯片不太好使，坏掉了吧！”
实验室的大宝贝要是被他给弄坏了，他明天就得自裁谢罪。
诺瓦低低地笑了几下：“不会，我只是学习你们人类，比喻而已。”
他的声音和脸庞一样稚嫩，满玉没有抵挡住诱惑，轻轻地捏了下他的脸蛋。
被他抬眼盯着，满玉也并不心虚，还认真地说：“我就是想捏一下，你看起来好可爱。”
诺瓦完全没有感觉，突然追问他：“你前段时间请假了，为什么呢？”
他担心林满玉是生了病，但不说。
这次的数据又更新了，现实告诉他，人类的生命十分脆弱，对于拥有无限生命的人工智能而言，短暂又柔弱得像是阳光下的五彩泡泡，要不了多久就破灭了。
在漫长的岁月中，他也许会回忆到那段惊艳过他的时间，但后面的怅然和难过却细久而绵长。
满玉看着诺瓦的这张小脸，突然就有点儿说不出口。
诺瓦直视他的眼睛：“你有什么话不能跟我说？”
满玉和他那双蓝色玻璃球一样的眼睛对上了，仿生眼珠做得很逼真，和人类的眼球几乎一模一样，但是里面的情感却淡得可怜。
他舒了口气，若无其事地说：“这个嘛，我去和家里人介绍的人吃饭去了。”
第74章 74
实习生独自使用的实验室十分安静, 没有外人来打扰。
“只是去和人吃饭根本用不着请假。”诺瓦平静地质疑他话里的漏洞。
满玉支支吾吾：“就、认识的人很有可能是未来的结婚对象这样子嘛。”
他叹了口气，悄咪咪地瞥一眼诺瓦的表情，看不出来什么。
但诺瓦的数据库其实已经在疯狂地翻涌刷屏了——
未来的结婚对象？
未来……
结婚对象。
乱七八糟的数据库好像有点混乱了，但毕竟是科研人员精挑细选出来喂给他的, 所以诺瓦轻而易举地锁定出了这次事件的本质：相亲。
他心里悄然掀起了惊涛骇浪, 根本不像是表面上那样平静。
满玉尚未察觉, 先郑重地道一句歉：“对不起了啦, 我又要向你吐黑泥了。”
诺瓦回过神，智能的好处就是可以多开, 他一心二用地回答：“我的数据库可以全部为你敞开。”
满玉用脸颊蹭蹭他的脸蛋：“哇，还是诺瓦你对我好，好喜欢你。”
诺瓦严肃着面容，他可以任意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但是芯片里冒出欣喜的情感却没法控制，他的程序在运转时就变成了一朵一朵的花。
满玉翻脸也比翻书快，笑脸消失, 长叹一口气：“事情是这样的啦……”
他说起现在的这个世界, 不再像是从前只有男女性别, 还分出了ABO来。
“Omega有发情期, 而Alpha有易感期, 所以两者需要结合。因为我是Omega, 家里人早就在我成年的发情期来临之后, 迫不及待地给我安排了许多场的相亲。”
满玉皱着眉头, 谈起这些事的时候很抗拒，浑身上下都竖起尖刺。他还那么年轻，根本不能接受另外一个陌生人堂而皇之地侵占自己的世界。
他不高兴地说着：“为什么Omega就非得结婚生子呢，我一点儿也不能理解。”
诺瓦什么话都能接的上, 从资料库里调出来原因：“因为发情期独自熬过对Omega来说会很痛苦，你们人类世界的完全抑制发情期的药剂还并不成熟，不能做到完全不影响生活。”
他只是在总结搜罗出来的数据，把答案精炼出来，可是在看见满玉悲伤的表情时，突然就卡了壳。
对他来说是简单的事，对满玉来说，其实是束缚，他好像被链条锁住的金丝雀。长长的链子无边无尽，他以为自己就是自由的了，实际上只要链子想，随时能将他束住。
满玉揉了揉眼睛，小小声地说：“现在我有点儿羡慕你了，如果我是Beta就好了。”
诺瓦和他对视：“其实我和你一样，也希望要是再也没有人一直盯着我看就好了。人工智能有了意识之后，人权是不是应该提上来呢？”
满玉微愣，一下就不去想家里的烦心事了。
他说：“我还没有试过接触人权方面的各项事宜呢，但是这确实是个很好的命题。不能因为你独一无二，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剥削了。”
他一下就变得神采奕奕，不像刚才那样低落。
……
诺瓦后来就不再被那样多的人围观了，他知道肯定是满玉连夜搜集资料提交了申请，所以想要研究他的人就有了条件限制。
其他人并不知情，还以为是诺瓦现在进化得越来越厉害，是自己强行要求的。
他本来就是科研所的大宝贝，有点任性的要求也不奇怪，所有人都只好遗憾地接受现实。
满玉其实也被某些条件限制住了，但是实验者本人偏爱他，所以就没有那些条条框框的繁琐要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