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恒定攥了攥拳头,但怒火最终熄灭在首领伊阿宋平静的目光下。
她默默退到一边,在路过时之足的时候,趁机碾过他的脚趾,引得时之足脸上浮现出隐忍的痛意。
伊阿宋眸光闪了闪,没有出声斥责。
幸运和时之足是苦修士团里最年轻的成员,在漫长而枯燥的修行中,这样幼稚的打闹,就是他们唯一的娱乐途径。
因此,其余苦修士都对两人怀有一种近乎慈爱的包容。
伊阿宋说回正题:“大家还有什么发现吗?”
有人开口:“在最初苏醒的房间里,我找到一张双人合照。看照片里的场景和人物着装,应该是过去进入城镇的外来者遗落的。”
“然后,在过来会合的路上……”
那人默了默,随后声音轻轻地被风吹起,恍若一声叹息:
“我在街道上的‘居民’之中,再次看到了照片里出现过的脸庞。我试探过他,他已经完全没有对外界的印象,而且发自内心地认为,他一直以来都是居民的一员。”
“在城镇里,他有了新的名字,新的家人,新的‘家’……”
“他真正地成为了,城镇居民中的一员。”
【2,本城镇居民热情好客,极为欢迎外来者的入住,他们终有一日成为城镇的一员。】
现在再看,这条规则犹如最恶毒的诅咒。
苦修士们陷入沉默。
接着,他们纷纷垂下眼眸,双手合十,娴熟地念诵《命运圣典》中的某一章节,几道迥异的声线整齐划一,透出特殊的神圣意味:
“一切迷失在异乡的游人,愿命运为他们指引归乡的前路。”
“一切徘徊的、迷惘的灵魂,愿命运赐予他们真正的安眠。”
“命运即众生的命运,众生即命运的孩子。”
“愿祂永远庇护,祂可怜的孩子们……”
祈祷结束,空气中如同雾霭一般沉甸甸的氛围渐渐消散。
一位生命领域的异能者犹豫着说:“我发现……城镇里好像没出现过,年龄在七十岁以上的老人。”
“根据守则,应该是他们都在旧城区?”
“不,其实我的意思是,老人们都是怎么进入旧城区的?”
生命领域异能者性情腼腆,她的异能是【孢子进化】,整个人的躯体都由细密的孢子丝交织构成,而在她接触过的土地、砖石、甚至生物体的表面,也抖落了密密麻麻的,肉眼不可见的孢子,随时可以极速增殖,从土地里长出一些全新的躯干和肢体。
当所有人都被她的话语吸引注意,目光投向她的时候,她全身洁白的孢子都泛起淡淡的粉色,磕磕巴巴地提出疑问:“守则对‘老人’的定义是如何界定的?是六十岁、七十岁,还是八十岁?那些符合条件的老人们,是全部自愿地离开家人朋友,独自走进旧城区,还是被驱逐了?”
“还有,由于生命力的消逝,很多老人可能一夜之间生病,甚至死亡——像这样卡在特定年龄之前、又意外失去行动力的老人,他们该怎么独自进旧城区呢?”
孢子进化是一位两百多岁的老练玩家,虽然生性腼腆羞涩,时不时表现得慌乱一下,但分析规则的思路清晰有条理,让同伴们不难理解她的意思。
伊阿宋总结道:“你的猜测是,可能会有专人负责,将一些无法独立行走的老人送进旧城区?”
之前,他对第五条规则的补全是:【正常居民禁止进入旧城区。】
这条规则只针对大部分普通居民生效,对外来者等特殊人群无效。
那么,是否可能还存在一种更独特的身份,担任着类似于“送葬”的职责,并且能在新、旧城区之间暂时穿梭呢?
“我、我是这么想的!”
孢子进化用力点头,首领的肯定给予她继续说下去的勇气:“另外,我还有一个猜想……”
“第七条残缺的规则,会不会是【老人和死者请自觉逗留在旧城区】呢?”
作为生命领域的异能者,孢子进化的关注点与伊阿宋等人略有不同。
在她看来,街道上熙熙攘攘的居民,和守则中【老人与■■】之间最明显的区别,就是它们的生命力不同。
前者如同正在生长,蓬勃朝气的树苗;后者则是枝叶凋零,根系萎缩的枯木。
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性:
新城区与旧城区的差别,便是新城区属于生者,而旧城区是一个属于死者和将死之人的死寂世界?
根据规则四,【生与死是城镇居民必经的环节】……既然能被写进守则前列,那就说明生与死的观念,是城镇文化中重要的一部分。
那新旧城区的划分,会不会就是为了将这两个阶段隔开?
脑内充满种种思绪,苦修士们凝视着木板上的守则。
虽然上面的规则还有许多模糊不清的部分,但已经有部分真相展露在他们眼前,只待有一条线索,把【生与死】、【新旧城区】、【不要回头】等所有分散的信息串起来,彻底勘破城镇的秘密。
幸运恒定喃喃道:“赞美命运……如果我们运气好,能够恰好目睹一位老人进入旧城区的过程,那就好了。”
话音刚落,一阵较为密集的脚步声就从远处的街道传来。
苦修士们都听觉敏锐,立刻屏息凝神,试图观察这阵突如其来的动静。
“记住,不要回头!”
伊阿宋低声提醒:“脖颈不要转动,向斜前方行走,一点点把方向偏移回来是可行的。”
他们调整好方向,循声望去,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开始,身后的街道竟被一片灰蒙蒙的雾气笼罩,显出几分阴郁森然。
沉沉的雾气之中,渐渐浮现出几道人影——他们身穿肃穆的黑袍,脸上带着一张哭脸表情的面具,胸前别着白花,步履缓慢而沉重,肩上合力抬着一块长木板,木板上躺着一个身形瘦弱、眼角淌泪的老人。
老人身上盖着一张白布,但孢子进化仍然一眼看出端倪,轻声告诉同伴:“她应该是中风了,下半身瘫痪。”
“这些人……”幸运恒定不敢置信道,“是要把瘫痪的老人独自丢进旧城区吗?而且没准备任何食物,只有一块单薄的木板,一块裹尸布似的白布?”
这和谋杀有什么区别!
幸运恒定顿时有些自责:老人在今天被送到旧城区,这是她的“幸运”导致的吗?
在这一刻,她的幸运,却催生出他人的不幸……
伊阿宋拍了拍幸运恒定的肩膀,一双冷静的翠绿眼睛,似乎看穿了她内心的震动。
“不是你的错,”伊阿宋劝说,“这是整个城镇的罪恶。”
更何况,居民们也不算是正常的生命体了。
“送葬队”从雾霭中走出,对聚集在教堂前的外来者们视而不见,径直走向教堂一侧的小路。
显然,他们的目标正是旧城区,孢子进化的猜想是正确的——
成为特殊的【送葬人】,是进入旧城区的较为安全的途径!
“一、二……六个。”
时之足数着人数:“六人抬木板,后面还有七人跟随送葬……加起来共是十三人,这可不是什么吉利的数字。”
不过,也幸好“送葬队”人数不少——足以让他们混入其中。
第221章
在弥散的雾霭中, 送葬队伍缓缓前进,如同一支漆黑的独木舟,运送死者进入黯淡的、寂静的死亡之地。
负责扛着木板的六人, 是城镇里专业的“送葬人”,由于这是仅有的能在新旧城区数次穿梭的特殊职业,他们在居民之中享有着很高的地位;
而跟随送葬人的七人,则是木板上老人的亲人、朋友和邻居,受城镇独特的生死文化影响,他们不会为老人的离开感到悲哀, 只是有些不舍、期盼重逢。
“如果快点有……进旧城区就好了,”队尾的一人嘟囔道,“这样我们就能很快重聚了。”
“送葬需要安静。”
前面的送葬人闷声提醒, 冷淡的语气顿时令队尾的人噤声, 不自在地看向旁边的景色。
走着走着, 这位居民忽然感到奇怪:
从街道末端走向旧城区,明明只要跨越一个圆广场, 需要走这么长的时间吗?
他满怀困惑地左顾右盼, 却不敢再贸然出声,只能把疑问憋在心底。
送葬队无声地向前, 一直走、一直走……但迟迟走不到终点。
仿佛广场上的空间被弯曲、被篡改, 将他们困进一个永无止境的循环里, 而他们却像迷失方向的小蚂蚁,只能无助地抖动触须, 怀着渺小的希望,不断漫无目的地向前走……
这是……什么状况?
居民愣住了。
他能感觉到, 不只是他一个人产生了这样的怀疑——
他身侧的朋友,后颈皮已经渗出一颗颗冷汗, 淌进黑袍里;甚至那些走在前方开路的专业送葬人,原本沉稳有力的步伐也显出迟疑,迈步节奏逐渐紊乱。
整支送葬队一共十三人,所有人都隐约感觉到,自己被笼罩在某种未知的异常里,正如被挥散不去的薄雾缠绕。
但他们说不清异常的缘由,又不能打断送葬流程,只能不断前进……
他们当然无法理解异常。
因为这是由伊阿宋举行的,一场指向神灵的神秘仪式。
在命运之主的回应之下,整个广场都被扭曲成无穷符号,既没有开端,也没有末尾。
这让送葬队只能不断循着道路打转,给苦修士们的行动争取时间。
在焦灼的前行中,送葬队的成员们没人发现,有丝丝缕缕密集的孢子丝随风飘扬。
这些孢子丝纤细得肉眼看不见,轻盈得没有重量,逐渐黏着在送葬队末端居民们的眼睛角膜、鼻腔,和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再迅速增殖,探入他们体内。
异能【孢子进化】,能赋予孢子无限进化的可能性,给它们不可思议的繁衍速度,给它们无视环境条件生长的顽强生命力,给它们分泌各类毒素的特性……
而此刻,这些孢子丝的进化方向是——干扰人脑接受温感信号的致幻成分。
如果没有禁止互相伤害的规则,苦修士们能采取更便捷的手段。
但要绕过规则,他们只能选择,让这些居民主动地褪去黑袍和面具。
“好热……”
渐渐的,有居民发出恍惚的呢喃。
他感到自身恍若被投进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炉里,肌肤无比滚烫,比最炎热的时节还要难以忍耐,但偏偏浑身干爽,没有淌出半滴汗。
仿佛有无形的烈火顺着脊背攀升,火舌蔓延到全身,一直烧穿大脑,让他眼前的景象出现层层叠叠的重影,连意识也不再清晰,浑浑噩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