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卡片看不出材质,漆黑如墨,却又流转着奇异的暗纹。卡片的边缘勾勒着精致复杂的图案,似是古老的符咒,又似是扭曲的鬼影,无一不昭示着它并非人间之物。
卡片的正面,一个烫金的“疯”字赫然呈现,这字的笔划端正而刚劲,却又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癫狂,每一笔都像是用锐利的刀刃刻划而出,仿佛要冲破卡片的束缚,令人难以抑制地心中不快。
这是巫牌。
“巫牌……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遥岚的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惊诧。
“巫牌?”逝川并没见过此物,但看遥岚变了脸色,便发觉事情并不简单,“那是什么东西?”
“是一种冥界法器。”遥岚道。
并且正是鬿魉的法器。
巫牌,按牌上的印字分为五种,衰,疴,疯,孤,舛(chuǎn)。
衰者即老,中此牌者,会忧思深重,加速衰老,缩短寿命。
疴者即病,中此牌者,将病魔缠身,苦痛不断,饱受折磨。
疯者即狂,中此牌者,会神志癫狂,行为失控,缺魂少魄。
孤者即独,中此牌者,将孤独终老,无人相伴,寂寞凄凉。
舛者即难,中此牌者,会命运多舛,诸事不顺,坎坷不断。
这种法器看起来像是诅咒一样,但其实本来是冥灵用来修正凡人气运的一种工具。
怎么会出现在涤心一只鬼手中,用在当归一只妖身上?
“涤心师父。”遥岚神色凝重,蹲下身来,与涤心平视,“这件事非常重要,能不能请你告诉我,这张巫牌你是从哪里来的。”
涤心脸色几度变化,却始终没有张开紧闭的嘴。
见他如此固执,逝川抓着涤心的手紧了紧,直直地凝视着他,瞳孔中闪出骇人的寒意,目光如刃般锋利。
涤心手上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恐怕和幻境里的假“慕容影”脱不了干系。
“你为了你要守护的,甚至不惜对我下杀手;我也有我必须知道的,否则我对你也不会手软,这一点你应该能感同身受吧?”逝川收紧了手,冷冷地说道,“你和柳树妖的事我没兴趣管,但这东西是谁给你的,告诉本座。”
遥岚轻轻拍了怕逝川的肩膀,示意他别那么紧张:“无妨,逝川兄,让我来和他说。”
逝川这才松了松手上的力道,却没有完全放开涤心。
遥岚和声细语道:“涤心师父,金兽面具和巫牌,应该是同一个人给你的吧。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他绝不会是出于好意,因为柳妖变成现在这个疯魔的样子,就是这张牌害的。”
闻言,涤心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倒似乎对这一点早已知晓。
逝川却有些不明白,问道:“岚公子,何出此言?”
遥岚解释道:“这牌上的字已经写得很清楚了,中了这张牌的人,会逐渐灵魂缺失,变得疯魔。柳妖的灵魂应该是经历变故,用寻常的办法不能保全,才用这‘疯’牌吊着,强行将残存的魂魄困在牌中,作缓兵之计。”
逝川闻言,皱了皱眉头:“听起来不像缓兵之计,倒像是饮鸩止渴。”
遥岚点点头:“用这个办法,短期内确实可以确保柳妖魂魄不散,但却会缓慢消耗她剩余的灵魂,让她逐渐变得疯迷。”
这就是为什么柳妖会在杨柳岸布幻境导致沉船了。
她的灵魂支离破碎,记忆也七零八落,能清晰记得的事情寥寥无几,整日将自己禁锢在与涤心相关的回忆里无法自拔。
或许曾经,她亲眼目睹凌羽的离去,心中悲苦万分,才会化形在杨柳岸边,执拗地想要“留下”路过的船只。
“随着时间推移,巫牌对柳妖的影响只会越来越大,她害人也只会越来越频繁,如果放任不管,这点残存的魂魄也迟早会消耗殆尽,到那时候,就什么都来不及了。”遥岚言辞恳切地劝说道。
“难道你有更好的办法吗,能留下她?”涤心颤抖着嘴唇,绝望地问道,眼中似有什么一明一灭。
那是泪光。
“办法是有的,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和耐心,只要我将当归带回冥界,不时以灵力将养,就可以让她慢慢痊愈。”遥岚道。
涤心的神情中流露出怀疑:“就这样?”
遥岚点点头:“就这样。虽然这个过程可能会十分漫长,但至少不会让她的情况继续恶化。我知道这三言两语难以让你相信,但你一个人,今日定是只能束手就擒。不如相信逝川兄,相信我,让我们来帮助你。”
“代价是什么,抓我去冥界吗?”涤心还是无法放下对遥岚的戒心,他的眼神在遥岚脸上不断逡巡,想从细微之处找到端倪,可并无所获。
遥岚闻言,蹙起了眉,他看了看逝川,又看了涤心,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真的觉得,逝川兄是喊我来是抓你们走,棒打鸳鸯的?”遥岚问道。
涤心没说话,可神情却像在说,不然呢。
遥岚无奈地摇了摇头。
第34章 痴柳篇(十八)
“首先,柳妖害了几条人命,正常进轮回前会受些苦楚,但崖殿关的都是穷凶极恶不知悔改之徒,她罪不至此。至于涤心师父你……你不是寻常亡魂,已经是鬼了,不在我的职责范围之内,日后若冥主真的派人追究,我也不会再插手,这是于公。”
“而于私……逝川他其实早就对你做的事有所察觉,你应该也知道,可他一直没有对你发难,为何突然他就要对你下手了?”
涤心双目微睁,一时被遥岚问住了,不知如何回答。
“恕我直言,涤心师父,如果你真的出事,恐怕逝川兄为你遮掩还来不及,又怎么会与你为敌呢?逝川兄与你相交多年,非我所能及,我尚且对他的为人脾性有些了解,你又为何会这样想他?”
“可他还同任悠和你一起,千方百计要查我!”涤心皱眉反驳,底气却略显得有些不足。
“他是怕你越走越远,真的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遥岚的语气凝重而真挚,“你为何不明白呢?”
涤心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情,目光定定地望向身旁的逝川。
逝川彻底松开了对涤心的钳制,任他跌坐在地上。
虽然遥岚的话确实是逝川心中所想,但被人实打实地说出口,也着实令逝川有几分不好意思。
可气氛已然烘托到了这个地步,他便顺势放开了涤心,眼神中流露出故作深沉的哀伤,极力想要表现出一种痛心疾首的失望模样。
末了,还幽幽地叹了口气。
遥岚:“……”
涤心:“……”
遥岚不自在地咳了两声,掩饰尴尬:“总之,不论你信或不信,我只是陪逝川兄走一趟,仅此而已。”
涤心看了看蹲在他面前的遥岚,又看向了站在一边的逝川,后者不装了,冲他略得意地挑了挑眉。
涤心看着他,呢喃道:“你倒是……”
等到涤心彻底放下戒心,不再反抗,逝川把他扶起来,三人再一次围坐在桌前。
桌子上,那个小小的雕塑还通过黑气与巫牌连接着。
“这是在做什么?”遥岚问道。
事关柳妖,涤心回答得很老实:“是以巫牌为媒介,把当归的魂魄转移到根雕上去。”
这根雕质地光滑,通体漆黑,又被一层黑色的灵力笼罩着,看不出雕的是什么。
“这要怎么终止?”逝川问道。
涤心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逝川正要张嘴讽刺他两句,却被遥岚止住了:“不必终止。涤心师父,这个仪式进行了多久了?”
涤心回道:“三日了,已经快要成功了。”
遥岚点点头。
这大概就是涤心想尽办法拖延时间的原因了。
只是最终,这个仪式还是差了一步,否则涤心可能已经带着柳妖不知所踪了。
遥岚并起双指,一道温和的蓝色灵力注入巫牌中,原本只是细细的一缕,却渐渐变得强大起来,取代了外面那层黑色灵力。
这层灵力把巫牌和根雕温柔地包裹起来,它们身上原本散发出来的压抑气息也渐渐消散,回复到了宁静而又祥和的状态。
根雕露出本来的面貌,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和尚,手里拎着个有他一半高的大木桶,正在吭哧吭哧浇一棵小小的柳树苗。
逝川嘴角一撇,心道涤心原来还有这样的少女情致。
涤心懒得搭理他,假装没看见。
随后,只听“啪嗒”一声,巫牌掉在了桌面上。
遥岚伸手,将巫牌捡了起来,指尖摩挲过它的表面。
之前只是远远地打量,遥岚能认出这是巫牌,可是这样仔细一看,才发现,这张“疯”牌和鬿魉惯常用的其实并不相同。
眼前的这一张样式显然更加古旧一些,边缘也有了磨损的迹象。
“公子,可有不妥之处?”逝川问道。
遥岚不动声色地把这张牌收了起来,道:“没什么,它的来历我之后会查,当归的魂魄刚刚已经被我收在这个根雕里了。”
涤心有些意外:“这就完了?”
遥岚点点头:“这根雕和当归的魂魄十分相融,想必是同出一体,确实是在适合不过的灵魂容器。”
涤心闻言,抿了抿唇,伸出手去,想要仔细地看看这个承载了当归魂魄和他们美好过往的雕塑。
可没想到,却从旁伸出骨节分明的一只手,一把将他的手腕摁在了冰冷的桌面上。
“这是何意?”涤心警惕地望向逝川。
逝川嘴角噙笑:“答应你的做了,你该说的呢?”
涤心低眉,略一用力,从逝川掌下抽出了手臂。
“给我面具的是一个白衣女子。”涤心道,“她戴着帷帽,我并不知道她的模样。当时我也是……没有别的办法,病急乱投医,就接受了她的帮助。”
逝川哼了一声:“是不是帮你还两说。”
涤心沉默了一会儿,道:“她其实,只是把巫牌和使用方法告诉我,用或不用,她让我自己决定。可我想了多日,也没有想出两全之法……”
见问不出样貌,遥岚便问道:“那女子的性格是什么样的?”
涤心回忆了一会儿,道:“性格……她话也不多,应该是比较冷淡的性子。”
遥岚略略皱眉,有些费解:“性子冷淡,又要这么热心地来管你的闲事,这又为何?”
“我问她了,”涤心道,“她说与当归有旧交。”
逝川又冷不丁插嘴,带着嘲讽的语气:“你就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