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岚刚说到一半,却被冥女突兀地打断了。
“公子,”她冷冷地瞥了一眼站在一边的任悠,“能否借一步说话。”
遥岚闻言,也将目光投向了任悠。
任悠歪了歪头:“本座对你那些事毫无兴趣,本座只是好奇,为何每次都对我刀剑相向,我不记得何时招惹过你。”
“尊驾乃一境之主。”冥女神色平静,看不出任何端倪,“不得不防。”
遥岚的目光在二人之间逡巡了一圈。
冥女在撒谎。
若真是这个原因,为何上次自己与逝川同往却没有遭受如此待遇,逝川岂不也是一境之主?
“就算如此,也该容得我一句辩白,”任悠显然也没有相信她的说辞,“本座来此,并非恶意。”
冥女垂着眼,没接他的话。
任悠脸色紧绷,十分难看,遥岚思忖了片刻,上前一步,劝道:“林主大人,不妨便听岭主一句吧,他确实并非恶意。”
冥女似乎想说什么,却忍住了,然后她不情不愿地给了任悠一个眼神,示意他有话快说。
“本座曾有一友人流落凡间,我上穷碧落,下入黄泉,都未寻得一点踪迹。”任悠的话简短精炼,“只有你这里,未曾找过。”
遥岚了然。
醉笙林是残魂的聚集之处,若说任悠曾有旧友遭遇变故,确实有很大可能流落此处。
“原来如此,”冥女道,“那岭主请便吧。”
此言一出,遥岚和任悠皆是一怔。
此前百般阻挠,却又这么容易就允许了?
“只是,”冥女又补充道,“仅此一次。”
“那是自然,”因为怕她反悔,任悠抢着答道,“只此一次,无论是否找到,任某不会再踏足醉笙林半步。”
冥女点点头,微微向一侧让开了身子。
“那便请吧,”她说,“本尊还与遥岚公子有要事相商。”
任悠目光转向遥岚,后者朝他点了点头。
“失陪。”路过遥岚时,任悠抱歉地低声道,“一旦有变,随时联系。”
“好。”遥岚应下。
见任悠走远,冥女才重新有了动作。
“公子是遇到了什么瓶颈?”
“瑞光寺下方有个古阵,”遥岚道,“可是林主布下的?”
冥女没有隐瞒:“正是。”
“那下面封着的可是古东丘的皇陵?”
冥女抬眼看了看他,半晌,又道:“是。”
“不知能否请林主赐教破阵之法,”遥岚道,“有些事,需要下了皇陵才能确定。”
“这与带回绬儿有关吗?”冥女轻轻蹙起了眉,“公子在凡间多年,本尊以为,你应当知道什么是适可而止。”
“兰将军这么多年来一直在醉笙林,即使她再避着您,您要见她也应该是轻而易举吧。”遥岚脸色如常,“所以,您一直没有见她,也是为了能让她心甘情愿地来见您,不是吗?”
冥女正眼看了他半晌,随后薄唇轻启:“说下去。”
“在下是冥界人士,隐意谷也距此甚远,我二人对您毫无威胁。”遥岚道,“更何况,我的人还在您手中。”
谁知,此话一出,遥岚第一次看到了冷漠之外的情绪出现在了冥女脸上。
“你的人?”她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极轻地勾了下唇角。
第74章 金兰篇(十六)鼓
“好。”冥女嘴角的笑意转瞬即逝,“那便相信公子。”
她慢条斯理地弯下腰,从地上拾起了一截断枝,漆黑的枯枝映着她纤细莹润的手指,随后她抬起另一只手,怜爱地抚了抚那截短枝。
红色灵光从她指缝溢出,短枝化成了一块散发着幽黑光芒的琥珀。
“劳驾。”她轻抬下颌,看向遥岚,“借公子一滴血。”
遥岚掀开左臂的衣袖,并两指作刃,往手腕上轻轻一划,鲜红的血液便顺着他的小臂淌了下来。
他将手臂向前探出,将血滴在了那枚琥珀上。
琥珀陡然一亮,散发出红色的光芒,映得冥女眼底都带上了深邃的暗红。
遥岚被那琥珀吸引了注意,没有留意仍在淌着鲜血的左臂,冥女一挥衣袖,在那串血珠落地之前,将它们抹去了。
遥岚的皮肤光洁如初。
做完这些,她伸出手去,将那枚重新黯淡下去的琥珀递给他:“带着它,那阵就拦不住你。”
遥岚接过,收在袖袋中,微微躬身道:“多谢。”
“只是,还有件事我要提醒公子。”冥女的双眸被睫毛坠得半开半阖,情绪都深深地掩盖在了眼底,“那皇陵里关着的,是穷凶极恶之人,切不可轻易放出。”
遥岚闻言,心中一动。
穷凶极恶之人?
“本尊对公子毫无保留,只这一个要求,公子能否保证?”
遥岚看向她:“在下保证。”
两人交谈完毕,遥岚正欲辞行,冥女却忽然警觉地地皱起了眉头。
她微微仰头,向东边望去,神色中隐隐透出了焦躁。
遥岚见她脸色有变,心里生出一阵没来由的不安:“可是出了事?”
冥女没有回答,只是眉头皱得更紧了:“公子可能联系得上兰幽岭那位?”
遥岚心头一跳。
任悠身上有一身在亡灵眼中格外扎眼的佛光。
醉笙林中的残魂大多困于此地多年,又有冥女鬼蜮的庇护,状态稳定,不太容易出乱子,是以,遥岚并没有太担心。
但忘川中却不乏穷凶极恶之徒,遥岚虽早已与任悠说明,但倘若他在醉笙林中没有收获,仍不甘心,一意孤行地去了忘川……
遥岚没有再耽误时间,即刻传音任悠:“岭主,你那边如何?”
糟糕的是,他迟迟没有收到任悠的回音。
遥岚心中愈发不安,又略带急切地将话重复了一遍。
这次,任悠终于传来了回复,只是,那声音中带着浓浓的疲倦。
“嗯。”他说,“我在忘川边。”
果然,遥岚叹了口气,立刻飞身向忘川赶去。
冥女紧随其后。
很快,他们注意到,沿途路过的亡魂们都停下了往日的动作,默契地向着同一个方向靠近,遥岚心底一沉,加快了步伐。
随着与忘川的距离越来越近,周边的残魂也越来越多,几乎可以用成群结队来形容,不多时,忘川就映入了他们的眼帘。
醉笙林在川尾,河床在此地收窄,水流和缓,多年来无风无浪,十分平静,今日,景象却截然不同。
川水仿佛被什么所激怒,一浪高过一浪,汹涌无情地拍打在河岸上,仔细看才能发现,那分明是层层叠叠的亡魂。
那些人已经在绝望的泥沼中挣扎了太久,任悠身上的光利剑般划破了浓稠黑暗,令那些本就扭曲的灵魂直接陷入了癫狂。他们实在抑制不住对生的渴望,饿狼般扑向了水边的蓝衣人。
可那汹涌的浪潮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阻隔了。
怨灵们张牙舞爪地从水中跃起,狠狠地撞在任悠的结界上,瞬间被一股更为强大的反作用力狠狠地弹回水中,几只被无辜波及的鬼鲛被冲得东倒西歪,满眼惊恐与痛楚,不住地发出凄厉的哀鸣。
两人落在结界之外,岸上的残魂们忌惮冥女,自觉地为他们让出了一片空地。
遥岚这才看见了位于结界中心的任悠。
他疲惫地靠着水边的一块岩石,小臂搭在膝盖上,手指微微弯曲,正在不自觉地轻颤,仿佛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在他所靠岩石的三丈之外,立着一把弯刀,一只巨兽正卧在刀边闭目沉睡,源源不断的灵力从它身上向骨刀输送,使得这片结界坚不可摧。
那巨兽状似鹞鹰,身上斑纹如神秘的图腾,利爪鲜红如燃烧的烈焰,喙如长剑,此刻正半掩在左翼之下,恰似宝剑方出半鞘,蓄势待发。而更奇异的是,它那洁白无瑕的兽首,又给它添上了格格不入的神圣色彩。
上古神兽,鼓。
遥岚上前一步,唤道:“岭主!”
任悠微微动容,把头偏向了他。
“岭主,”冥女神色冷漠,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好大的阵仗。”
任悠的手虚握成拳,半晌,一撑地面,站了起来。
他似乎坐了太久,在起身时,身体有些轻微的摇晃。
任悠走了过来,但由于川中的亡灵还在不死心地撞着结界,他无法将其收起。
任悠脸色不好,只是苦笑:“如今这局面,倒省了本座四处寻找的功夫。”
遥岚攥紧了手中地画竹:“岭主,你身体如何?”
召唤出神兽实体,需要极大的灵力消耗,如此多的亡灵前仆后继,任悠此刻必然正遭受着汹涌的反噬。
任悠嘴唇发白,鲜血从他的嘴角溢了出来,他抬起手,满不在乎地一抹。
但任悠这幅虚弱的样子显然并不能引起冥女的丝毫同情,她冷冷地问道:“岭主可曾找到自己要找的人?”冥女问道。
任悠自嘲地摇了摇头:“若是找到,又何至于如此阵仗。”
遥岚与任悠相距不过咫尺,却因为隔着结界,听不真切他的话。他抬起手,任悠还来不及阻止,他就触上了结界。
一阵剧痛袭来,他皱着眉缩回手,缕缕黑气从他掌心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