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书从进私塾后,性子变得愈发沉默寡言,和卫长昀少年老成带来的距离感不同,他是后天变得孤僻,不愿与人交往。
要在私塾有同窗好友,倒也不至于失踪三日才发现。
“那还是接着找。”姜宁说完,抬脚往没去过的街道走,“他怕是钻了牛角尖,一时困顿。”
卫长昀跟着他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我想起一个地方。”
姜宁迈出去的脚猛地停住,回头看他,“哪儿?”
“镇外有一座庙,供奉的是孔夫子。”卫长昀边走边说:“庙不大,听老师说是很早之前,镇上几位读书人高中后一块建的。”
姜宁跟上他,好奇问:“那永安镇还挺厉害的,有些地方,别说一个镇了,连一个县也不一定能出进士。”
卫长昀神色有些严肃,眉头微皱,“往前数五十年,除了老师外,镇上只出了一位秀才,未有人再中进士。”
闻言姜宁一愣,“那这庙……”
卫长昀接过他的话,“已经没什么人去了,成了一座荒庙。”
果然,求神拜佛这件事,要是长久没有实现,那神也不再是神。
“那你要是高中,岂不是整个永安镇都跟着沾光?”姜宁好奇问。
卫长昀没想到姜宁问得这么直接,想了想,“按理说是。”
姜宁一点不意外卫长昀会这么回答,天之骄子可不会过度自谦,更何况,若真中了进士,便是光耀门楣的事,有什么好谦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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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夫子庙离镇上有五里,光走过去,就花了不少时间。
和卫长昀说的一样,庙周围荒草丛生,乱石七零八落的,别说来祭拜的人,连借宿的乞丐、流民都没有。
“这地方倒是一个藏人的好位置,虽然荒了,好歹还有瓦遮风挡雨,也能生火取暖。”
姜宁拨开面前及腰高的草,一边往里走一边环顾四周,“不过他躲这里为什么?指望孔夫子显灵?”
卫长昀摇头,他和王子书实在不熟,平时在私塾说不到几句话。
他理解王子书因读书的事有压力,却没办法认同他逃避的行为。不及别人,哪怕是天份不同,亦可以付出更多去弥补,而不是逃避。
“你呀。”姜宁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无奈地说了句,“鸿鹄安知燕雀的苦恼。”
并不是卫长昀没有共情能力,人和人本来就不一样,就像汝之蜜糖,彼之砒霜,人嘛,冷暖自知。
这草,长得也太高了。
这庙里真的能睡人?夜里怕是蛇虫鼠蚁到处爬。
卫长昀脚下停住,眉头不自觉蹙起,眼底浮起疑惑,一瞬不瞬地盯着走在前面的姜宁。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坎子村并无学堂,也没先生,以往有人家的孩子要上学,都是送到杨二爷的学堂。
姜宁是从哪里学的?
“嫂嫂。”
卫长昀出声喊了姜宁。
姜宁手里拿着一根刚撇下来的木条,边答应边回头,“怎么了?”
卫长昀往前走,走到姜宁前面,给他开路,“刚才那话说反了,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对啊,你是鸿鹄。”姜宁嘴比脑子快,说完之后,眼睛一眨,“老郎中每次看到大雁南归,都爱念叨这话。”
卫长昀:“……”
“嫂嫂聪慧。”
姜宁:……
不必夸了倒是,人果然不能太松弛,容易露底。
他俩各有心思,沉默着走进庙里。
荒了多年的庙里,还能看见当初刚修葺好的痕迹。
地上铺着的石板已经被撬走了不少,余下的都有裂痕,要么全是暴雨留下的水痕。
立在正中间的素色泥塑,身形高挑,着一穿长袍,双手交握。
哪怕落了一层灰,结了不少蜘蛛网,看到泥像的那瞬间,依旧令人肃然起敬。
“这里有稻草堆,还有生过火的痕迹。”姜宁看向供桌旁的角落,那儿有墙挡着,遮风挡雨的。
“看来他这几天都住这里。”卫长昀走过去,蹲下后,伸手摸了摸稻草和柴火堆。
稻草干燥,而且有被压过的痕迹,肯定有人在这儿睡。
柴火堆剩下的部分,已经凉透了,说明已经熄灭了好几个时辰。
他环顾一圈,发现地上还有字迹,是烧过的木棍写的。
卫长昀站起来,拍了拍手,“我们就在这里等他,他可能是出去找吃的。”
姜宁点头,瞥了眼四周,也没可以坐的地方,总不能坐人家的“床”上去,干脆在庙里逛起来。
卫长昀站在一旁,目光不时扫向走动的姜宁。
刚才的疑惑,正在心里一点点放大。
仔细回想,生出这样的疑惑不是第一次了。
“咚!”
庙里很安静,有一点儿动静都很明显,何况是这么大的一道重物坠地声。
姜宁和卫长昀飞快对视一眼,同时朝外面看去。
“是王子书!”
见到他们就跑,除了王子书还能是谁?
要是住在庙里的乞丐、流民,肯定进来大声质问他们了。
卫长昀抬脚追上去,不忘叮嘱姜宁,“我去追,你注意脚下。”
姜宁“嗯”了声,慢一步跟上去。
追了一段路,姜宁气喘吁吁的,完全跟不上,都快看不到人了。
也没人跟他说,这个王子书跑这么快。
什么手无缚鸡之力,全是谣传。
“卫长昀,你别过来,我的事和你无关。”
姜宁在一座山丘后面,追上两人时,乍一听到这句话,脑袋一懵,茫然地抬起头,看向眼前的两人。
身形不算瘦、也不高的王子书,狼狈地站在坡的边缘。
卫长昀离他几步远,英俊的脸上表情看不出喜怒,也不见着急。
姜宁实在是累了,手撑着膝盖,往坡下边看了眼,喘着气道:“这坡连腿都摔不断,你这么能跑,继续跑啊。”
正在想如何劝人的卫长昀,眉梢微挑,嘴角不自觉上扬。
这话,倒也没错。
第32章
荒郊野外的,风一吹,气氛瞬间变了几分,
姜宁看王子书一动不动,手撑在腰上站直了,“挺能跑啊你,跑啊,接着跑。”
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长跑。
高考一千五百米体考,差点要了他的命,宁愿多参加几次一百米短跑或者四百米接力。
王子书被姜宁叭叭叭几句话说得有点委屈,他就是挺能跑,跑跑怎么了?
反倒是姜宁,和卫长昀一看就是一个鼻孔出气。
“要不是我馋你家的鸡,我才懒得管你的事。”
姜宁喘匀了,走到卫长昀旁边,扒拉一下他胳膊,小声问:“你停下来做什么?”
卫长昀不自在地咳了声,稍稍偏过头,“我以为那坡很高。”
言下之意是,怕人摔下去。
姜宁“哦”了声,看向王子书,“不是我说,你跑什么?我们看上去很像贼?”
王子书:“……”
不像贼,像讨债的。
“别不说话,有什么你就说,是不是在私塾里学习成绩下滑了?还是被人欺负了?”
姜宁左右看一圈,要不是怕影响形象,恨不得蹲地上。
这地儿也太荒了,连块能坐的石头都没有。
卫长昀转头看姜宁,觉得这话有点耳熟,好似在哪儿听过。
王子书一脸愤懑和不满,感觉姜宁的口吻比先生还先生,“用不着你管。”
“我说了要管你了?”姜宁接话比谁都快,“我就问问,你说出来听听。”
“换作我家长昀,我倒是会管,不信你问他。”
卫长昀听到“我家”两个字时,神色微动,而后道:“是。”
王子书:“?”
难道不是来劝他的吗?怎么像是要逼着他跳下去。
“那坡跳下去都嫌硌脚底,你别站那儿了,先过来吧。”姜宁招了招手,“离院试还有一年有余,犯不着现在就想不开,好歹等考完了呢。”
听了前边一句,正要挪脚的王子书,默默又站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