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被握得极紧,甚至是有点痛的力道,陶西右停止挣扎,故作无所谓地开口:“当然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再无交集。”
“不行。”裴鹤京想也不想地说。
怼人的话到了嘴边,想起监控,陶西右又忍下来了,他猛地甩开裴鹤京的手,急匆匆离开了房间。
一下午陶西右的情绪都不高,也不太跟裴鹤京说话。
晚饭过后又是散步时间,陶西右走在前头,时不时低头看手机。
是沈岭发来的信息,叫他放心处理自己的事,公司有他坐镇完全没问题。
不靠谱的沈岭这次倒是难得靠谱了一回,陶西右把手机揣回兜里,不由失笑。
裴鹤京走上前来,突然抬手碰了碰他的手。
“怎么了?”陶西右侧头问。
“你不开心,我下次不做。”秋风吹过裴鹤京头顶,将他的发丝扬起几缕,那张时常带着冷漠的脸此刻莫名柔和,眼神也静。
陶西右突然发现他们不知不觉已经走出主宅,来到一条蜿蜒的小路上,两旁龙柏整齐茂密,在秋天也还是绿油油的。
突然想起他们第一次走这条路时,陶西右还偷听到裴元和喻梁的密谈。那时候他和裴鹤京什么都没有,吓得装聋子以免灭口。
现在想来也是好笑。
陶西右有些感慨,说:“我没有生你的气,你什么都不记得了,生你什么气呢?”
这些话是真心的,陶西右觉得失忆前的裴鹤京是混蛋,但不关现在裴鹤京的事。
除了刚开始的那两天受了点气,过后的这么长时间里裴鹤京其实是很听陶西右的话,非常省心。
最近裴鹤京甚至在慢慢尝试着关心他,即使很排斥和别人交流,也会特意吩咐小陈去给陶西右买好喝的奶茶和蛋糕。担心沙发难睡,一直让陶西右来床上休息,裴鹤京自己去睡沙发,当然陶西右没让……
“今天是我自己的问题。”陶西右摸了摸鼻子,突然转过身,小步小步地走,“其实我之前骗你的,我不是你的白月光,你以前也不喜欢我。”
裴鹤京走在陶西右身侧,配合着他的速度走一步停一步,让两个人始终在一条线上,闻言问,“那你是我的谁?”
“嗯……”这是个好问题,陶西右想了想,说:“什么都做过了,但是你没有爱过我,这种情况,我算你的谁呢?”
这个反问显然出乎裴鹤京预料,他顿住脚步,垂眸思考。
陶西右没有等他,继续往前走,顺手摘了根树枝放手里玩儿。
几秒钟过去,身后有脚步声渐近,陶西右没来得及回头,整个人就被拥入一个微凉的怀抱。
“对不起。”裴鹤京微微垂着头,在陶西右耳边低声道歉。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陶西右没有任何挣扎的意图,两只手垂着,他看向小路尽头,像是在重复给自己听,“我怪你什么呢?”
“哟——”
一道突兀的男声陡然在他们身后响起,打断了有些忧伤的氛围,陶西右忙从裴鹤京怀里钻出来,回头一看,是一张欠揍的脸。
裴沙川先是看了眼裴鹤京,又去看陶西右,视线来来回回,贼眉鼠眼的。
“这是你远房堂弟,裴沙川。”陶西右给裴鹤京介绍。
裴鹤京冷冷地看向裴沙川,眸光褪去了先前的温和,取而代之的是淬了霜的锋锐,他一言不发,冷得裴沙川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鹤京哥。”裴沙川皮笑肉不笑地打了招呼,“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啊?”
没人理他,裴沙川的笑容逐渐扩大了些。看来真如传言那样,他的这位继承人哥哥几乎是废了。
裴沙川早就看陶西右不爽到了极点,之前好不容易等到他被裴鹤京甩掉,却又因为工作被调去外地没来得及收拾陶西右,为此他深感可惜。
还好,现下陶西右又回来了,裴鹤京又什么都不记得了,真是天助他也。
“鹤京哥,你怎么还跟他拉拉扯扯?”裴沙川抱着手臂说:“这可不是什么好人,当初来我们裴家就是奔着钱来的,你那时候中毒搞不好就是他和别人合伙下的手。”
“你还真是张口就喷粪啊?”陶西右冷笑。
裴沙川观察着裴鹤京的脸色,见对方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就又大着胆子说:“听他们说老爷子把你找来是给鹤京哥当护工的,等你这单结束不如来伺候我?来给我洗个脚提个鞋,本少爷给你按天结算,一天一万。”
“哟!”陶西右无语到笑出声来,“真是乌龟掉盐缸里,给你这小王八闲完了。你以为你是谁啊?扣扣搜搜给个一万还想老子伺候你?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呵,装什么?”裴沙川撇着一边嘴,立刻接话:“你这种小门户来的,给我提鞋都是你高攀了,嘴上拒绝我,心里面乐开花了吧?”
有时候陶西右真的想撬开裴沙川的脑袋看看里头,是不是两个gao丸逐渐发育成形成左右脑,布满沟壑却完全不能思考?
是怎么做到又普信又蠢成这样的,以前觉得他像小说里的炮灰都是抬举他了,现下陶西右简直觉得裴沙川得是那种游戏里一出场就被一刀了结的npc,最多只有两句台词的那种。
“啧,我听你说话吧。”陶西右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一种智商上的优越感油然而生,真新鲜啊!”
“你!”裴沙川说又说不过,见陶西右神色自若那样子他怎么看怎么讨厌,便突然上前两步打算把人捉住,“鹤京哥,我带陶西右去我家玩玩,晚点再给你送去。”
陶西右眼瞧着形式不对,立马往裴鹤京身后躲,裴沙川更气了,嘴上暗骂一声就要追过去。
“嗷!”
一直没动的裴鹤京突然出手,摁住裴沙川后颈,跟按个小鸡似的,裴沙川耸着肩膀痛得直叫。
“鹤京哥,快松手!我是你弟弟啊!”
裴鹤京根本不理会,直接将他往一旁的树上怼,裴沙川半个身子钻进松树里,树枝在他脸颊上戳出好几道口子。
“你也配。”裴鹤京说了这么一句,不管裴沙川如何挣扎,松开手抬腿就是一脚踹他腰上。
“啊——!”
陶西右看得眼皮一跳,裴沙川的尖叫声惊飞躲藏在树尖上的两只鸟儿。
主宅灯火通明,裴瑄本来已经休息,又不得不起来处理。
裴鹤京和陶西右站在一边,裴沙川糊了一脸血,头上还插着狠树枝,狼狈地侧着身体坐在沙发上嗷嗷叫唤着“腰断了,腰断了!尚睢你轻点儿!”
等尚睢给裴沙川处理完伤口,裴沙川顶着裴瑄黑沉的脸色,两腿一抖就开始告状,说自己不过遇见裴鹤京和陶西右,上前问个好,莫名其妙就挨了打。
裴瑄听罢,转头看裴鹤京,是要听他的说法。
“目无兄长,出言不逊。”裴鹤京简短地说。
“我又没有说你!”裴沙川摸着脸上的纱布极不服气,“我说一个外人,你却打我,大爷爷,你评评理,咱们裴家向来团结,哪有为了外人伤自己人的道理!”
裴瑄冷呵一声,震得人后颈寒毛倒竖,“跪下!”
空气骤然凝固,陶西右心底也不由地一惊,揣在兜里的手握成了拳头。
裴沙川反应得最快,嘴角弯起来,等着看裴鹤京下跪。却不料裴瑄眼神倏然钉到他脸上,又重复:“我让你跪下!”
扑通——
膝盖触地发出闷响,裴沙川身体反应快过大脑,骨子里对裴瑄的恐惧占领上风,他哆嗦着跪直,一时不敢说话。
“小陶是客人。”裴瑄冲裴沙川命令,“道歉。”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陶西右真要大叫三声我草,有朝一日他居然能从裴瑄的口中听见顺耳的话,这简直不要太惊悚。
裴沙川又怕又气,却也只能涨红了脸冲陶西右不情不愿地说了句“对不起”。
裴瑄又看向裴鹤京,那目光好似在询问这样的处理是否满意。
“爷爷,”裴鹤京突然说,“我喜欢陶西右。”
第49章
所有人的目光像被无形的线猛地拽过来,齐刷刷落在裴鹤京身上,个个震惊得不行。
“你疯了?!”这下可不管场合不场合了,陶西右倒吸一口凉气,咻地一下扯住裴鹤京的衣袖,压低了声音警告,“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真是把脑子撞坏了不成,赶紧撤回!”
可裴鹤京不为所动,依旧固执地盯着裴瑄,态度很明了。
——我喜欢陶西右,所以这个结果我不满意。
裴瑄枯瘦的指节深深陷进沙发扶手之中,面色沉重,胸膛起伏明显快了许多。一旁的郑伯连忙端起水杯让他喝点压一压,低声劝导着,“老爷,冷静,他现在失忆了,作不得数的。”
类似的话吕医生也说过,裴鹤京现在记忆尽失,又是陶西右和他朝夕相处贴心照顾,难免生出些许情感,但也仅限于失忆期间了。
一旦记忆恢复,情感自然也会发生改变,这期间的一切都如同过眼云烟,不值一提。
现在正值裴鹤京记忆恢复的关键阶段,万万不能刺激他,以免发生意外。
思及此处,裴瑄神色稍缓,没有就裴鹤京的那句喜欢表态,只是问:“那你觉得如何处理?”
“放去国外历练吧。”裴鹤京轻飘飘地宣判。
“我不!!!”裴沙川怎么都没料到局面三言两语间突然变成了这样,惊得也顾不上脸上的伤了,膝盖交替着往前挪动两步,声音都叫破了,“我不去国外!大爷爷,我错了!”
倒不是裴沙川大惊小怪,而是他本来就不是裴家的核心人物,只不过是个旁支小辈,他父亲努力多年才让他也能在集团里分一杯羹。就这么被赶去国外,人生地不熟不说,不做出点成绩,根本不可能再回来重新任职。
那他家里那一支可就再没什么油水可捞,在家族里更是地位不保……这后果根本不是裴沙川能够承受的。
“陶西右,我错了陶西右!”裴沙川见裴瑄不为所动,又扭过身体冲着裴鹤京和陶西右的方向胡乱认错,一张脸上五官都快揪一堆去了,“鹤京哥我真不是故意的!饶过我这一回吧,我再不敢的了!”
陶西右瞅着裴沙川这狼狈样有些嫌弃,把视线移开了,裴鹤京倒是冷冷地看着他,那无情的模样像极了没失忆之前的样子,淡漠道:“磨磨性子,什么时候有个人样再回来。”
裴家旁支众多,即便有森严的家规在上,裴瑄的严厉在内,照样没法约束住全部人,生出一些时常打着裴家旗号在外头装腔作势、贪财好色的纨绔子弟。
裴沙川就是其中一员,只不过他之前还算低调,并不十分辣眼。裴鹤京失忆前一般也懒得和他们这类人清算,但越不理会,便总有人会慢慢撑大了胆,就比如这次裴沙川以为裴鹤京失忆就没了危险性,硬是要贴上来找死。
“我不!”裴沙川还想挣扎耍浑,“我不去,我还要跟着裴元哥做事儿的!”
小陈得到裴鹤京的点头示意,上前钳着裴沙川的两条手臂把他拖下去了。
鬼哭狼嚎的人消失,现场总算安静下来。裴瑄清了清嗓子,没有就裴鹤京的处理发表意见,也没有如同陶西右想象中那样为裴鹤京刚才的那句喜欢大发雷霆,只是不咸不淡地嘱咐早点睡就走了。
“你爷爷也疯了?”等人都走了,陶西右才疑惑地说:“他不是要让你娶妻生子吗?而且他最讨厌我了,这会儿听你说这大逆不道的话,居然没有生气?”
“我不会娶妻生子。”裴鹤京说罢突然牵住陶西右的手,接着便往楼上走。
“我靠你放手!”陶西右一路挣扎,“你干嘛呢!”
“不怕。”裴鹤京跟没事儿人似的,淡淡地说:“已经说了。”
“说个毛线!”陶西右又气又恼,一进房间连忙挣脱出来,“你别抽风了大少爷,草民的命够苦的了!”
“右右。”裴鹤京垂头看他,眼眸幽深,语气裹着点未散的沙哑,竟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我说的是真的,喜欢你。”
陶西右吓得连忙退后一步,目光复杂,他的大脑里理智在尖叫:不可信!这是失忆的裴鹤京,对方口中的喜欢也只是像一场梦,一旦醒了就破碎得灰都见不着!
可看着裴鹤京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冷寂的阴影,那双瞳孔裹挟着汹涌的春潮,将他整个人缓缓卷入冷热交替的漩涡时,陶西右却动弹不得。
喉结突然滚动一下,陶西右仿佛听见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松动,像是温暖春风拂过,树梢上翠绿的嫩芽突然迸发发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