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湄目光瞥向窗外,留恋地望着明媚的阳光,整洁的小院,缓缓道:“在李府遇见你,以为你是来抓我的,但现在看来并不是。你字字句句都意在调查白家灭门的真相,那么你与我族有何渊源?”
遥岚没想到白湄会如此敏锐,他面上不动声色,模棱两可地答道:“我不站在任何一边。”
“如果你真的与白家有渊源,”白湄没接他的话,沉吟片刻,有些难为情地开口,“能否请你在我身后照看灵晞。”
“理由。”遥岚道。
白湄没有说话,半晌,他疲惫地开口:“因为我求你帮我。”
遥岚闻言,清浅的瞳孔微缩。
事实上,白家的事是三夫人的嘱托,白湄和白灵晞也都是三夫人的族人和后人,无论如何,遥岚都不会放下不管。
而白湄向他求助,看似突兀,实则也在情理之中。
自从父母离世后,白湄所接触的人,或是对他的力量虎视眈眈,或对他有所图谋。遥岚虽然曾经因为无心之过伤害过他,却是第一个在知晓他身上的秘密后,依然对他没有任何企图的人。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他已经别无选择。
妹妹还没有长成,自己却时日无多了。
他只能去赌。
溪水清澈明媚,波光粼粼,白灵晞身着襦裙,头发简单地束成一个髻,坐在溪边的石头上。她认真地洗着衣服,微风轻拂而过,为它们添上花香。
“灵晞。”
姑娘回过头来,看见哥哥站在不远处,就把手中的衣物往篮子里囫囵一堆,擦了擦额间的薄汗。
她望了望眼神温柔的哥哥,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客人,有些局促地问:“哥哥,你们谈完了吗?”
白湄笑着点点头,走到她面前单膝落地,摸了摸她的头。
“哥哥,你的气色好了很多!”白灵晞惊喜地说。
虽然遥岚已经将雪蝶还给白湄,可由于它们离体过久,他自身又灵力亏损,只能起到杯水车薪的作用。白湄没有接她的话,却是反手指向了身后的人:“这位是遥岚公子。”
遥岚冲他们微微颔首。
白灵晞皱皱眉,偏头看向哥哥,没明白他的意思。
“以后,这位遥岚公子也是你的哥哥。”白湄用温和的语气说道。
白灵晞闻言,双眼猛然睁大,充满着惊慌和不可思议。
她向后跌坐在地上,声音颤抖地开口:“哥哥……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白湄心脏一紧,向她伸出手,却被她挡掉了。
这是白灵晞第一次抗拒他的触碰。
“我这辈子只有一个亲人,就是你。”白灵晞的胸膛急剧地起伏着,说话的语气逐渐变冷,“你可以不要我,却也不必假惺惺把我托付给别人。”
白湄的手停在半空,抬也不是,落也不是。
遥岚心中暗自惊讶。那位白家小妹,看上去虽然柔弱不堪,仿佛毫无自保之力,内心却如明镜一般,将一切都看得透彻。
“我不是这个意思。”白湄神色黯然地收回手,方才在遥岚面前的果敢和机敏荡然无存。
白灵晞听了他的话,神色一松,勉强地露出一个笑来,道:“那我们回家吧。”
说完,她攥紧了拳头,转向遥岚,冷淡道:“也请您,不要再来打扰我们的生活。我们虽然过的狼狈,可兄妹一心,也不需要别人施舍。”
遥岚没敢接话,心道这两个孩子还真是一点就炸,倔得如出一辙。
白灵晞不再管他,伸手去拉白湄,谁知却没有拉动。
“哥哥?”
白湄下定决心般深吸一口气,按住她的肩膀,目光深沉地看着她,郑重地说:“灵晞,你先冷静一下,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我必须说清楚。”
还是要这样。
为什么还是要这样!
白灵晞盯着他,就像是在看一个仇人,眼泪却出卖了她的内心,无法控制地顺着脸颊流落下来。
“我们从来没有谈过这件事,但是逃避不能解决问题。哥哥也很想陪着你,永远陪着你,但是哥哥做不到,你也清楚灵晞……你……你不能那样要求我……”他语气近乎哀求,声音开始哽咽。
白灵晞的眼泪无声地淌了满脸,她颤抖道:“不把我给别人,你也做不到吗?”
白湄把她紧紧地拥进怀里,眼中也浮现出泪光:“灵晞,不是把你交给别人,是把那些孩子,把哥哥来不及完成的使命,交给你。”
白灵晞不再作声,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衣襟,闷在他怀里痛哭起来。
“是哥哥无能,不能保护你,还把本不该属于你的使命推给你。”白湄腮边滑落一滴晶莹的泪珠,没入她的发丝,转瞬不见。
他其实并不是要白灵晞能担起复兴家族的大任,他这样说,只不过想在自己离去后,给她一个新的,独自面对生活的理由。
母亲给妹妹取名为灵晞,意喻美好的、新生的希望。
果然,她的存在,给孤单留在世上的白湄带来了希望。
而现在,她又会是白家的希望。
白灵晞恨恨地握紧了双手。
怎么会是白湄无能呢?
明明是她无能!如果她可以修习秘术,如果她有灵力傍身,如果她足够强大,应该是她来保护成为众矢之的的哥哥,而不是在这里白白地伸着手做一个累赘,在这里迁怒哥哥,迁怒那位并不相识的遥岚公子。
她死死地抓着白湄的衣服,指尖用力,攥得手心潮湿,微微发痛。
等等。
潮湿,发痛?
她睁大双眼,望向自己摊开的掌心,一道一寸长的伤口横在掌中,鲜红的血液顺着掌侧,一滴,一滴,流淌下来,晶莹的白色光点,在其中流动。
“哥哥……”白灵晞木然的开口,“为什么……这是什么……”
她如坠冰窖,血液冰凉,心也冰凉,右臂缓缓得失去知觉。
遥岚皱眉,往前迈了几步。
莹白的光点犹如逆流而上的鱼群,纷纷涌入白灵晞的体内。它们的数量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宛如一条璀璨耀眼的银河。而在银河的另一端,白湄晶莹剔透的身躯便是它们的源头。
那是被炼化的,白湄的灵力。
如李府初见那日,白湄的躯体逐渐虚化,顷刻间发如雪白,瞳孔又变成美丽而又冰冷的亮银色,可他的目光却依旧温柔,清澈胜于溪中之水。
丝丝皲裂的纹路,爬上了他昆山之玉般的面庞。他周身萦绕的梦幻的白色,竟然比日光还要夺目。
那是白家千年来,最璀璨的辉光。
白灵晞跪立起来,想要伸出手去触摸他,又害怕会加速他的消逝。
源源不断的白色灵力融入白灵晞体内,却化作缕缕黑雾,蜿蜒盘旋而上。白灵晞从没有接种过蝶虿,她的身体一时承受不了这样庞大的灵力,右臂开始不规则地凹凸鼓动,像有什么东西要挣脱束缚,破体而出。
可对于白灵晞来说,心脏如刀割的疼痛让她丝毫感受不到皮肉之苦。她哽咽到喘不上气,一边任由眼泪涌出,一边喃喃地叫着:
“哥哥,哥哥……”
遥岚见状,右手聚气,注入一道柔和的蓝色灵气,与白湄的白色灵力混作一道,温柔又强悍地抚平了灵力融合给白灵晞带来的不适。
白湄在满目耀眼的白光中,回过头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他沐浴在美丽的日光中,眼神中流淌着着无尽的温情与眷恋,最后一次缓缓抬起手臂,轻抚白灵晞头上软软的发丝,动作轻柔,像是害怕惊醒一场美梦。
“照顾好自己。”他轻轻地说。
那样多的不舍,那样多的哀伤,那样的万语千言,最后,到底只是这唯一的一句期盼。
遥岚收了法术,长长地叹了口气,白湄终究还是没有完全信任自己,所以才会选择提前将灵力传给妹妹,这样一来,无论如何,她都会有自保的能力。
在这场赌注中,他将所有的筹码加在了白灵晞身上。
周边灵力渐渐散去,白灵晞的身体特征也稳定下来,她的瞳孔深邃,如黑紫色宝石,危险而神秘,皮肤与其照应,便显得格外苍白。鲜艳的血滴如花瓣般飘落,几只轻盈俏皮的黑色蝴蝶翩然振翅,宛如鬼蜮精灵,为她献上一场美丽的舞蹈。
那是就是墨蝶。
白湄虽是自愿,但到底还是获取他人灵力,白灵晞无法与他一样饲育雪蝶,只能养出墨蝶。
但足够了,她已经成为了白家唯一一个以修行墨蝶的方式达到“以身化虫”境界的人。
白灵晞无力地跪在溪水边,身边环绕的白色的、黑色的灵力光芒都渐渐褪去,熟悉的气息逐渐消散在初夏芬芳的空气里。
最后一只雪蝶,慢慢地绕着她盘旋,那样虚弱,又那样轻柔,随后停在她依然淌着血的右手掌心,愈合了那一道伤口,消散而去。
白灵晞保持着手托雪蝶的姿势,失神地凝望着自己空空的掌心,呆呆地跪在原地,对外界毫无感知。
遥岚就那样陪着她,直到太阳西斜,郊外旷远的天空上挂满灿烂的星斗。
第15章 南阳篇(十四)终章
“哎?为什么还没有是疴?我这么厚的一把牌,怎么会一张疴都没有?”身穿华贵紫袍的少年奇怪地说道,望着自己空空的两只手作垂头丧气状。
“嘻嘻嘻”对面的红衣小孩儿伸手从手里翻过最后一张牌,正巧是“疴”,一把收走了排了好几米的卡牌,心满意足极了。
那紫袍少年皱眉说:“怎么回事,怎么又是你赢?每次都是这样,怎么会这么巧?鬿魉!你不会是……操纵巫牌在作弊吧!”
那像个偶娃娃似的红衣小孩儿把手中牌一抛,瞬间“哗啦啦”把紫袍少年困在了一个大的法阵球里。
脸上笑眯眯地写着“你才发现我动手脚吗”。
那紫衣少年被围,倒也没有慌张,手里不知道从哪儿化出了一把长柄镰刀,寒光一闪,就把大球破了个口子,随后真真假假地冲着红衣小孩儿砍过去。
鬿魉灵巧地左闪右躲,又一大把卡牌冲着紫衣少年呼啸而去,撞在那少年的刀刃上,顷刻化为齑粉。二人斗地得正酣,却忽的见不远处,隐隐约约走来一个蓝衣人。
小孩儿狡黠地咧了咧嘴,“刷”的没了踪影,随即就见蓝衣人的身上,沉沉甸甸挂着个“包袱”,哼哼唧唧撒娇撒地很有一手。
来人不得不收了手中的折扇,伸出手扶了一下,生怕他自己掉下去。
而下一秒,漫天的卡牌和激烈的法场就在一阵清风吹过之后被瞬息化解。
紫袍少年敛了不正经的玩闹之色,站好立定,躬身行礼。
“遥岚公子。”
遥岚抱着孩子,回礼不便,便微微颔首,道:“七殿下。”
七殿望着遥岚的目光带着隐隐的敬畏——如此轻易就能化解兄弟二人的斗法,这位公子确如传言所说那般高深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