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摆烂的第五天,他的牢房外出现了笑容满面的徐澄。
“宴侠士,你这边可以出去了。”徐澄说,“泊渊侠士已经为你缴纳了罚银。”
虽然这件案子尚书相当重视,但也不至于让一位刑部侍郎屈尊前来放人,可架不住聂暗给得实在太多,三人一起赎就算了,没抹零头还给凑了个整,一想到刑部的公账有那么大一笔银钱入库,大家改善一年的伙食后还能在年终给每人都发点火炭补贴,徐澄就觉得挺高兴———这样的冤大头,不是,这样的财神他们刑部一点都不嫌多!
宴明向徐澄道过谢后在他身后出了牢房,也就是这时,他时隔多日第一次打开了自己的系统面板,摆归摆,嘴硬归嘴硬,任务还是要做的,他还要回家呢。
在他打开那个红蓝交杂面板的那一刻,灰色的散件列表开始泛起淡淡的蓝光,可能是真怕他赌气彻底摆了吧,这次的散件同样亮起了两个,一个是之前抽中过的三星部件<雾中花>,另一个却是个极有意思的妆面———
【流光容易把人抛(六星部件)
风又飘飘,雨又萧萧,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
技能说明:装备该部件后将外貌修改为本人未来推测拟态,年龄可用精神力自行于而立至不惑间调整,该妆面维持期间,外貌逻辑自行合理化。】
这个能调整年龄的妆面搭配上能自动修改自身气质的<雾中花>,完全是为他此时出狱量身定做。
宴明眨了下眼,碰了下自己的脸颊,【流光容易把人抛】瞬间佩戴,【雾中花】同样就位,几乎在眨眼间,宴明的容颜和气质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周围的人浑然不觉。
徐澄将他们三个同时领出牢房,算是给足了聂暗面子———一位愿意配合朝廷调遣遵守法纪的大宗师,总归是有几分薄面的。
双方顺利完成了交接,泊渊耷头蔫脑地跟在他师父身边,明显就是在宴明出来前已经被他狠狠修理过了,金焕之束手束脚地站在一侧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两人老实得像两只落难的鹌鹑。
宴明的牢房在最里面,走得也不着急,所以最后一个出来,离这位大宗师还有老远,聂暗的目光就看了过来,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尤其是内功深厚的人,看人都带着隐隐的压迫力。
宴明镇定自若地向他颔首,神色变都未变,聂暗或许是第一次见到“宴大侠”,但宴明已经以不同的身份见过他好几次了,聂暗就是外冷内热的典型代表,属于冷脸系男妈妈,不然也不能惯得泊渊大手大脚,无法无天。
到了近前,他道:“多谢。”
聂暗在看清来人时目光中有一瞬的微讶,随后便是了然———这人的容貌与金鲤相似,只是比起金鲤更年长,像是时间沉淀过后的美酒,也难怪泊渊要花那么多钱去为一位素不相识的人交罚银。
“阁下不必言谢。”聂暗说,“是我这不成器的徒弟拖累了您。”
意识到这人或许与他徒弟心心念念的金鲤有关,聂暗也是下意识地放好了态度,不放好态度也没办法,任凭谁有一个连续几年一回来就在他耳边小鱼怎么怎么好小鱼怎么怎么懂他,巴拉巴拉讲个不停的人,都会妥协的。
聂暗的态度好得出奇,耷头蔫脑的泊渊悄悄瞥了一眼,心中暗暗惊奇———果然人活久了什么都能见到,他那寡言少语的师父竟然还会客套!
偷瞥师父的时候他扫过了宴大侠的脸,目光微微一滞———宴大侠.......是长这副模样吗?
六星部件的力量很快将记忆里的细节微微修改,泊渊忽然想起来他之所以觉得宴大侠那么亲切,就是因为他和金鲤的容貌气质、行为举动都有些相似。
宴大侠是金鲤的哥哥,还是他的父亲呢?
泊渊想问,但碍于师父在场又不敢多嘴,只能频频给师父使眼色,聂暗看到了,聂暗熟视无睹。
捞这个糟心徒弟花了他产业将近两年的收益,钱财他看得不是很重,但聂暗意识到徒弟确实要管管了,虽然这次事出有因,他也有人脉在其中调和,但要是泊渊以后闯出更严重的事情,甚至塌天大祸呢?
他能护着泊渊一时,却护不了他一辈子。
四人向刑部外走,聂暗和宴明并肩走在前面,泊渊和金焕之走在后面,这架势咋一看,像是两个家长过来领犯错的孩子。
聂暗本就寡言,刚刚客套过后便陷入了沉默,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厌极了旁边的人,连客套过后的寒暄都不愿多有。
宴明看了一眼聂暗冷峻的侧脸,忽然觉得有点好笑,没想到过了十多年,聂暗还是这个风格,怪亲切的。
“就在这儿别过吧。”宴明行了一个江湖上特有的抱拳礼,洒脱一笑,“多谢聂谷主。”
聂暗看向他:“你认识我?”
宴明指了指他腰间佩的腰囊:“飞花刀———如何不识?”
飞花刀是聂暗的成名绝技之一,但已经很多年没在江湖上用过了。
聂暗的表情依旧是冷冰冰的,只是目光略微柔和了些,他同样回了一个抱拳礼:“天高路远,珍重。”
说完后他毫不犹豫转身就走,还不忘了左手一个右手一个揪住身后两人的衣领,像猫妈妈叼幼崽似的一块带走。
“师父!师父我———”
泊渊有点聒噪的声音还没吐出几个字便哑了声,应该是聂暗点了他的哑穴。
宴明目送着他们在这条街道上越走越远,直到背影完全融入在人潮中。
时隔多年再见故人,着实幸事。
......
被迫禁言的泊渊被聂暗扔到了客栈里,泊渊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龇牙咧嘴地揉了揉自己被摔痛的屁股,熟练地给自己解了哑穴。
聂暗:“老实呆着。”
说完后门被带上,聂暗就消失了。
泊渊叹了一口气,倒也没动想跑的念头,他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坐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凉茶,凉茶下肚,好像连他刚刚嬉皮笑脸的神态一起冻住了。
坐牢的这几天伙食不差,他每天就是吃了睡,睡了吃,没受什么大苦头,他刻意不去想,也刻意不去打听,不然他总是会想起小鱼,还有那天晚上地牢昏暗的光线里,盒中那两枚残损的鳞片。
原来习了武,也不是什么都能护得住,原来有时一场寻常告别,就是最后一眼。
泊渊眨了眨眼睛,放下茶杯将自己摔在床上,揪了被子过来蒙住脸,一片黑暗和憋闷里,他想,再等等,再等等,他很快就会是之前那个洒脱快活的泊渊了。
......
傍晚的时候,聂暗回来了,客栈天字号包房里桌前已经没了人,他绕过屏风走到床榻的位置,果不其然上面长了个被子蒙脸的蘑菇。
聂暗熟练地伸手一拽,没拽动,真气凝聚在手上再一扯,露出出一张头发有些凌乱,眼里带着红血丝的脸。
聂暗一只手拽着被子,另一只手递给他个盒子:“拿着。”
泊渊接过师父递来的盒子打开,盒子是上好的木料,里面铺着防磕碰的棉花,棉花的最上面,放着两枚橙金色的黯淡鳞片。
泊渊一下红了眼圈。
聂暗养他养得费尽心血,也知道“情”这一字最磨人,实在见不得他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儿女是债,徒弟也是债啊。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拍了拍泊渊的脑袋顶,这本该是个温情的动作,但被他做的像在挑西瓜,拍一拍看看这瓜实不实在。
聂暗实诚地拍了好几下,疼得泊渊差点双手抱头:“师父痛痛痛痛痛————”
“嗯。”聂暗泰然自若地收回了手,“明早回家。”
第41章
在牢里了蹲了五天不管外界, 宴明出来后没急着出城,而是掂量了一下身上的碎银子,寻了间客栈住下了———他和住持还有约定, 现在得打听打听, 确定一下秦曜回来的时间。
五天已足够消息蔓延到街头巷尾,酒楼里的说书人几乎都在讲雁鸣大捷的事,有的还算有些基本逻辑,有的就直接进阶神话故事了。
宴明在酒楼寻了个角落跟着听了些, 听着那慷慨激的———
“只见那秦小将军一声怒喝,横眉倒竖,怒发冲冠,他倒提长朔,入贼阵如入无人之境,万军之中直取首级, 只吓得那大王肝胆俱裂, ‘哎呀’一声落下马来.......”
宴明一边听一边笑得乐不可支, 秦曜确实少年天才, 但也不至于虎躯一震就吓得犬戎王当场身亡, 这又不是什么龙傲天升级流爽文。
虽说离谱了些,但听着倒也有趣,宴明随大流地给了说书人打赏, 那说书人见着如流水般纷沓而至的赏钱,眼一眯, 故事里的秦曜便左刀数十首级,右刀立断大纛,在敌阵中杀了个七进七出,端是威风无比。
“好!!!”
“说的好啊!”
这明显是为了故事性而极尽夸大的说书却博得堂下一片喝彩, 人都爱听英雄故事,仿若自己也如故事里的主人公那般天纵英才,有着青云直上、肆意潇洒的人生。
宴明听完这个故事,饭也吃得差不多了,他慢悠悠地晃回客栈睡了一觉———刑部就算给他挑的牢房比较干净,总归也条件有限。
饭足觉饱已是黄昏,宴明起床伸了个懒腰,只觉得这段时间的疲惫都被清了个干净,他没在客栈吃饭,而是出门晃了一圈,回来后他心里明了,最多四天,雁鸣关那边的人就要到了。
和他预想的时间大差不差。
因为白天睡得太多,宴明晚上格外清醒,在床上翻了第七十三遍也睡不着后,宴明盯着虚掩的窗户里流泻进来的一线月光,霍然起身决定去房顶上晒月亮。
他定的是这间客栈的天字房,出了房门便有楼梯直通屋顶———想来之前也有不少住客心血来潮去屋顶赏月观星。
宴明披了件外袍慢悠悠地晃上去,屋顶上店家贴心地围出了一块小平台,平台上做了有腰高的栏杆,大概是防着不会武的人看月时失足摔下去。
此时小平台上已经有人了,宴明在月色下眯了下眼睛,发现竟是个熟人。
“聂谷主?”
聂暗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到来:“睡不着?”
习武之人耳清目明,想必他在屋里翻来覆去的动静聂暗早就听到了,走楼梯上屋顶亦然。
宴明问:“聂谷主有事寻我,为何不敲门?”
聂暗与他订的客栈并不在一处,不可能恰巧晚上睡不着出来散心就散到了他所在的地方,只是已刻意寻到了他所在的客栈,又为何不见他?
“无有大事。”聂暗道,“心血来潮。”
若不是以好几个身份和聂暗相处过,还真不能从这人简短的话里分析出真正的含义。
宴明笃定:“因为泊渊。”
“养过徒弟吗?”聂暗突然问。
“没带过徒弟,但养过孩子。”宴明想了想,又说,“养孩子和养徒弟应该差不多。”
聂暗的神色看起来更冷峻了,宴明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人是为难上了。
宴明不想站在屋顶上吹风,他干脆走上平台,在聂暗对面坐下来:“聂谷主很为难?”
聂暗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寻常他摆出这副表情,不熟悉他的人都以为他是生气了,或者马上就要不耐烦了,没想到这位只有一面之缘的人竟然没有误解。
“养徒弟,难。”聂暗说,“管吃管喝管武艺,还要操心他的伴侣,难。”
明明是在吐槽,但聂暗用这样平静的语调说出来,宴明直接幻视卡皮巴拉和水獭的结合体。
脑补了一下,宴明实在忍不住笑:“儿孙自有儿孙福,没有儿孙————”
在自己的世界里听这句顺口溜听多了,宴明的话脱口而出,说了一半他才勉强将“我享福”这三个字咽下去。
他清了清嗓子:“做长辈的不要操心那么多,随他们去吧。”
“不能不管。”聂暗说,“状态不对,容易走火入魔。”
泊渊心间筋脉受过重伤,若是再次重创,怕是大罗神仙都救不回来。
“泊渊有喜欢的人了?”
宴明觉得有些稀奇,他认识泊渊时泊渊古道热肠,重情义而轻钱财,见着符合他审美的人更是体贴,早年因此招惹了不少桃花债,金鲤在儋州开酒楼的那三年,还有泊渊的“桃花”来跃金楼蹲人,他当时抱着算盘看泊渊被追得吱呀哇啦的满楼乱窜,好大一场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