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容与一愣,忙回头去看,随后不禁骇在原地:林子里钻出一头白额吊睛虎,正伏低了身体,紧紧盯着他们。
一双虎目似乎是在人群当中一眼挑中了他,将他一把攫住。同老虎的眼神对上的这一刻,薛容与好像才明白了“虎视眈眈”这词的真正含义,但觉骨寒毛竖,两手僵直了,一种本能的恐惧将他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甚至忘了自己有没有呼吸,只觉世上其他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那头随时扑出的野兽和将他从头到脚笼在里面的惊骇。直到身后有什么动静响起,先是陆宁远,然后刘钦也拨开他拦在他身前,他才如梦初醒般抓到一缕思绪。
被当朝天子保护在身后,薛容与战战兢兢地想:这样不行,我要护驾。可脚像是插进地里又夯了几下,怎么也拔不出来,稍稍一动,两条膝盖就扑簌簌抖了起来。
忽然,老虎发出了一声低吼,不知是警告还是意图震慑。
薛容与还是第一次听见虎啸,又是从这样近的距离,但感双腿一软,极力控制着才没有一跤摔在地上。他一生拿“龙骧虎步”、“如虎添翼”、“虎虎生风”形容、赞美过许多人,可当这低沉的啸声在他身前不远贴地扩开,在丛丛密林幽谷当中久久回荡时,他才第一次懂得了造化之力、天地之威,竟一至于此!
“陛下稍退。”陆宁远掣刀在手,为着将刘钦挡在后面,又往前迈出一步,将自己送到离老虎更近的位置。因着他的动作,老虎身体伏得更低,似乎随时都要扑出,长长的尾巴扫着地,打得下面浮灰滚滚,逼人而来。
但刘钦非但不退,反而从箭囊里抽出三支箭,两支攥在手心里,另一支用不惊动老虎的速度慢慢搭上弓弦。
陆宁远低声提醒:“这个距离顶多只能发一箭,一旦没伤到要害,把它激怒,恐怕……”
薛容与猛地一咽唾沫,拔起格格而战的两腿,往前“蹬蹬”两步抢在刘钦身前。
他固然颤栗欲死,但刘钦于他的知遇之恩,他平日里便常感万死难报,如今真到了生死关头,如何他就惜命起来?虽然手无缚鸡之力,未必比刘钦更能应付眼下局面,但也断没有躲在其后面的道理。
他这边下定了慷慨就义的决心,便涌身而上,只可惜决心太大,往前抢时声音既响、动作又大,惊动了本就全神戒备、浑身绷紧的老虎。但见它瞳孔一缩,身子猛然伏低又一下窜出,挟着风声直奔着他们扑来!
“陛下!” “陛下——”
几人几乎同时大叫,陆宁远左手持刀,右手将刘钦往后一拦,却是打在了刚刚上前的薛容与身上。薛容与想说让刘钦快跑,可危急关头来不及反应,只说了前面两个字,就被陆宁远打飞了。
但听得“轰”一声巨响,薛容与后面的话被盖了下去,扑来的老虎却在半空当中身形一挫,猛地落地,脖子上开了一个黑洞,只一眨眼的时间就从里面噗噜噜滚出一大滩血。
却看刘钦,长弓长箭早扔在地上,两手托着一杆火铳,枪头上还冒着缕缕青烟。见老虎倒地,他神情缓和了些,把托着火铳前面的左手拿了下去,抱怨道:“才一枪就这么烫了。”
过一会儿又托起来左右看看,“不过准头倒好。”
他转头对众人解释,“这火铳是徐青阳所献,据说是从沿海商人手中购得的,比咱们自己的准头更好,射程更远,且不容易炸膛。我在宫里试过,当时不觉着差别多大,没想到不到这种时刻倒显不出来威力。等之后着人仿制,全都放到军中,想来能有大用。”后面却是对陆宁远说的。
陆宁远惊魂甫定,愣了一阵才应道:“是。”
刘钦又道:“只不过做这样一杆出来就要耗费许多人力物力,每一军中不会配备多少,不能当做太大的倚仗,出其不意或许可以,全靠你们自己掂掇了。”
陆宁远又答:“是!”
刘钦转向薛容与,却见他人不知何时已坐在地上,怔了一下。其实方才他和陆宁远都看出那老虎只是虚张声势而已,再那么互相对峙一会儿,十之八九老虎是要退去的。它虽是畜生,却也不傻,见到这么多人,除非饿蒙了,没有反上前来的道理。薛容与太过紧张,上前两步,反而把它惊动。
只是这隐情也没必要对他讲,刘钦便假作不知,对他道:“刚才还要多谢逢时救护。”
他平日里称呼薛容与,大多以官职相称,又或者说一句“薛大人”,少有叫他字的时候。薛容与正自心如擂鼓,闻言想到自己刚才的多此一举,不免面红耳赤,勉强爬起,对刘钦拱了拱手,然后才拍拍身上。
他也看出了徐熙所献新制火铳的威力,也就看出了它于对夏一战的意义,但具体要花费多少银子,还要等他仔细研究过后才能断言,是绝不敢接着刘钦的话当场向陆宁远打包票的。无论它在对夏战争当中会起到怎样的作用,但这都是以后的事,于现在而言,却是开销又要多出一笔。
他相信新政全面推行之后,财政定能大幅好转,只是非一年两年之功,不会那么快就见成效。可眼下花钱的地方倒越来越多,难煞了他这大管家。
方才陆宁远来之前,他们探讨的便是近来要在军中推行的变革。他方才未来得及说出口的便是,此事必须由一个熟知政务,人望又高的大臣亲自坐镇,此人既不能全然不通兵事,临阵指手画脚、乱出主意,又必须刚正不阿,不能同那些老军头们沆瀣一气,最重要的是,必须当真明白他所要做的事情于大雍有何意义,才不会欺上瞒下,将这场在军中的变革变成表面文章。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人选最为合适。刚才他本来正要提出,陆宁远忽然出现,他便没有出口,但生死关头一走,加上刘钦又启了军政话头,薛容与便再没忍住,定一定神,理理被汗水粘在身上的衣服,对刘钦道:“陛下,方才所议军务,臣举荐一人,以为想要在军中成功推行新政,非此人不可。”
刘钦看也不看地上那只自己今日猎获的第一头猛兽,正把火铳拿在手里,枪口撇出去,小心又欣赏地摆弄着,兴致正好,闻言便未深思,问:“哦?你举荐谁?”
薛容与道:“湖南巡抚周章,周茂澜!”
第210章
刘钦慢慢走着马,不急着再猎什么野物了,沿着水边闲逛起来。陆宁远跟在他马后,并不催鞭,座下马便自觉跟在刘钦的马尾后面,蹄子循着前马的蹄子,不紧不慢地走着。
再往后是一队刚刚赶来的禁军,离两人稍远,既是保护安全,又听不清两人的谈话。
朱孝刚才去安顿小马,回来就听说刘钦丢了,一时吓得头皮发毛,魂飞天外,脑海中预想了许多可能,后来得知刘钦没事,只是出现在了很远之外的地方,才发觉手都软了。
除去陆宁远之外,他应该是唯一知道刘钦出现在那并非有什么深意,而恐怕是因为不小心迷路了的人。
先前在江北时,他为刘钦引开夏人,刘钦遭遇狄吾之后,本该换一条路往山下跑,却稀里糊涂跑到山顶,那时候他就在不远,被夏人拖住,过去不得,见刘钦方向错了,朝他大喊,刘钦情急之下也没听见,他急得眼前一花,还被夏人砍了一刀。
后来随刘钦来到建康,他奉刘钦的密令,以旁人的名义在郊外购了一处别院,刘钦去过一次之后,却还找不太到,前面几次都要他来引路。最一开始朱孝还在心里暗想,刘钦此举是否有什么深意,是否是他不信任自己,在做何试探,后来才慢慢明白,他是当真找不到路。
现在他远远跟在后面,看着刘钦和陆宁远的背影,一面暗悔不该玩忽职守,离开刘钦身边,一面偷偷撇了撇嘴。
几个留在刘钦身边的禁军已经都被他收拾了一顿,陆宁远、秦良弼这两员大将他说不得,但也不耽搁在心里暗自不满。可他不满归不满,这种时候也总是要知情知趣的,见手下有人马蹄快了,便伸手拦住,不让人离他们两个太近。
只是他不靠近,却也不见刘钦回头对陆宁远说什么话。两人似乎就只是一前一后地在水边走马,不知是什么缘故,总不会是吵架了吧?
这边,他正暗自纳罕,那边刘钦心里却也颇不平静。
刚刚没防备之下,忽然从薛容与口中再次听到“周章”这个名字,就连他自己都觉出自己脸色变了一瞬。几乎就在听到这个名字的同一刻,他马上便想到这一次对夏一战的惨淡收场,想到开战之前周章对不可轻易动兵的谏言。
同徐熙一样,周章同样预料到了这一战的失利,但同徐熙不同,战后刘钦深感于徐熙见事之明,从此才真正决心用他,可对周章反有几分意不能平,将他晾在一旁,既没嘉奖也没处置,只当作他从没有说过那话。
周章对了,他错了,每一想到这点,他便不是一个皇帝欣赏敢说话又能说对的能臣,而是某一场战争的落败者。这战争绵延两世十数年,一直到今天好像仍隐隐横亘在他心头,又像若有若无的轻烟,将他笼罩其中。
可他到底又为什么要这样想呢?
很快他便恢复了一贯的神情,问薛容与:“举荐他是什么缘故?”
薛容与似乎注意到了他那一瞬间神情的变化,低下头去,话答得愈发小心,却还是将心中所想尽数说出,为了证明周章于军略上的确远胜其他文臣,除了提及当初他力主不要迁都、要据江夏而守之事外,还提到他此次以一己之力收复长沙,联合朝廷兵马,南北夹击一同平叛的事。
周章的能力的确是无可辩驳的,清流做派也是人尽皆知。像这般才华横溢,既洁身自好,又精于实务的能臣干吏,外放出去实在可惜。哪怕崔孝先在此,鼓动三寸之舌,也不可能把白的说成黑的。于是刘钦思索一阵,颔首道:“那就将他叫回来吧。”
薛容与一愣。他本以为推举周章不会一次成功,已做好公私场合反复上书谏言,再拉扯数月的准备,谁知道刘钦竟然这么容易就松口了。
正怔愣无语间,刘钦又道:“一动之差,不宜苛之太甚。那便由他担当此事罢,仍复其兵部侍郎一职,如何?”
薛容与虽不知当初宫变那夜的实情,却也知道刘钦口中的“一动之差”是指此事,明白自己的谏言所犯忌讳实大,但见刘钦如此平和,松一口气之余,心中不免感激,闻言忙应道:“再恰当不过!”
刘钦却嗤笑一声,“那就这样办。”将火铳扔给陆宁远,自己上马走了,留薛容与在后面回味着刚才他那意味不明的笑,转头看见地上那头老虎,脖子上黑漆漆一个血洞,周围一圈隐隐还有烧焦的痕迹,死状实是惨不可言。再回头时,刘钦却已去得远了。
刘钦骑着马慢慢走了不一会儿,便渐渐平静下来,之所以始终不出声,便是清楚陆宁远在身后,有点不知第一句话如何开口。薛容与的时机选的当真不好,再思及自己最一开始的反应,哪怕他一向面孔不薄,也免不了有几分尴尬。
又过了一阵子,刘钦将马放得更慢,让陆宁远到自己身侧来,转头问:“靖方,今天你猎获多少?”
他问得若无其事,再看陆宁远,仍是那副沉静面孔,看着倒也好像没有刚才那回事。陆宁远闻言答:“刚开始能张弓,准头还有些不好,只猎到两只兔子。”
他这猎获,到晚上一盘点,恐怕是要垫底了,刘钦却惊喜道:“是么?”
他最后一次见陆宁远张弓,还只能勉强张开一次,才过了半个月,便能射猎了,虽然只是小猎物,想来所用的也是轻弓,但这样短的时间便能恢复如此,怎能不说一句天幸!
刘钦便道:“你来露一手我瞧瞧。”
陆宁远见他高兴,也想露一手给他让他安心,当下便从背后取下弓来,握在手上,放眼四顾,见不远处有只松鼠,便凝神瞄准了。
刘钦瞧见他张弓之态,便知道他所持之弓尚不足一石,若是射些大的猎物,恐怕未必能够射透,但要射松鼠也不是什么上计,目标太小,稍偏一点便要脱靶。
正寻思间,那边陆宁远已经松弦,竟是一箭而中。刘钦愣了一愣,问:“这也叫准头不好么?”
陆宁远答:“一开始不好,后面多射几箭,熟悉后就能有往日七八分的准头了。”
刘钦大笑。虽然不知道陆宁远是不是有意先抑后扬讨他开心,却的确心中大宽,不自觉在心里暗自将这只小小的松鼠视作某种吉兆。
他转过头去,凝目注视陆宁远片刻,眼中有什么愈烧愈烈。怀着某种希冀,在他耳中,已能听见战鼓的擂动,在他眼前,那些他涉足过和从未涉足的广袤疆土,平原、陵谷、江河、戈壁,一一叠加于目之所及的这片丛林溪流。
可再一晃神,眼前只有陆宁远的一张面孔,被兜鍪遮去鬓角的头发,只余下中间一道英挺端正的眉目,在那双也正看着自己的眼睛当中,激流一般奔涌纵横、直透而出的难道不是与此时的他一样的爱意?
在他之前,刘钦从未被人用这样的神情注视过,当下竟忍不住微微一震。便是最怯懦的人,受此一照,也要勇气百倍,何况他行事一向由心?当下拉扯着陆宁远的马缰,让他靠近了自己,含笑问他:“靖方,这么多人,你怕不怕?”
陆宁远并不答话,将弓负在背上,兜鍪也摘下来,看也不看不远处的朱孝几个,将手覆在刘钦眼睛上面,就势低头便吻了上来。
他是当真不在乎声名,或许更严重一些,圣贤传经布道之时好像偏偏漏过了他,没教给他礼义廉耻。但像这般不知廉耻的嘴唇,偏偏好像比道德君子的更加火热,连扑出的鼻息都多几分热意。被这样催促着,就是土偶木雕也要情动了。
刘钦却推开了他,拿开他手,低声道:“不要遮我眼睛。”随后自觉说话语气有些发号施令,着意放缓了声音又道:“我要看着你。”
陆宁远喉结一滚,在一瞬间露出些许无措。好像刘钦是燃起的火、升起的太阳,他却是一抹阴影,被照到的一刻便无所遁形,不能不躲开他暂避锋芒。
刘钦瞧见他的神色,心中生怜,不由拉着他手,用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发出的声音轻声安抚道:“没关系,我知道你的心。”
陆宁远怔住了。
或许是上一世时被拒之门外的焦急失意,或许是第一次察觉到刘钦也从上一世来时的提心吊胆,又或许是那一次被刘钦慌乱推开,从迷乱中一瞬清醒时的无言以对……太多太多次怀揣着一腔热意却无从辩驳,此情此景,陆宁远已很久不曾幻想过了。
刘钦知道他的心么?知道他对他是那样的爱慕、怜惜、满怀期待,不想让他遭受一点痛苦的摧折,也绝不、绝不想要伤害他么?
刘钦当真知道他的心么?愿意将于常人而言都永远不会真正忘怀的那一次死亡抛之脑后,同他像一般爱侣一样温存,由他肆意触碰他的身体,在他身上吻了又吻?
他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让刘钦知道他真是开心?他果真就要再一次俯身过去,不去遮刘钦眼睛,让他真真切切地看着自己,看着这个正在吻他的人么?他可以这样做吗?
陆宁远呆了好一阵,不知如何应答,也没有办法思考,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有循着已被刘钦所知的那一颗心,抬了抬手,又放下去,激动、期待又忐忑不安地向刘钦轻轻吻过去。
从他小的时候,他就很少见到自己母亲,偶尔父亲回京述职,父子俩才一起住上一阵。除去教导之外,父亲从不对他多说什么,只用沉默逃避着年少的他对父爱的注视。而面对着威重如山、又有几分陌生的父亲,他也从不曾鼓起勇气说过想念。当他挣扎着瘸腿在父亲面前站起身时,从父亲眼中现出的一点点怜悯之色,还有父亲为他改名时看向他的期许神情,便是这些年来父子俩唯一的情感交流。
于是他便这样不偏不斜、沉稳正直地长大了。以前从不觉着有什么,现在他却觉一腔激流在胸中奔涌,让他焦急不堪、憋闷欲死,却偏偏找不到一个闸口,将它们倾倒给刘钦让他知道。
他急出了汗,只有吻得愈深,手撒开缰绳,按在刘钦身上,不自觉便收紧了,知道自己心神摇荡时常常收不住劲力,便一开始就捏在他腰侧的衣服上面。
一种埋藏在他身体当中,最原始、最猛烈的冲动猛袭上来,那样急迫、在真正现出身形之前便已显出几分让人心惊的野蛮。他有些陌生,有些惊惧,不敢显露,只有浑身颤抖地压抑着自己,直到刘钦跳下马,将他也拉下来,伸手一推,将他推坐在地。
“都退开!”刘钦忽然高声道。
陆宁远用仅剩下的思绪明白这不是对自己说的,因为刘钦的两只眼睛正紧紧盯着自己——这样美丽的眼睛!不是失明混沌的木头珠子,不是临死前失去所有神采的空荡荡眼睑,没有厌恶的、憎恨的、恐惧的神色,从那里面滚落的爱火,已经烧在他身上了。
第211章
朱孝带着人四下散开了,分去各处把守,防止有人误打误撞地闯入。刘钦喊过那一句后,却再没察觉到他们,只是伸手在陆宁远肩头使劲一推,这一座今世还未筑起的长城便轰然倒地了。
刘钦俯身低头,这次不是被陆宁远坐在马上冷冰冰地俯视,而是他居高临下地看向他。他紧紧盯着陆宁远,陆宁远也全未躲避,同样紧紧盯着他。
在他的这双大多时候都只有平静之色的眼睛当中,飓风已在怒海掀起万丈狂浪,高悬在半空当中摇摇欲坠,刘钦知道,最多在下一刻,它们便要排山倒海,猛地朝自己拍下了。
可有什么好怕?浪头一落,他决不会被席卷其中,粉身碎骨,他是将要站在这浪顶的弄潮儿,这滚滚怒涛就是再猛烈十倍,他也将昂首临于其上。
于是他把手捏在陆宁远腰侧,凑近过去,一偏头叼住他一下一下不住滚动着的喉结。再然后,千丈浪头齐齐朝他拍下,他亲手打开锁头,将那头让陆宁远竭力压抑在高高隆起的肌肉后的虎兕放出柙。
原来这便是真正的爱么?竟这样猛烈!
在第二世的二十四岁这年,刘钦终于第一次知道,原来当两个人交予彼此的一样多时,这爱情震动起的巨浪竟是峦叠千尺,声撼半天,冲刷在人身上,竟能如此地荡心露骨,摇荡神魄!
他让这重重怒浪冲刷着全身,也同样激情地拥吻着拍来的一道道大浪,到后来,他自己就成为了这最大最高的一道。他席卷着,怒吼着,冲荡着,撕扯着,上一刻催动起海雨天风,扬波飙举,将一切吞没进去,下一刻又反被磅磅礴礴无数道同样的浪没入其中,粉身碎骨,化作一大片白色的泡沫。
风在敲着太阳,满天鼓声隆隆隆隆,催促着迷乱的神魂。快一点、再快一点……思绪是一截一截的,交叠的身体溢满了汗,欹斜的红日一时大亮,从那里面喷薄出滚烫的水流,淋在这一整片原野。
不远处,草尖上抱着一大颗水,却不是秋露,自顾自摇摇欲坠。一头母鹿轻快着四蹄,在林中风一般地掠过。野狼在湿润的泥地间留下脚印,枯黄的叶子飘落下来,刚刚好将它遮住一角。
两匹骏马在地上吃饱了秋草,站在原地,悠闲地甩着尾巴。不知它们能不能听懂彼此的语言,只偶尔有一匹抬头仰望天际,发出一声长啸,另一匹便也扬首振鬣,萧萧长鸣。夕阳打在它们背上,将白马与旁边的紫骝马都勾上一层淡淡的金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