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当朕是蠢物吗?”
纪宁呼吸一滞,屈膝跪地,“臣惶恐。”
萧元君绕开桌案,施施然走向他,“惶恐?惶恐到从进门就不敢抬头与朕对视?”
纪宁不是不敢,而是不能,他深知自己如今的面色有多憔悴,萧元君只要一看便能看出端倪。
他趴下身子,“臣敬畏圣颜,不敢逾矩。”
仿佛听了个荒谬的笑话,萧元君嗤道:“你逾矩得难道还少吗?私自殴打朝廷官员,换做别人,朕早就革了他的职。”
纪宁知道今日若不是王齐全过于心急,弄巧成拙,他多半逃不过重罚。
萧元君没有罚他,甚至当着王齐全的面都不曾对他说过重话,已是对他的开恩。
大抵知道他在想什么,萧元君冷冷别开脸,“朕没当着旁人面罚你,并不代表就饶了你,即日起你闭门思过一个月,手抄启国律法全卷。”
纪宁磕头,“臣叩谢陛下圣恩。”
他甫一弯腰,腰背自下而上都绷着疼,头更是如坠铁铅,叫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抬起来。
他急着想走,再一次提出告退,萧元君却不准。
“朕还有一事。”
湿漉漉的衣服黏在身上,一阵热一阵凉,纪宁难受地皱紧眉头,张嘴喘息道:“陛下,请说。”
萧元君盯着桌案,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划过眼眸,他问:“那女子是不是你之前养在府中的那位?”
女子?哪位女子?是兰努尔吗?
纪宁无心深思,“是。”
萧元君握拳,“她对你能有什么恩情,值得你花那么多心思帮她?”
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地落,眼看身前的地毯快被浸湿一片,纪宁什么都顾不得。
他急匆匆道:“这是臣的私事,不劳陛下操心。”
往日海福带回来一句“私事”。
今日这人又是一句“私事”。
萧元君合眸,握着的拳头蓦地松开。他嘴角晕开一抹苦笑,“朕已成家,又怎能不操心老师的婚事。老师若喜欢,朕可以下旨赐婚,如何?”
耳边响起一阵嗡鸣,连带着落进耳朵的声音都变得模糊,纪宁费力摇着头,越是摇,眼前的世界越是天旋地转。
他张嘴想问萧元君能否再说一遍,可“陛下”二字刚刚脱口,他的视野一横,倒了下去。
闭眼前,他看见萧元君扑向自己,喊他……
“纪宁!”
第30章 暗查右相府
午门外,被丢出宫的王齐全刚站稳脚跟,一抬头就看见了朝自己走来的侯严武。
他笑着招手,“舅舅!”
侯严武不应声,走过去二话不说抬起手,一巴掌接一巴掌地往人脸上扇。
王齐全躲闪不及,结结实实挨了几巴掌,右脸登时肿起两指高。
他一面抱头逃窜,一面求饶:“舅舅!舅舅饶命!舅舅饶命!”
一连扇了几十个巴掌,侯严武气喘吁吁停手,转而揪起王齐全的耳朵破口大骂:
“孽畜东西!你一天天好日子过多了想死啦?好好的你去招惹纪宁干什么?!”
王齐全捂着耳朵,涕泪横流,“疼疼疼!舅舅饶了我吧!我也只是想替表哥伸冤。”
“呸!”侯严武啐出一口唾沫,“那混账有哪门子怨能伸?我侯家摊上你们两个,迟早要被诛九族!”
骂完,侯严武松开人,紧接着又补了一脚踢到人大腿上。
王齐全疼得直抽气,他搓搓腿上痛处,不敢抬头,“外甥知错了。陛下这次虽然生气,但也只是降了我的职,没有……”
侯严武低斥,“那是因为你姓王,你是我外甥。”
若不是背靠将军府和京城王氏,今日王齐全怕是早就下了狱。
王齐全自觉心虚,识相地闭了嘴。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侯严武的气也出了大半,他警告道:“最近几天你安生点,远庭就要回来了,别给我添乱子。”
“表弟要回来了?”王齐全双眼骤亮,“好啊!回来好。听说陛下答应过,只要表弟得胜归来就重赏他,还是表弟最有出息。欸?舅舅,表弟具体哪一日回来?我去接他。”
侯严武一眼瞪过去,“这不是你该管的事。赶紧滚回去!”
王齐全悻悻然瘪了瘪嘴,揣着手一瘸一拐地往家去。
万岁殿
从漫长的晕眩中清醒过来时,纪宁已经躺在了萧元君的怀里。他半睁着眼,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萧元君探了探他的额头,随即表情陡然变得焦急。
“你怎么这么烫?身体不舒服为何不跟朕说?”
什么不舒服?
记忆出现短暂的缺失,纪宁眨了眨眼,一脸迷茫。他只记得自己刚才是要问什么,于是开口道:“陛下,你刚才,在说什么?臣没听清。”
眼下这个时候,萧元君哪里还有功夫管什么赐婚不赐婚。他道:“那都无关紧要。你勾着我脖子,我抱你上床,传太医来为你医治。”
一听传太医,纪宁本能抗拒。
恰此时一阵锐痛袭来,他捂着额角痛吟,待疼痛削弱,再睁眼,他逐渐恢复了神志。
看着脚边浸湿的地毯,看着萧元君握在自己手腕的手,看着自己与他交叠的衣角,纪宁如遭雷歼。
他怎么会,怎么会在萧元君面前病发?
他近乎慌乱地挣开萧元君的手,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不必了陛下,这咳咳,不合礼数。”
闻言,萧元君心中登时生出一阵恼意,他抬手去按他的肩膀,手掌落到实处时,碰到的却是一片硌人的骨头。
似是被这人瘦弱的程度吓到,他愣了许久,方气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朕跟你恪守君臣之别!”
纪宁不为所动,满心满脑只想快些逃离,“我的身体我最清楚,只是染了风寒,有些高热,不要紧。”
“你当朕瞎吗!”萧元君忍无可忍,他挑起纪宁已是皮包骨的手腕,“你瘦成这样也只是因为高热?”
他手掌略微收力,便将纪宁意图抽离的手握得更紧,“你的力气就这么点?从前不是轻而易举就能打败朕吗?现在为何连朕的手都挣不开?”
纪宁不搭话,他羞恼地瞪着萧元君,“陛下。松手。”
萧元君佁然不动。
纪宁手腕施力,仍未能挣脱,“陛下。松手!”
“……”
“陛下!”
纪宁张嘴喘息,干涩的唇瓣裂开了一条血口。
他作出一副十足冷漠的模样盯住萧元君,故意激怒道:“陛下,你不是臣的什么人,臣就算有什么事,也与你无关。”
说完,他等了许久,没有等到萧元君怒不可遏叫他“滚”,反倒被对方打横抱起。
纪宁心急如焚,脱口而出,“萧元君!萧㪫!你给我放开!”
话音落地,萧元君止住脚。
他打量的目光一寸一寸地碾过纪宁的面庞,确定对方的慌乱失措不是作伪,他又出乎意料地将人放在了就近的座椅上。
“来人。”他传人进殿,待小太监停在门外,他吩咐道:“传轿辇,送右相回府。”
语毕,他不看纪宁一眼,径直走出书房。
目送人离殿,纪宁心中的忐忑不减反增,萧元君突如其来的转变实在奇怪,这让他很是不安。
一刻钟后,轿辇送纪宁出宫。
又一刻钟,前去拟旨回来的海福被叫进帝王的寝殿。
萧元君面朝窗柩,神色凝重,“找个面生可靠的人,派去右相府给朕调查清楚,纪宁招的那些道士究竟是做什么的。”
暗查右相府,这可是从未有过的大事。
帝王和右相莫不是真有什么不可和解的矛盾?
海福暗暗心惊,面上却是八风不动,“是。”
他眼眸一转,试探道:“陛下,我看右相抱恙,可要挑些补品药材送过去?”
萧元君回眸,冷冷瞥他一眼,海福登时噤声告辞。
窗外,大雪已能没过人的脚踝,萧元君静静看着,眸中愁丝盘旋。
恪守君臣有别的人,竟惊慌到直呼他的名、字。
所以,他究竟瞒着自己什么事?
什么事又值得他这样隐瞒?
第31章 望北塔
回府路上,大雪纷飞。
宫中的轿辇一进纪府,府里就乱了锅。
纪宁被抬到别院时,已经烧得昏昏沉沉,阿醉让轿子停在院门口,只留了几个信得过的人将他扶进房间。
回了屋关上门,阿醉翻找出药丸,熟练地送到纪宁面前。
纪宁偏头躲开,气若游丝,“不吃了。”
他如今的身体,已是药石无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