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知”的面容, 如同一击重锤般捶打在孟司游脑海中,骤然驱散蒙蔽住心智的迷雾,使他清醒过来。
……这是一张不应该出现在副本里的脸。
据异管局所调查, 易逢初从未被目击到进入诸神游乐场的副本。
对此,他们所有知情者都猜测:这是叙事者对于子嗣的庇佑,祂不愿自己的孩子也成为闯关者中的一员,踏入永不止息的纷争。
所以,刚刚出现的“先知”究竟是谁呢?
孟司游愣在原地,不断在大脑里对比“先知”和易逢初的相貌、身形与气质, 惊觉“先知”的外貌更为成熟冷锐——
比起成长在和平社会、像正常人一样按部就班接受教育的神子,“先知”更像是一把久经锻造的利刃。
鲜血的洗礼使刀身更雪亮,白骨的磨砺使刃锋更锐利, 单单是遥远地望他一眼, 恍然间就有种被刀锋割伤咽喉的畏惧感。
那不是孟司游认识的易逢初, 应该具有的气质。
因此,哪怕两者拥有别无二致的五官, 孟司游一时间也没有联想到他们是同一个人的可能性。
排除掉易逢初本人这个正确答案, 孟司游不难想到:
神子,会与谁相似呢?
——自然是他的父亲, 那位向来居于幕后的叙事者、命运主宰。
不过……哪怕是血脉相连的亲子, 父子俩的长相近乎一模一样, 这是否也有点不太正常?
孟司游陷入沉思。
在繁杂的思绪之中,有几句话如闪电般划过脑海, 那是他曾从本领域第十顺位者口中听过的劝诫:
‘你维持现在的顺位排名就很好,再往前, 就会更接近我们侍奉的神灵……’
‘走向祂,接纳祂……最终, 成为祂。’
‘越是与祂联系相近、表里相似,我们就越是能成为容纳祂最多力量的完美躯壳。’
霎时间,触电似的颤栗感传遍孟司游全身,使他阵阵头皮发麻。
他想:
易逢初和叙事者如此相似,真的仅仅是因为血脉联系吗?
在游乐场众多神明子嗣之中,易逢初也无疑是最受父神看重、宠爱的那一批——这也仅仅是因为神明单纯的“父爱”吗?
对于高高在上的神灵而言,虚无缥缈的亲情,究竟能有多少分量?
有没有一种可能,易逢初备受优待的原因,其实是他比其余任何存在都更加特殊,对叙事者更有价值?
——例如,他可能是与叙事者最为契合的备用躯壳、神降容器。
这样想来,叙事者那次及时地在霖河县蜂蟻村神降,是不是同样利用了易逢初的存在?
孟司游越是回忆分析,越是觉得他的猜测很合理,仿佛一条细线将所有散落在过去的珍珠串联到一起,组成一串异常完整严密的逻辑链条。
面色愈发凝重,他觉得自己似乎无意中洞悉了神灵隐藏的意图,不禁产生无数忧虑。
孟司游既是畏惧自己有朝一日被杀人灭口,也是担忧易逢初本人是否知道这些事。
万一易逢初是真心敬爱那位表面上待他宽和爱护的“慈父”,那么在得知他或许只是一件较为重要的工具之后,他会产生怎样的想法?
甚至最可怕的结果,就是易逢初的意识可能在神灵伟力的冲刷之中,逐渐消融于无,最终彻底无影无踪。
在叙事者面前,哪怕是生而拥有神性的神子,也不过是像那些被黑洞捕获吞噬的小行星一样……
“……你在想些什么?”
围观孟司游一系列复杂的表情变化,易逢初忍不住用乌苏尔的身份询问道。
孟司游踌躇片刻,才开口:“预言家先生,请问您是否了解命运之主目前唯一的神子?”
易逢初对他突然冒出来的疑问感到匪夷所思。
他甚至猜过孟司游可能怀疑叙事者就是他,但现在看来,对方的脑洞可能通向了意料之外的方向……
乌苏尔停顿一下,谨慎地回答:“不太熟,你问这个干什么?”
孟司游一脸欲言又止,最终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什么都没有说。
他和乌苏尔之间的信任,还不足以让他吐露出那些惊人的猜测,那可是有关神灵的秘辛!
还是等他离开副本,再次见到易逢初时,再想办法试探这对父子的态度吧……
暗自下定主意,孟司游转移话题:“在进入副本之后,您也一直存在于我的意识深处?”
乌苏尔轻笑一声,学着孟娜母亲的赞叹语气,戏谑道:“当然了,我们‘可爱的小天使’孟娜小姐~”
孟司游:“……”
怎么会有这么恶趣味的高层次强者?
早已被忽略的羞耻感重新涌上心头,孟司游泄愤般地扯了扯身上的蓬蓬裙,脸上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呵呵,还要感谢您之前的及时提醒,否则我就要以孟娜的身份死去了。”
“对了,那些出现在我眼前的金色字迹……”
“是我的作品,”乌苏尔欣然承认,“我更愿意将它称之为——命运之书。”
“它会书写出一定范围内人与事物的发展状态,根据人物的行动预测未来,并且与曾经真实发生在这里的历史原型进行对比,计算出这片区域的命运偏差值。”
孟司游沉默一会儿,语气透出些艰涩:“这个副本有对应的历史原型?”
他早该想到的,原来他时不时看见的地狱般的图景,预示着所有人死亡的未来……
也怪不得,他刚刚居然直面叙事者还安然无恙,因为这里的“叙事者”也只是一片来自过去的影像!
乌苏尔肯定了孟司游的猜测:“在真实发生的历史里,你眼前的一切都即将在大火中灰飞烟灭,除了那位日后成为神明的存在,几乎无人生还——也包括你。”
孟司游缓缓握紧拳头,神情变得严肃许多。
他动作狼狈地从灌木丛里爬出来,裙摆、膝盖处都沾上泥土和碎叶,儿童细嫩的肌肤表面被树枝尖端刮出几道血痕,但此时此刻,没有人有心思顾及这些。
他拍了拍裙摆,抖落灰尘,问道:“如果命运之书的改写值达到更高的数值,我是不是就能改变这个噩梦?”
虽然孟司游不知道,为什么那幅画背后的神秘存在将他带到这个副本,在这里一遍又一遍重演着这段历史……
但他似乎能隐隐感受到,这里承载着伪神的怀念、执着与恐惧。
这个副本世界,恍若是一场旷日持久、永不醒来的噩梦。
“你的行动,将书写这本书未来的剧情走向,”乌苏尔含笑道,“让我见证吧,凡人需要付出多少努力,能够改写这段原有的命运?”
……
另一边,“先知”应邀与公爵一家共进午餐。
餐桌上,一家人之间的氛围异常僵硬,“先知”静静睁着那双令人生畏的金色竖瞳,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他们的言行举止。
白斗篷下,时不时探出几条手腕粗的蛇,有的张口吞下几颗新鲜的水果,有的把椭圆形脑袋扎进银质酒杯里,像水管一样咕噜咕噜地牛饮,被“先知”嫌弃地敲打两下蛇头。
见到这奇异的场面,周围侍立的仆从纷纷低垂脑袋,不敢多看,生怕忍不住发出惊叫。
“先知”注意到,刚刚用餐十多分钟,公爵长子伊西铎就面色冷淡地起身,态度随意地朝父亲颔首示意,匆匆离开了。
“请您见谅,伊西铎他不是故意对您不敬的。”
公爵露出一抹苦笑:“他是一个优秀的好孩子,只是近些年,我们之间的观念有所冲突,让他变成现在这副阴郁而寡言的样子……”
“青春期的年轻人,确实让人捉摸不透,”“先知”支着下颚微笑,似是深有同感般地点点头,蛇瞳中流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炫耀,“好在我收养的小门徒,向来懂事体贴。”
公爵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得另起话题:“感谢您赐予我预言,那么您想从鸢尾花家族获得什么呢?”
气质神秘莫测的“先知”沉吟片刻。
在他沉默的间隙中,公爵不由得紧张了起来,略显不安地转动着指间的族徽金戒,唯恐“先知”像传说中的恶魔那样,提出一个他绝对承担不起的索求。
半晌,“先知”终于拿定主意,在公爵渐渐加快的心跳声中开口:
“有什么十五岁的男孩会喜欢的东西?名贵的衣物、健壮的马驹,还是锋利的宝剑?”
公爵颇为意外,没想到“先知”会提到这么生活化的普通物品,试探地问:“您是想要为您的门徒带些礼物吗?”
“是的,布莱斯快要过十五岁生日了,”“先知”说,“本来我还想与你探讨一下,对待孩子的教育方式……现在看来,我还是自己摸索比较好。”
公爵无力地争辩:“……伊西铎以前,真的是一个人人夸赞的好孩子。”
“先知”微微笑着,悠悠重复:“哦——‘以前’。”
公爵无话可说了,心情复杂地叹了一口气。
他既为“先知”提出的简单要求感到放松,又隐隐有些无奈于自家的现状。
食欲全无地放下刀叉,他转头吩咐仆人:“将伊西铎十四岁至今的所有礼物都准备份一模一样的,献给这位尊贵的阁下。”
女仆连连点头,正要下去准备,就听一阵刺耳的尖叫从远处响起,通过装潢奢华的长廊层层回响,传到安静的餐厅。
“发生什么事了?”
神情一肃,公爵立即起身,皱眉望向尖叫声的方向。
周围的仆人们同样面露惊疑之色,在这一刻,所有人都能隐约嗅到暴风雨来临的晦暗气息。
唯有“先知”仍然一动不动地坐在餐桌前,连眼睛都没有转动一下,似乎早已看见未来的景象。
“是、是伊西铎少爷……”
一个女仆趔趔趄趄地奔过来,她的双手、衣裙上都染着显眼的血迹,甚至随着她的步伐淅淅沥沥滴落在地,惊得旁人低声惊呼。
女仆歇斯底里地喊叫道:
“伊西铎少爷——杀人了!”
第150章
「第一章 ·庄园异闻」
「刺耳的尖叫在大厅回响, 可怜的女仆疑似目击了一场谋杀案,带着满身鲜血,踉跄着奔向正在会客的家主, 汇报她所见所闻的一切。」
「“艾瑟尔、艾瑟尔太太被少爷推下楼梯,摔死了……”女仆抽泣着说,惊惧的泪水止不住地溢出眼眶。」
「公爵脸上的神色凝固了——他不敢置信,备受期望的长子居然会做出这种事。」
「而最重要的是,鸢尾花家族可以拥有一位刀不血刃的野心家继承人,但不能有一位恶名远扬、亲手杀死乳母的杀人犯做未来家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