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珍珠,真是少见。”逝川沉吟片刻,“倒像是冥界的东西。”
遥岚点点头:“这是鬼鲛的眼泪。”
“鬼鲛?”逝川提起了兴趣。
“一种生活在忘川中的鲛人族,身受禁制,数量稀少。”遥岚解释道。
逝川觉得十分新鲜:“想不到忘川里还有活物,不过他们整天泡在忘川里,能记住什么东西?”
遥岚微微颔首,肯定了他的说法:“确实记不住,上一刻在做什么,下一刻就会忘记。”
“这样的种族想必十分难以接近。”逝川托着下巴,“不知公子如何会拿到他们的眼泪?”
“说来也是奇怪。”一提到这件事,遥岚也有些费解,“他们对我倒是十分亲近,这两颗珍珠都是他们送我的。”
逝川作吃惊状:“竟然有这样的好事?公子原来在哪里都如此受欢迎。”
遥岚若有所思的摇摇头:“我见他们也时感亲切,想必有些渊源吧。”
逝川仔细地将珍珠收起,正待说些什么,却忽然听到窗外传来烟花绽放的声音。
五彩斑斓的光芒如同流泻的银河,照亮了只点着油灯的房间,绚丽的光彩透过窗棂倾泻而入,同样绽放在了他们的眼底。
逝川忽然想起来白日里托女孩做的河灯。
“公子。”他嗓音低沉,醇厚诱人,“此景如此,何不同游?”
“好。”
第42章 山风篇(一)巫牌
杨柳镇的街道上繁华喧闹、车水马龙,人们来来往往,熙熙攘攘,行色匆匆。
可慧光寺门口,却别有一番令人瞩目的景致。
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漂亮男孩儿坐在门槛上,白皙的手握着一只小巧玲珑的沙包,正欢快地抛来抛去,那沙包听话地上下翻飞,像一只灵动的精灵。
路过的人们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可他的注意却完全没放在沙包上,只是托着腮百无聊赖地愣神,沙包像长了眼睛似的自顾自飞舞。
鬿魉正神游着,突然间,一片轻柔如云的衣摆悄然停在了他的眼前,他抬起头来,定睛一看,原本皱着的脸瞬间舒展开来。
“公子!遥岚公子!你回来啦!”
遥岚没有说话,只是摸了摸他的头。
鬿魉拉住遥岚的衣袖,借了把力,站起身来。他拍了拍身上的土,探出头往遥岚身后看了一看,却没见着逝川。
“那个醉客呢?”鬿魉有些奇怪地问道,“怎么这次没跟来?”
“事情办完,逝川兄先回隐意谷了。”遥岚心不在焉地答道。
鬿魉并没有察觉,他拉着遥岚走进慧光寺,一张嘴犹如打开了的话匣子,絮絮叨叨个不停,绘声绘色地说着主持怎么怎么无趣,监寺怎么怎么赖皮,公子怎么怎么狠心……
他自顾自念叨了半天,才恍然发觉遥岚似乎并没有接他的话。
鬿魉这才发觉不对劲,回头望去,看见遥岚一双眼没有聚焦,正出神地想着什么。
公子虽然话一直不多,却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停下了脚步,拽了两下遥岚的衣袖,关切地问道:“公子,公子,您这是怎么了呀?”
遥岚低头,看向鬿魉,后者仰着脑袋,眼睛睁得提溜圆,天真地望着他。
他闭上眼定了定神,眼皮有些疲倦地掀起,手轻轻搭在鬿魉的肩膀上:“我没事。”
“真的吗?”鬿魉歪了歪头,压根儿就没有相信,“我都接连叫了公子好几次了,公子看上去可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呀。”
遥岚叹了口气:“抱歉,小殿下……在下失态了。”
鬿魉愈发觉得奇怪,他睁大了眼睛,瞳孔的颜色渐渐由黑色转为暗红:“发生什么了?”
“小殿下的巫牌可有带在身上?”遥岚没有回答他,而是开启了另一个话题。
鬿魉果然被转移了注意,他被问得一头雾水,迟疑着点了点头:“我随身带着。”
遥岚平摊右手,一张卡片赫然浮于他的掌心,卡面漆黑如墨,还在兀自吸收周围的光线:“我在柳妖身上发现了这个。”
鬿魉双眼蓦地睁大,他微微张着嘴,眼神在卡片和遥岚的脸上慌乱地游离:“这……这不是我,我不知道……”
“莫要惊慌,小殿下。”遥岚尽力缓和自己的语气,以此来安抚鬿魉,“我当然知道不是你,只是这张牌,你可曾见过?”
鬿魉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小心翼翼地往前蹭了两步,只看了一眼就皱起了眉。
卡片上写着一个烫金的“疯”字,乍一看他还以为是自己的法器,但凑近了细细分辨,就能发现,这张卡片的样式更加古旧。
“虽然十分相似,但和我的巫牌还是有区别的,”鬿魉的表情有些困惑,“难不成是仿制品?”
遥岚不赞同地摇摇头:“如果是仿制品,也太精妙了一些。”
不仅如此,千年来,当归的魂魄都多亏这张牌才吊住,它或许比鬿魉手中所谓“正品”的功能还要强大。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鬿魉道,“验证一下便知。”
他抬起手来,手指灵活地捏出法诀,一把巫牌应召而出,在空中绕成一个扇形,仿佛一片片飞舞的绚烂花瓣,转得人眼花缭乱。
片刻后,它们汇聚到一起合为一张,卡上印着的也不再是不断变化的“衰疴疯孤舛”,而是固定下来,变成了一个大大的“魂”字。
鬿魉眼中倏地亮起如血般的红光,他低低地喝了一声,卡牌亮起了璀璨耀眼的熠熠金光。
与此同时,遥岚手中的巫牌似乎也受到了某种感应,开始微微发热,随后跟着亮了起来。
紧接着,两道光线从鬿魉的巫牌上直射而出,一道连接到了“疯”牌上,另一道光线则连到了遥岚的身上。
但区别在于,前者宛如一道熊熊的火焰,明亮却不灼热;而后者则是极黑的细细一条,直直地没入遥岚的心口。
鬿魉的脸登时被疑惑所笼罩。
遥岚不明所以:“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会这样呢,不应该啊……”鬿魉喃喃道。
他把手上的巫牌抬高,又降低,接着又来来回回地上下左右挪移了好多次,想要试探它是不是出了错。
但是这两条线依然稳稳地连着,显然并没有出错。
鬿魉撅了噘嘴。
遥岚一头雾水。
“这张‘疯’牌并非仿制品,应该和我的出于同源。”鬿魉皱着眉毛,“但这线却有些奇怪。”
“从何说起?”遥岚追问道。
“巫牌分五种,衰疴疯孤舛,分别对应着黄碧赤靛玄五种颜色,颜色越深,它们所代表的牌也就越危险。”鬿魉解释道。
“疯”对应的颜色是红色,这点没什么问题。
可还有一条细细的黑线连在遥岚身上。
而这种情况只预示着一种可能……
“公子身上,曾经被种下过‘舛’牌……但黑线很细,应该是早已经取出去了……”鬿魉迟疑着开口,越说越没底气。
这也太令人不可思议了!
他在慧光寺的这段时间,禅月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柳妖身上会有冥界的法器?
为什么逝川会不告而别?
而又为什么遥岚身上会被种过“舛”牌?
在一位法力高强的冥灵身上做这种手脚,谁能无声无息地做到?
为什么后来又被取出了?
鬿魉有一种直觉,每个问题背后的原因都不简单,很有可能盘根错节,牵扯甚广。
但令鬿魉意外的是,对于身上被种过“舛”牌的事,遥岚作为当事人却并没有表现出太多惊讶。
他闭了闭眼,疲倦地长叹了一声:“原来如此”。
舛牌,是巫牌中最凶险的一张,中此牌者,会命运多舛,诸事不顺,坎坷不断,但至于是什么不顺,到底有多不顺,往往因人而异。也正是因为这其中蕴含的不确定性太大,才会让它具有了最独特的地位。
“公子……你没事吧。”鬿魉心中忐忑,小心翼翼地问道。
遥岚缓缓摇了摇头:“这张‘疯’与小殿下的牌功能作用都一模一样,也能起呼应,应当是小殿下手上巫牌的前身,也就是在小殿下拿到这套法器之前,它可能还有过别的主人。”
当归出事的时候,鬿魉都还没出生,这张牌的年龄比他都大,必然不会是从他手上流失的。
“巫牌的前身么……”鬿魉努力地回忆着,“这套法器是当初父亲带着我和七哥,一起去冥府的武器库挑选的,至于它是什么时候落到武器库的,上一任主人又是谁,就不知道了。”
冥府的每一位殿下都会在满两百岁的时候,由冥主带领,挑选一件本命法宝。当然鬿魉是个例外,他至今还未满两百岁。
本命法宝就是冥府收藏中与他们的灵魂最为契合的法器,能挑选到什么,全然取决于他们自身的天赋以及运气。鬿魉如此得到冥主的赏识,不仅仅因为他是年轻最小的一个,更在于他身上极高的天赋。
遥岚一直知道鬿魉手上的法宝不凡,却没想到竟会是这样一件古老的神器。
遥岚合掌,将“疯”牌收起。他伸出双手,轻轻搭在鬿魉的肩膀上,微微倾身,一脸严肃,郑重地告诫道:“小殿下,关于这件事,您切不可再与旁人提及,也万万不可再去调查此事。”
鬿魉一愣,下意识地询问道:“为什么?”
遥岚讳莫如深:“时候到了你也许会明白,但绝对不能与他人提及此事,你千万记住。”
他一连强调了多次,鬿魉虽然不知道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关窍,但也意识到此事非同小可。
遥岚往日里风轻云淡,任何事于他而言都仿佛是过眼云烟,他很少会用这种有些居高临下的语气同人讲话。
鬿魉抿了抿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保证……公子……”
得到鬿魉肯定的回答,遥岚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又深深地看了鬿魉一眼,浅色的瞳孔像是雪山天池冰冷无波的湖面,却又因为笼罩着一层浓重的雾气,让鬿魉无法探寻他想要表达的深意。
那眼神太过复杂,鬿魉忽然从心底里生出一阵慌张来。
不知为何,他觉得遥岚今天有哪里不一样。
或者说,和之前他认识的遥岚公子,有些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