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府坐落在郊外,占地面积广,白家人因地制宜,在宅子外布了一个气势恢宏的御火大阵,此阵复杂精妙,弟子们手中的令牌就是与此阵同源,才成为货真价实的护身符。
李阳德自告奋勇,带人去破阵,周峻就派人偷偷摸近了白湄的卧房,浇了一圈火油,预备趁乱下手。
“谁知白湄根本不在房里,我等连个影子都没见着。”周峻神色严肃地说道。
事情也完全没按着他们的设想发展。
“火油只浇了一间房,总共加起来也才不到两桶,”周峻说着,那一晚冲天的火光似乎又出现在了他的眼中,“谁也不知道为什么,火那么轻易就烧起来了。”
这一场大火烧得焮天铄地,墙壁倒塌,梁柱断裂,瓦片纷飞,整座白府都在火海中颤抖和崩裂,到处都是惊惧的哭喊和痛苦的惨叫,人们来不及逃窜,就埋葬在烈焰之中。
李阳德和周峻站在山间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这场大火,熊熊燃烧的火光照亮了他们冷眼旁观的脸。
这场人命官司太大,他们负担不起。
“白家,不能留活口。”李阳德语气坚决,不带丝毫同情。
六大家族派出了无数追杀的队伍,寻找白湄和其他幸存者的踪迹,可在找到白湄之前,他们首先得到的是汪鸿晖的死讯。
紧接是王家。
一夜之间,各大家族人人自危。
为了提防刺杀,世家府邸里烟气缭绕,摆上了一圈又一圈的柴火,就连屋内也整日燃着满地的火盆。
可惜都无济于事。
当初失火是白家在明,如今却是白湄在暗,他又怎会不吸取教训。
家主们整日生活在恐惧的阴影之下,宛如等待审判的死囚,眼睁睁地等待着致命的铡刀缓缓落下,随时都会降临在自己身上。
周峻的描述结束了,但他仍沉浸在回忆之中,遥岚消化着真相,一时也无言,会客厅里沉寂了片刻。
白府的御火阵关乎白家全族的性命,岂是李阳德轻易就能摧毁的?
还有……怎么那么凑巧,偏偏就选了惊蛰?
八成少不了书生在背后运作。
要了解的已经了解完毕,遥岚不想在这里多呆,想必周峻看见他们也不会欢喜。
他率先整理了心绪,站起来告辞,道:“家主的情报很有价值,对我帮助很大,在下就此谢过了。”
周峻似乎还没回过神来,什么都没说,由着他们向屋外走去。
可就在二人要走出会客厅的时候,却忽然被周峻叫住了。
“二位……侠士,”他斟酌着用词,从座椅上起身,缓缓走下来,“二位有能力与白湄一战,本领定然十分高强,如果方便,不知能否在周府多留几日。”
话说的委婉,意思就是请他们来护卫周府。可这对于周峻这种自视甚高的人来说,已经十分丢脸了。
李府遇袭的时候遥岚在场,却依旧没救下李阳德,周峻明白,留下他也未必有用,但生死面前,他也顾不上这许多。
遥岚闻言脚步顿了顿,有些犹豫,刚要回答,一旁一直没有作声的逝川却突然开了口。
“不方便。”逝川笑意盈盈。
第一次服软低头就遭到如此直白的拒绝,周峻的脸上像是被打翻了调色盘,一阵青一阵红,尴尬和难看交织辉映。
但逝川丝毫没有要给他台阶下的意思:“有些事,就算你不说,我们迟早也会有法子知道,多余的,恕我们不能奉陪。
“还有几句话要奉劝阁下。不知你是否暗自和李阳德划分了界限,觉得自己本意非恶,出了意外也算是敢作敢当?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周峻怒喝道:“黄口小儿,你又懂得什么!”
逝川嘴角嘲讽地翘起,道:“说到底,书生虽然给你们挖了坑,却也只是指了一条路,事都是人做的,若你们不起贪念,那把火又如何烧的起来呢?”
他转过头去,背对着周峻,不再看他:“虽然不知道白湄还会不会来取你的狗命,但阁下最好夹着尾巴了你残生,免得报应不爽。”
这话说的可以算上羞辱了,在别人家里当面辱骂,简直嚣张至极。
周峻勃然大怒,右手用力一挥,放置在架子上的宝剑顿时发出铮铮鸣响,应声出鞘,裹挟着凌厉的剑气,直冲逝川后心而去。遥岚反应极快,手中的折扇迅速出手,“咣”的一声挡住了疾驰而来的宝剑。两器相撞,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在空中回荡着清越的余音。
周峻使力,剑尖却不能再前进分毫。
双方僵持片刻,终是周峻先撤了手。他疲倦地后退几步,坐回主位,宝剑“咣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二人没再说什么,前后出了会客室,周峻向后一仰,闭上了双眼,不再费心阻拦。
出了屋子,他们沿着来时的路向外走去,遥岚边走边问道:“逝川兄方才何必出头?”
逝川答道:“他就是该死,不想给他做事。并且白湄受伤,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来,何必在这儿浪费时间。”
虽然方式激进了一些,但也算少了桩麻烦,遥岚点了点头。
二人并肩向外走去,还没到大门口,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慌乱的喧闹声,紧接着杂乱的脚步声响起,身后一名弟子大叫道:“别让他们跑了!”
“拦住他们!”
遥岚闻声回头,发现这些弟子竟是冲他们来的。
众人来势汹汹,将二人围在中间,遥岚镇定如旧,问道:“发生何事?”
“就是你们杀了家主!”
“何必再装蒜!”
“刚才还听到会客室里有打斗的声音!”
“没错!抓住他们!”
二人飞速地对视一眼。
他们前脚才离开,周峻就死了?
逝川曾在周府蹲守,对周府弟子算得上眼熟,他飞速扫了一眼众人或愤怒、或犹疑的脸,发现少了个存在感不算低的人。
“那个带路的女弟子。”逝川低声道。
遥岚点点头,道:“先走!”
二人不再多言,身形一闪,腾空而起,如飞燕般轻盈地掠过周府的高墙,向着府门之外疾驰而去。
周府众人见状,纷纷呼喊着,试图阻拦他们的去路。可如何拦得住?最终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渐行渐远,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周府迅速组织人力,前往县城各处搜寻,一时间,一队队修士在兰梓县的大街小巷中穿梭,四处询问。
客栈是不能再待了,遥岚结了账,随逝川暂去隐意谷落脚。
在兰梓县奔波数日,经历了李阳德和周峻的死,又了解了白家失火的真相,遥岚的心情不免有些沉重。
可隐意谷还和上次来时一样安详和睦,令人舒心,这让他情不自禁地生出了一种恍如隔世、重见天日的感觉。
二人一路来到主殿,听到殿里传来一阵嘻嘻哈哈的喧闹声。
“哎哎哎!宝贝儿,别乱动嘛!等一下,马上就好了!”
“哎就是,蜮主大人肯碰你可是你的福气!”
“哎哎哎~,大人,好了吗好了吗,也让小的们开开眼界呗!”
“马上,马上就好!哎宝贝儿,好看着呢!你这怎么还哭上了。”
蜮主?遥岚在外边听了几句,觉得有些奇怪,隐意谷的蜮主可不就是逝川?他就在自己身边,那里边这位众鬼喊得亲亲热热的“蜮主大人”,又是什么人呢?
逝川倒是没怎么意外,他闻声一笑,道:“凉骨也在啊。”
随后他便袍袖一展,推门而入,遥岚抬脚跟上。
主殿宽阔,正中间一众妖鬼正围着一个大椅子,一个扎着高马尾的蓝衣人极为显眼出挑,探着腰正不知忙着些什么,纤长的身形正巧遮住了椅子中的人。
他的蓝衣不同于遥岚恬淡的天蓝色,而是华贵耀眼的宝蓝色,像是哪家的贵公子或皇族亲眷,风流倜傥,嚣张之气横生。听到开门声往后一瞅,露出绝顶妖媚的一双眼睛来,丹凤眼眼尾上挑,狡猾而顽劣,肤色与逝川一般的苍白,却更添了他容颜的华美,他极快地伸出舌头来,润了一下干涩的嘴唇,鲜红艳丽,绝佳诱惑。
“正巧!逝川兄!来来来,品鉴一番,这扮相如何?”蓝衫人终于直起了腰,因为弯的太久,有些酸痛,就伸手在上面捶了捶。
此人一站直,更显得身形极为高挑。他后退几步,一边欣赏一边称赞:“好好好,绝世美人啊!星儿我老早就发现你是个美人坯子,只是你从不珍惜,幸得本座妙手回春。这样星儿,你就跟本座走,在这儿做杂活能有什么前途!不得不说,逝川兄你真是暴殄天物……”
“哎呀呀!好看好看,真是美着呢!”一女子衷心地感叹道。
“可不是,大人妙手啊妙手!”众人连声附和。
“蜮主大人哪天也帮我弄一个呗!”这人在一旁眼巴巴望了半天,终于憋不住自己内心的渴望,谁知刚一出口就被呸了一脸。
“嘁!也不看看你那德性,就是蜮主手艺再好,也救不了你那张脸!”
众鬼慢慢腾出一条路,椅子上下来了一个泫然欲泣的少女,螓首娥眉, 玉面淡拂,朱樱一点,惹人怜爱。
遥岚纤长的眉一皱,觉得这位“星儿姑娘”有些面熟。
第12章 南阳篇(十一)
只见这位“星儿姑娘”飞身奔向身侧的逝川,扑到他身上,死死地拽着他腰间的衣袍,眼泪汪汪,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蜮主大人,您可回来了……”
遥岚愕然道:“这不是……”
这一开口,无论是谁都能看出,这分明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
“哈哈哈哈哈哈哈”
“嘎嘎嘎嘎嘎嘎嘎”
众鬼轰笑成一团。
逝川看着少年这个样子,也忍不住低头发笑。他揉了揉少年毛茸茸的脑袋,对蓝衣人说道:“你何必欺负他。”
那人高高挑起一边眉毛,理直气壮:“我来了好几日,也不见你人影,我有什么乐子好找?”
逝川无奈地叹口气,把着朗星的肩膀,将他推到遥岚怀里,又袍袖一挥,孩子脸上的胭脂水粉就褪了个干净,露出他原本那张眉清目秀的脸,正是上次来藏书阁送茶的那位狼妖少年。
蓝衣人见自己刚完成的杰作就被抹了,十分不爽地嘁了一声,道:“真扫兴。”
随后,他把手里的口脂粉黛往一边的小鬼身上一扔,转身一撩衣袍,大喇喇地支腿坐在了逝川的主位上。
逝川:“……”
遥岚觉得好笑,低头看了看狼妖少年,见他脸上乱七八糟的妆容虽然没了,但仍然满头珠翠,衣着罗裙,十分不和谐,便招手唤了个人来,带这孩子下去换衣服。
众鬼慢慢散去,大殿里就只剩下了三人。
逝川走上前去,曲两指敲了敲扶手,问道:“你还不走?”
那人奇道:“我才见着你,你就要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