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绬虽然辞官,但她威望太高,无论是投敌还是举兵起事,都会成为东丘的大患,德昭帝怎么会轻易放过她?
无论兰绬作何选择,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但如果将此中内情告诉贺进,除了让他对皇帝产生不满,自此整日沉浸在忧愤之中外,没有任何好处。
他们这些人,说到底都是皇权的牺牲品,连自身的命运都如风中残烛飘摇不定,又谈什么保家卫国,守护黎民呢?
兰绬叹了口气。
贺进看着兰绬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也跟着泛起一阵酸涩。
往日的兰将军是何等的风采,她行事磊落,自由不羁,心中所想皆坦然道出,从不会露出这般犹豫不决的神色。
不知在回京期间她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贺进举起酒杯,猛地站起身来,目光灼灼地望向兰绬:“将军,往事休提,如今你我在异地重聚,便是上天恩赐,末将敬将军一杯!”
兰绬也跟着站了起来,双眸熠熠生辉。
“干!”
这一夜,二人开怀畅饮至夜半,好不快活。
贺进酩酊大醉,被人抬回了屋子里,兰绬也没好多少,整个人走起路来摇摇晃晃。
想必那刺客就是得了都尉大人宴请宾客,饮酒至半夜的消息,才选择了今日下手。
但好巧不巧,正撞上了起夜的兰绬。
都尉府的混乱直到黎明时分才平息下去,兰绬一觉直睡到了中午。
边地的风熟悉地令人心安,兰绬惬意地坐在摇椅里,享受着难得的闲适时光。她微微眯起双眼,阳光如细碎的金箔,轻柔地洒落在她的身上,摇椅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发出轻微的 “嘎吱” 声。
但她知道,自己恐怕不能在此处久留。
已成布衣的将军遇见被贬的昔日亲信,这消息要是传到了京里,还不知道会给贺进带来什么祸患。
自己孑然一身也就罢了,贺进好不容易从前线退下,与家人团聚,若是遭了自己的连累,她此生都不会心安。
不过……贺进现在好像也摊上了不小的麻烦。
豢养死士,暗杀偷袭,琉沙向来爱用这种手段,只是不知道这批死士是谁的部下,究竟要达到何种目的才会罢手。
昨日那刺客着实厉害,身手敏捷,观察力敏锐,意志力和忍耐力也十分坚韧,若不是自己出其不意地横插一脚,贺进昨日恐怕难逃一死。
培养这样的人,恐怕要不少功夫。
既然来了,还是得替贺进打算一番,当然,得赶在赵瞻的刺客再次找到她之前。
第92章 兰幽篇(六)交锋
“又失败了?”上位者居高临下地望着跪在下面的黑衣杀手。
杀手低着头,面容隐匿在阴影之中,让人无法窥见分毫:“属下无能。”
“确实无能。”那人冷哼了一声,站起身来。他一袭猩红色长袍,边缘的黑线纹路像是蜿蜒游走的蛇影,领口与袖口都用厚实的黑色皮毛镶边,不羁而又野性。
他缓步走近,金属腰带上缀着的兽骨彼此撞击,发出奇异的声响。
“本王培为了培养琉沙的长虹卫煞费苦心。我拼尽全力,就是希望你们能成为我琉沙的利刃,成为所向披靡,无所畏惧的勇士!”
他躬下身:“抬起头来,我的战士。”
杀手抬起头直视他,目光冰冷,脸色苍白得几乎阴郁。
“你让本王十分失望。”王子半眯着眼缓缓开口。
“请殿下责罚。”杀手声音低沉,语气决绝。
王子直起身来,背对着他拍了拍手。几乎就在同时,紧闭的门 “吱呀” 一声被缓缓推开,几个身着劲装的长虹卫走了进来,穿着打扮与跪在地上的杀手如出一辙,眼神中也是一样的冷峻与漠然。
他们不由分说地架起杀手的双臂,他只是握了握拳,并没有做出反抗。
唯一没有被遮住的双眼也被人粗暴地蒙上,力道之大,勒得人眼仁生疼。
面罩被野蛮地扯下,他的下颌被生生撬开,一种黏腻恶心的半固体状药物被塞入他的口中,他的下巴被一双铁钳似的手生生撬开,一种令人作呕的黏腻药物被不由分说地塞入他口中。
男子下意识地想要将这恶心的东西呕出,可还未等他有所动作,铁一般沉重的面罩就又被扣在了他脸上。
他发出难以忍受的呛咳声,只觉得口鼻都被异物填满了。
紧接着,他的四肢被牢牢地固定在了墙上。
被塞入口中的致幻药物开始发挥作用,男子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灵魂仿佛被瞬间抽离,整个人直直沉入了一片危机四伏的深海。四周浓稠如墨,黑暗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深不可测的海底深处,无数黏腻的触角张牙舞爪地向他伸来,眨眼间就将他裹在了其中。
男子浑身麻木,只是极其轻微地动了动手指。
紧接着,一阵万蚁噬心般的瘙痒从皮肤的每一处毛孔中疯狂钻出,犹如锋利的针,直直地扎进骨头缝里。瘙痒伴随着密密麻麻的痛感,两者交织在一起,男子浑身颤.抖,衣物瞬间被汗水打透。
男子知道,那是琉沙特有的毒虫。
他再也忍受不住,痛苦地呜咽了起来。
*
军帐里,贺进正为粮草的运送路线与时机而犯愁,因为实在拿不定主意,便派人请了兰绬来,打算听听她的意见。
“依我看,我们可以兵分三路。北路佯装为主力运输,大张旗鼓,吸引敌军注意力;南路派遣少量精锐,携带部分粮草,秘密前行,作为备用补给;而真正的主力,则走东边……”
兰绬的分析惹得贺进频频点头,二人正聊到关键时刻,却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报!”来人声音洪亮,“都尉大人,暗哨回来了!”
“怎么这个时候,”贺都尉皱了皱眉,“叫他进来。”
暗哨匆匆地进了门,干脆利落地单膝落地:“见过都尉大人。”
“免礼赐座,”贺进神色如常地摆了摆手,“何事回禀?”
暗哨起身谢座,正要开口时,不经意间瞥见一旁身着常服的兰绬,微微一怔。
贺进瞧出了暗哨眼中转瞬即逝的犹豫,安抚道:“无妨,无需对她回避。”
暗哨的顾虑消散了几分,开始有条不紊地汇报近日获取的情报。从敌军的兵力调动,到周边城镇的动向,事无巨细,条理清晰。
那暗哨长得眉清目秀,身量又高,就是瘦了点。兰绬眯着眼打量着他,不知有没有听进去他的话。
等汇报完毕,暗哨拜别贺进,转身就要离开营帐,却在走到门口的时候被叫住了。
“站住!”兰绬喝道。
暗哨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恭敬地向她行礼。
“姑娘还有何吩咐。”
兰绬不动声色地审视了他片刻,脸上忽然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大人,”她端起了贺进桌上的茶盏,一步步递送到暗哨面前,“大人连日奔波,劳苦功高,喝口茶润润喉吧。”
暗哨闻言,头更低了。
“姑娘,使不得。”
“漠韵流金,”兰绬柔声劝道,“难得的好茶。”
贺进没听过兰绬用这种语气讲话,鸡皮疙瘩落了一地,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暗哨迟疑地看了兰绬一眼,战战兢兢地抬起了双手。
谁知,正当他要触碰到白瓷杯盏的时候,兰绬的手却忽然毫无预兆地一抖,盏中的茶水很满,一下就泼了暗哨满手。
暗哨一怔,兰绬“哎呀”了一声。
“无妨。”暗哨安慰道。
谁知,下一刻,兰绬就大力地握住了暗哨的手腕,她手中原本就摇摇欲坠的茶盏彻底失去平衡,伴随着清脆的 “哗啦” 一声,径直掉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瓷片飞溅四散。
暗哨用力一抽手,却没能将手抽出分毫。
一抹冷厉之色在他眼中浮现。
“这水刚烧好,放了许久都不能入口,”兰绬眼中含笑,“大人竟然丝毫不觉得烫吗?”
那“暗哨”动作一顿,反手抽出一把弯刀,朝着兰绬劈头砍去。兰绬松开抓着他的手,利落地向后闪避。
贺进看得目瞪口呆。
“又是你啊,还真是百折不挠,”兰绬道,“精通暗器,擅长轻功,甚至还能易容,贵组织还真是神通广大。”
“来人!”贺进后知后觉地喊道,“抓住那个刺客!”
但已经迟了,杀手捞了一把门帘,砸向紧追的兰绬,趁她模糊视线的当口,翻身而走。
兰绬反应极快,穷追不舍。
流星般的箭矢从二人身后略过,直到他们远离了营帐,超出弓箭的射程范围。
杀手轻功了得,但兰绬实在难缠。
没过多久,两人越过最后一处村落,一头扎进了茫茫草原。
草原上遮蔽物甚少,这场对决的重点就变成了速度与耐力。
兰绬心里十分纳闷。
刺杀任务没有完成,堂堂正正打一架,把人都杀了不就成功了吗,跑什么?
正在此时,那逃跑的杀手不知走了什么霉运,一跤滑倒,从一个凸起的小丘上滚落了下去。他的身体与草丛、石块不断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扬起了一片尘土。
兰绬心中大喜。
岂不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和这刺客来来回回较量了这么多次,总算可以结束了!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去,却冷不防脚下一滑,也跟着跌落了下去,滚到了坑底。
兰绬:“……”
杀手:“……”
到底是谁在这种地方设了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