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湄以凡人之身,获长生之力,怎么会没有代价?
自遥岚在利用琉璃罩里的雪蝶感知白湄方位的时候就发现,每一只雪蝶上,都附有灵魂的气息。
那是白湄的灵魂。
以身化蝶,雪蝶散去之时,便是他灵魂碎裂之际。
白湄此身,再不能入轮回。
“幸而有夫人精心准备的法宝,”遥岚由衷感谢道,“灵晞不会步了白湄的后尘。”
“那都不算什么。”三夫人抹了抹眼泪,“说来也是命中注定。”
“那孩子站在顶点,是白家千年来最辉煌的象征,白家生,他就生,白家去,他便也跟着去了。”
那些遗孤们,或许会在白灵晞的带领下,组建新的白家,也或许就此销匿踪迹,过各自的生活去了。
但无论白家重建与否,白家秘术,以身化虫,此后都不会再有了。
千岁陈规终消散,雪蝶自此匿人间。
或许,这便是白家最好的出路吧。
第16章 痴柳篇(一)
冥界,忘川。
一个天蓝色的人影,隐在岸边的一丛怪石中,身靠巨石,宽大的衣摆堪堪未入水中。
在他的左手边,摆着几坛酒。酒坛已开,酒香浓郁,随着折扇轻摇,香飘几里,忘川中的孤魂,不由得抬起头骚乱起来。
不多时,一道黑影由远及近,由小及大,破开血黄的忘川水,眨眼便到了眼前。
哗啦啦,水声铃动,美人出水。
发丝乌黑如墨,温温顺顺垂在身上,一件墨绿色的鳞衣顺着腰身蜿蜒而上,包裹着她姣好的身姿,却恰好露出雪白的腰背,妖异的蓝瞳蓝到极致,竟闪出幽绿色的光芒,不由自主地让人联想到最深的密林深处最深的那一潭水光。
川水之下,一团阴影在水中款款轻摆,看似轻柔,却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想去体验那破开江水的力道。她的美得夺目,极具攻击性,与浑浊可怖的忘川水相称,妖气横生,令人见之不忘,却又望而止步。
鬼鲛。
“好久不见。”岸上人说道。
鬼鲛觉得这声音似曾相识,十分亲切,便轻轻扇了扇睫毛,从水中探出身子,坐在了那位公子身旁,华丽宽大的鱼尾一下一下的拨着水,反射出幽绿的鳞光。
她拿起了酒坛“咕咚咕咚”喝了几口。
“咳咳咳咳”
一只如玉的手抬起,本能的想帮她顺气,将将落到她的背上,却被她后背上纹路晃了下,手指顿了顿,重新隐藏回了袖中。
那金黄的纹路,似花非花,或者说更像是一种藤蔓,烙在她裸|露的皮肤上,有一丝诡异的美感。
这是冥界特有的禁制术,是一种类似封印的诅咒,明明是一种耻辱,却不知为何被鬼鲛炫耀似的特意露出来。
饮完一坛,她随意的往石头上一靠,懒意顿生,邪气四溢。
那人轻轻一笑,温声细语道:“我得离开一阵子,最近都不能来看你了。”
鬼鲛虽然喜欢喝酒,酒量却不怎么样,这会儿已经有点迷糊了。
她皱了皱眉头,这人语气熟稔,像是和自己相识已久,但当她努力回想,却实在找不到关于此人一星半点的记忆。
鬼鲛不知道如何回应,干脆就不去理会这人的自说自话,呆呆地望着翻腾的忘川水发愣。
那人站起来行了一个拱手礼:“这次给你带的多,不要一次全喝完了,省的到时想喝没处去寻,遥岚先告辞了。”
鬼鲛闭上眼,心底默念了几遍他的名字,希望这次自己能够记得稍微久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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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到了什么地界了?”一个官人模样的中年男子站立在船头,看着满目的波光粼粼,山峦起伏。
一个年轻男子在一旁陪着,衣冠打扮,看着像个读书人:“大人,到了杨柳岸了。”
中年男子赞赏地点了点头,道:“岸芷汀兰,郁郁青青。杨柳依依,春和景明。确实是景如其名啊。”
二人正说着话,忽然船身猛的一顿。
“怎么回事?”中年男子问道。
“撞到什么东西了?”年轻人说。
两人正要去查看情况,船身又是一震,在水面上一横,停止了前进。
一名小厮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大人!大人!船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怎么回事!”几人又惊又急,匆匆向船尾敢去,谁知船又开始剧烈的摇晃起来。
水上无风,河道还是那样波澜不惊,春光依旧明媚动人。
“真是邪了门了!”一人怒骂。
“船要沉了!”一人惊叫。
众人惊慌失措,大声呼救,船上一片混乱,情况十分危机。年轻人紧紧地抓着船舷,内心天人交战,终于下定决心,手往船舷上一撑,“咕咚”一声翻下水去。
耳边清净了。
只听见“咕嘟咕嘟”的水声。
水下一片暗沉,河水刺激双眼,无法睁开,他辨不清方向,只能拼尽全力,不停地扑腾着远离沉船造成的漩涡。
不知道在水里泡了多久,终于,他从水里冒出头来。
春天已经到了,但入水这么久,也不免觉得料峭。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哆哆嗦嗦地往岸边靠去,却忽然感觉一阵尖锐的疼痛从腿部传来。
筋疲力尽,又兼水寒,他抽筋了!
他强忍着疼痛,用力地挥舞着双手,向岸边划去,身体却还是愈发沉重,渐渐下沉。
他望着近在咫尺的岸边,不甘而绝望地闭上了眼。
正在他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一只温热的手伸来,抓住了他被河水浸得寒凉的小臂。
这是他一个多时辰以来第一次感受到温暖。
年轻人只觉得自己身子飘忽,一阵天旋地转,随后就身下一实,触到了地面。
他瘫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嘴唇发紫,头发和衣服都湿漉漉地裹着他。他咳嗽得很剧烈,水从口鼻中喷涌而出,胸膛因为缺氧而剧烈地起伏。
救他的人见状,轻轻为他披上了一件外袍。
年轻人缓了一会儿,这才抖着唇望向来人,颤声道:“多谢先生相救。”
遥岚轻轻颔首,蹲下来与他平视。
“怎么会落水?”他问道。
年轻人缓了缓,指了指自己漂来的方向:“行舟至此,船沉了。
沉船?遥岚眉一挑,有沉船的地方大多有亡魂。
“沿此路出树林,东行五里便是杨柳镇。”他给年轻人指了去城镇的路,就沿着他漂来的方向一路找过去。
河道两岸,茂密的树林宛如两道绿色的屏障,静静地矗立着。树木高大而挺拔,树冠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片绿色的天幕。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形成斑驳的光影,宁静而神秘。
可走了半天,也没看见什么沉船和落水的人。
也许还没到?他心里有几分疑惑。
又走了一段路,河岸变宽,视野开阔起来。
只见水道里热热闹闹地停着一支船队,船都不大,设计与装饰却还算精巧细致。一众老男女老少围聚在岸边,热情地呼喊着,现场乱哄哄地,像是在为船上的人们送行。
遥岚眉头轻皱,隐了身形,悄无声息地靠近,混进了围观的人群里。
走近之后,他才发现,这船的制式和装饰似乎有点特殊。
他细细分辨了片刻,惊奇的发现——这分明是前朝的制式!
遥岚心里顿时有了计较。
不论众人如何不舍,到了时辰,船队也该出发了。
人们挥泪洒向江边,船队开始缓缓前进,杨柳依依,柔软的枝条拂过船身,拂过船上的远行人,缠绵缱绻,似是挽留,似有无穷无尽的离别之言。
留不住,斩不断,忘不了。
船只越行越远,逐渐离开了人们的视线。
是字面上的“离开了人们的视线” ,遥岚眼睛一眯。
只见船行未远,原本平静的河道骤然变得湍急,水流急转直下,一道落差极高的瀑布竟赫然出现在眼前。然而,船上的人却恍若未见,一个接一个地随着船身径直坠下了瀑布。
再看送行的众人,他们脸上依旧写满了不舍、担忧、祝福和期盼,对于眼前发生的这一怪异景象,竟然毫无察觉。
紧接着,人们的面容宛如浸湿的水墨画一般,逐渐溶解、褪色,变得模糊不清,仿佛坠入了一场虚幻的梦境之中。
遥岚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周围众人迅速发现了这个与众不同的入侵者,面容不清的头部齐刷刷地转过来,虽然看不见眼睛,一道道目光却有如实质。
果然如此,遥岚心道,他这是误入了不知什么妖的幻境之中了。
沉船事件会与此有关吗?
群众们发疯似地朝他冲过来,遥岚迅速祭出防护罩,一张又一张人脸扭曲地贴在上面,层层叠叠,里里外外,遮挡了他的视线。
遥岚不敢轻举妄动,他观望了一段时间,见没有发现什么变化,就微微使力,将人群震开,这才重见了天日。
可映入眼帘的却不再是熙熙攘攘的河岸。
这里是个古朴的小院。
院中石板路纵横交错,中央有一座小巧玲珑的佛塔,浮雕精细;塔前摆着一个古铜香炉,袅袅地飘着青烟。
塔后有一个小小的水池,水池中莲花摇曳,清新灵动,垂柳不知在此处立了多少年,柔条拂水,枝叶婆娑,一景一物,颇有禅意。
似乎是一个佛寺的院落。
遥岚正想走上前去,仔细看看佛塔,却见回廊里转出一个小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