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风的目光极其平静:“丹增求和,是我未能识破其奸计,导致已经到手的土地拱手让人。帅帐私信,也是我与慕容丞相却有往来。”他顿了顿,“臣,认罪。”
“你说什么?”陈景的语气瞬间冷了下来,“你敢!”
“陛下!”萧风的声音陡然加重,“您这些年为我承受的非议,我并非懵然不知。”
“您坐在那个位置上已然是如履薄冰,步步惊心。我……我不能再拖累你了。”
“如果这是所有人所乐见的,这罪名我担了便是。勾结丹增也好,联合丞相图谋不轨也罢……我认了。只希望陛下从此能坐稳江山,再无掣肘,我死而无……”
“住口!”陈景低吼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他胸膛剧烈地起伏数次,却在濒临爆发的节点,颓然地跪坐在了地上。
“你要认罪……”他低声喃喃自语,像是又变回了幽篁山上那个无助的孩童,“你若认了,我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萧风猛地抬眼望向陈景,以往从未见过的悲伤正在他的脸上弥漫,萧风忽然觉得一股难言的酸涩从心尖而起,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他忽然抓住了陈景的手,拉近了与他的距离,深深地望进了他的眼眸里。
“阿景,我有阿景这句话,就够了。”
自从陈景登基之后,萧风就很少这样叫他了。
陈景一愣,一时竟忘了动作。
许是怕被陈景甩开,萧风又主动松开了他的手,然后郑重其事地对着他叩首。
“陛下的恩情,在下无以为报,若有来世,我……”
“别说了!”
陈景喊道,声音几乎撕裂,还未等萧风做出反应,他忽然蓦地呕出一口鲜血来。
“陛下!”萧风彻底慌了,他上前扶住陈景颤抖不止的身体,不知所措。
“来人!快来人!”
陈景靠在他怀里,整个人虚弱不堪,脸色苍白如纸,只有唇角的血迹,给他添了一抹刺目的颜色。
他紧紧地抓着萧风的衣襟:“别认罪,再等一等,你别认罪……一定会有办法的……”
“答应我,答应我别认罪……”
陈景的眼睛亮得吓人,紧紧地盯着萧风,等着他的回答。
萧风的脸绷得紧紧的:“是,陛下,我答应你……”
陈景长长松了口气,周遭的惊呼声仿佛隔着层水幕传来,他眼前一黑,便坠入了无边无际的昏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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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风在诏狱中焦急地等待着陈景的消息,一等就是数日。
这日,老狱卒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却比往日多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急促。萧风心头猛地一紧,察觉出了不平常,从靠坐处站了起来。
“怎么样?”不等老狱卒将气喘匀,萧风便问道,“陛下醒了吗?”
“醒倒是……不……”老狱卒一路小跑过来,脸上还带着惊慌,话都有些说不清楚。
见他吞吞吐吐,萧风不禁有些心急,皱着眉问道:“醒就是醒了,没醒就是没醒,这是什么意思?”
老狱卒扶住铁门,胸膛几次起伏,这才勉强稳住了心神。
“小将军,这情况着实复杂……陛下今日……强撑着身子去上朝了。”
萧风闻言,松了口气:“醒了就好……”
“好什么呀……这这这……”老狱卒一着急,脸上的皱纹都挤到了一处,显得愈发沟壑纵横,“这延应城可是翻了天了……小将军被困在此处,倒不知是福是祸了……”
“什么意思?”
“慕容……慕容丞相,他今儿个闯进了大殿上,就那么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当着满朝文武官员的面,认了……”
“亲口承认了与您勾结谋反,说您二位一个在边关拥兵自重,一个在宫中窥伺帝心,就等着时机已到,推翻龙椅,改天换日啊!”
萧风的脑中瞬间一片空白。
慕容影认了?
他怎么会忽然认下这罪?
是……是和自己想到一处了才认的,还是另有隐情?
陈景又是怎么说的?
萧风紧紧地抓住老狱卒六神无主、胡乱挥动的手:“能否请您将殿上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老狱卒被他这一拽扯得回了神,破碎地描述了起来。
陈景向来不愿意让自己身体不好的事为外人所知,因此刚一见好,他就强撑着下了床。
原本朝堂上的一切都循规蹈矩地进行着,还没等到处理萧风的事件,陈景就听见下面传来了一阵骚乱。
他疲倦不堪地抬了抬眼。
瞳膜附在他的眼睛上,让他视线模糊,只能看见舞动的人影,看不清具体发生了什么。
“何事喧哗。”他问道。
回应他声音十分熟悉。
“臣,慕容影,参见陛下。”
陈景立即直起了身子。
“朕不是将你禁足府中,让你静思己过吗?”他的声音中含着怒意,“为何硬闯朝堂,你是要抗旨吗?!”
往日慕容影立于朝堂,向来是一身朝服一丝不苟,整个人体面得近乎刻板。可今日,他却只着一袭常服,长发也随意披散着,未曾束起。
如此一来,更显得身子单薄。
满朝文武无人见过他这副不修边幅的样子。
“回禀圣山,臣想清楚了。”慕容影的语气平淡到像是在说一件寻常的小事,“臣确与前安远将军萧风私相授受,图谋窃国。臣深知己罪,望陛下严惩,赐臣一死。”
说罢,他俯身跪倒,重重地叩首在地。
朝堂上下,一片哗然,议论声如潮水般蔓延开来。
“居然真的认了……”
“已是证据确凿,认与不认又有何区别?”
“是啊。”
“这,这是死罪啊,他们一文一武,皆是重臣,怎么能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文武百官如潮水般跪下,山呼陛下“诛杀逆贼”。
陈景眼前一黑,死死抓住了龙床的扶手。
“朕说了,在朕查明真相之前,让你们都给朕好好待着。”陈景骤然拔高了声音,站起身来,“你们一个个都听不懂吗!”
一声怒吼落下,满堂文武鸦雀无声。
陈景重重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把他拖下去。”
“陛下!”
“陛下三思啊!”
“百姓们都密切地关注着此事,此事不可再拖了!”
“请陛下严惩反贼!”
陈景忍无可忍,朝着侍卫吼道:“拖下去!把慕容影给朕拖下去!你们听不见吗!”
“是!”
几个身穿铁甲的侍卫闻声上前,聚到了慕容影的面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慕容影直起了身。
“且慢。”
第139章 折水篇(二十四)终章·折水
慕容影猛地抬起头,漆黑的眼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了墨色,漾起幽幽的冰蓝。
恰如数九寒冬。
侍卫们惊骇得倒退数步,四周的大臣惊呼着闪避,慕容影周身被生生让出一片空地。
“啊——!!”
“妖……妖术!!”
“他的眼睛……眼睛!!”
“陛下……”慕容影缓缓起身,缓步迈向陈景,“您近日龙体违和,神思恍惚,屡有悖逆常理、昏聩荒唐之举……这一切,非是陛下本心。”
“乃是臣以巫蛊之术作祟之故。”
陈景瞳孔骤然一缩,脚步急促地冲下高台。
他从未料想过,事情竟会朝着这个方向发展。
这到底是哪跟哪?
“什么巫蛊!”他快步走到慕容影面前,刻意维持着镇定的模样,可话音里难以掩饰的微颤,还是泄了底。
慕容影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冰蓝色的眼眸像结了层厚冰的湖面。
陈景又上前一步,一把抓住慕容影的衣袖,似乎是想要将这个与自己朝夕相处的人看清楚。
四下朝臣为他的大胆行径发出一阵惊呼。
“你到底在说什么?”陈景望着他,泪水渐渐充盈了双目,近乎恳求地说道,“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先回去,可以吗?”
“臣自幽篁山上时起,就暗自……”
“慕容子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