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便有人将剑锋指向了太子陈昊。
陈昊的武艺虽算不上绝伦,但也是自小一刀一枪练出来的,并非是花拳绣腿。他将觯挑起,挥剑迎击,将来人的剑锋挑飞了出去。
他松了口气,正要将觯再次接下之时,电光火石之间,一道凌厉的剑锋以极快的速度轻巧地切入,将觯截了过去,只留下一道淡淡的剑影。
陈昊大惊,转头望过去,只看见了萧风戏谑的眼眸,和轻飘飘的衣角。
“卑鄙!”陈昊怒喝一声。
见酒觯脱离了太子之手,众人也不再忌惮,一齐向萧风冲了过去。霎那间,殿中剑锋呼啸,场面一片混乱。然而,萧风身法飘忽诡异,众人左右夹击,竟连萧风的衣角都碰不到一片。
叫好声如潮水般响了起来。
萧风年纪虽轻,但却实打实地经历过沙场的磨砺,与京城里的花架子们截然不同。酒觯到了他的手里,几乎没有再夺回的可能。
此次夺魁怕是无望了。
陈昊的心中火冒三丈。
如此万众瞩目的时刻,怎么能被这小子平白无故抢了风头?若真让他拿了彩头,他们母子二人的筹划岂不是前功尽弃,反而为他人做了嫁衣?
陈昊对萧风穷追不舍,萧风左闪右避,不知不觉,竟靠近了陈景所在的方向。
陈景坐在离帝后最近的位置,本就处于场地的外围,二人飞身而至时,他尚未来得及起身。
木剑虽不锋利,但并非不会伤人。陈景站起身来,下意识便要躲。
可躲到哪儿去呢?
身后便是睿帝和皇后,他若不拦在前面,这混乱的人群怕是会直接冲到帝后面前。
刀剑无眼,陈昊也就罢了,他毕竟是太子,即便出了差错,也有人会为他开脱。但萧风若是稍有行差踏错,还不知会背上什么样的罪名。
他不能再退了。
陈景“嚯”地起身,向前几步,坚定地挡在了睿帝跟前。
萧风瞳孔一缩,迅速调转了方向。
但陈昊却没有反应过来。
他的求胜心切,全部心思都放在了萧风身上,眼中只有那个不断闪避的对手,压根没注意到自己已经一步步靠近了睿帝,更没察觉到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陈景。直到陈景挡在了他面前,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他尽力地想要避开陈景,但是不可避免地和他撞到了一起。
挥舞间,木剑意外地挂住了陈景的长袍。陈景瞬间失去重心,他一个趔趄,脚步不稳,又加上眼睛看不清楚,竟直接从九层高楼的边缘被挤了出去。
陈昊看着陈景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之中,当场愣在了原地。
众人发出惊恐的呼喊,孔皇后惊慌失措地站了起来,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紧紧抓住扶手,死死地看着眼前的局面。
这样的高度,摔下去必死无疑。
那可是婉贵妃的独子!
陈昊此前被睿帝厌弃,就是因为接近萧家,有与陈晏相争之意,如今陈景刚刚被接进宫来,就遭遇这样的事,若说是无意,谁会相信?
更何况,这击鼓传觯,又偏偏是陈昊提出来的!
一瞬间,孔皇后只觉得如坠冰窖,大脑一片空白。
完了。
全完了。
正在这时,又一阵惊呼声响起。
萧风抽出陈列在一旁、用作装饰的宝剑,如一道黑色疾风般跃上围栏,毫不犹豫地随着陈景翻身而下。
第120章 折水篇(五)双雁
睿帝大惊失色,猛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群臣们纷纷围拢过来,担忧地望着下面的情形。
陈景的黑色衣袍在下坠的风中猎猎翻飞,如同被狂风撕扯的旗帜。失重的感觉令人难以承受,他的心脏狂跳不止,仿佛要冲破胸腔,呼吸也变得急促而艰难。他的视野逐渐变得模糊,耳边只剩下风声呼啸。
正在这时,他看见了萧风。
眼前模糊一片,他看不清萧风的神情。
是紧张吗?
是担忧吗?
是恐惧吗?
只是……
自己的前半生在空无一人的幽篁山度过,尽管生身父亲仍在人世,与他血脉相连的皇亲国戚也遍布各地,却从未有一个人真正关心过他。
他的母亲因他而死。
他的父亲对他避之不及。
他的二位亲兄长,一个比一个更希望他早点消失。
或许,死在这座为纪念母亲而建造的新楼里,就是他最好的归宿吧。
可萧风不一样。
他虽已无父母,但还有其他亲人,还有和他一同出生入死的战友兄弟,有和他从小一同长大的亲密友人。
他跳下来干什么呢?
但萧风义无反顾。
陈景先行坠落,与他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一段距离,萧风心急如焚,他猛地蹬上一旁的墙壁,借着这股反作用力,加快了自己下坠的速度。
到七楼了。
他终于追上陈景,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
陈景一个战栗,本能地回握住了他。
萧风当机立断,将手中的宝剑深深地卡入了高墙壁画的缝隙之中。剑身与墙壁碰撞,发出清脆的金石之声,火花四溅。
一股巨力袭来,急速的下坠骤然停止。
萧风紧紧握住剑柄,借力翻身而上,稳稳地踩在了剑身之上。紧接着,他手上用力,将陈景拉了上来。
剑身狭小,二人紧紧相贴,勉强可以落脚。
陈景听得见混乱.交缠的心跳声,不知是自己的,还是萧风的,更不知是源于劫后余生的激动,还是源于别的一些什么。
整座楼陷入了片刻寂静,紧接着,爆发出了激动的呼喊。
整座楼陷入了片刻的寂静,紧接着,发出了难以置信和惊叹。萧风略略低头,看向埋头在自己怀中的陈景,他呼吸急促,身体微微颤抖,显然还没有缓过神来。
萧风微微勾了勾唇角,随后侧身抬手,恰到好处地接住了早已被在场众人忽略的、同他们二人一齐落下的酒觯。
液体撞击器皿的声音在陈景耳边响起,清脆而悦耳。下一刻,萧风轻轻抬起他的下颌,将冰凉的酒器送到了他的唇边。
直到清凉的酒水入喉,陈景才如梦方醒。
鼓声早已停歇。
两人一个穿着黑色锦袍,一个身穿黑色劲装,自高空坠落之时,纠缠缠绕,不分你我,像是翱翔云端的一对飞雁,偶然停歇在山崖之间。
萧风靠近他的耳侧,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开口。
“没事了。”
他说。
见二人都安然无恙,睿帝也总算松了口气。他坐回龙椅上,孔皇后上前几步,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他不耐烦地挥退了。
陈昊眼见陈景被萧风救下,这才放下心来,冷汗后知后觉地浸透了全身。
陈晏饶有兴致地望着眼前的一幕,眸光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恰在此时,一旁的宫人小心翼翼地将一份诗笺端到了睿帝面前。
正是来自三殿下陈景的桌案。
睿帝缓缓展开诗笺,只见那纸上工工整整地写着一首诗,笔划刚劲有力,又不失秀逸。
瑞雪漫铺千仞山,琼花玉甲映雄川。
重山难羁凌云雁,一朝直上破云关。
睿帝忽地笑了。
“既如此,传朕旨意。”他道,“萧风进安远将军,皇三子陈景封为宁王,此楼……”
他仰起头,眼中不知为何,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
“便叫双雁楼吧。”
*
自双雁楼落成大典之后,三殿下陈景似乎是受了惊吓,竟然大病了一场。因此,迁居王府的事就暂时搁置了。
由于安远将军萧风在京中尚无府邸,便向睿帝求了个恩典,要在陈景的旧宅里小住。
二人就这样暂时安顿了下来。
陈景在床榻上安安静静地坐着,萧风靠着他,替他摘眼睛上的瞳膜。
两人离得很近,温热的呼吸交缠在一处。
萧风紧张极了,忍不住有些手抖。
在他第三次尝试失败之后,陈景终于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不为难你了。”他揉了揉酸痛的眼睛,“等等子须来,喊他帮忙吧。”
“做得多了,熟练了,自然也就快了。”听到慕容影的名字,萧风莫名地有些不爽,“难道慕容兄第一次帮你摘瞳膜便是一气呵成?”
陈景心说当然是啊。
但当着萧风的面,他并没这么说,只是温声安慰道:“子须也练习了许久才这般熟练。如果你想知道窍门,待会儿他来,向他请教便是。”
萧风哼了一声:“我才不需要向他请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