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惨×2
第24章 恶意
钟霁第一次参加这种社交场合,他坐在陆兆晗的旁边,看着面前人来人往,一些人会顺着陆兆晗的介绍与他攀谈几句,他一一回答。他曾经听说过的那些上流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客套寒暄,充满虚与委蛇,但真实接触之后似乎与社会上其他的任何一场交谈没有区别。陆兆晗的家族能量很强,事业也一直做得很成功,在他的辐射之下,钟霁亦得到同等重量的尊重。
十点多钟,钟霁已经有些疲惫,他不擅长饮酒,迫于社交喝了几杯酒,他的头脑一片模糊。晚会上的其他人都十分兴奋,他们早已习惯了吵闹的玩乐与各式各样的聚会游戏,陆兆晗一直没有加入,只是陪在钟霁身边,等着其他人过来打招呼。他与其中一些人一般大,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钟霁有些困倦,他透过朦胧的光线望向宴会的中心,乐队演奏完了一首欢快的歌谣,开始切换下一首同样激昂的曲子。一只手捉住了他垂在桌下的手,他们在人声鼎沸的宴会中静静地牵着手。
吵闹再不与两个人相关,钟霁闭上眼睛,黏黏糊糊的头脑中捕捉到一寸思绪,它快速地滑过,留下只言片语。
陆兆晗的身上有一种偏离于这幅场景的若即若离,他远远走在前方,越过自己的同龄人,踽踽独行,可不免让人看着有些孤独。
那些孤独笼罩在他的四周,令钟霁回想起他的眼睛,幽暗,似一片黑色的深潭,那是他刚认识陆兆晗时所感受到的,成熟的静默。
陆兆晗一言不发地喝着酒,钟霁在微酸的酒精气味之下,控制不住地将头靠在他的肩膀。
陆兆晗转过脸来,用另一只手扶正了一下钟霁的脸庞,轻声问道:“累了吗?”
钟霁点了点头,陆兆晗又说:“回去吧。”
他拉着钟霁的手站起来,钟霁随着他走过草地,一瞬间若有所感,头脑突然变得清明。钟霁回过头,看到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射过来,目送着他与陆兆晗离去的方向。他们一边说着话,一边默契地朝向这边张望,钟霁透过许多有过一面之缘的面庞,捕捉到孙决淡淡的微笑,他用一种刻意而怪异的神情笑着。他的名片在钟霁的裤子口袋里,他看上去势在必得。
陆兆晗感受到钟霁慢下来的脚步,轻轻捏了一下钟霁的手腕,钟霁回过头,随着他慢慢地走向停车处。陈泷家的庭院很大,夜晚的凉风吹拂着钟霁被酒精染红的双颊。
吵闹的声响被抛在身后,接近夏天末尾的夜晚仍然十分闷热,被陆兆晗捏住的手腕泛起一层汗,陆兆晗仍然紧紧地握住。
两个人行走在黑暗之中,耳边传来有规律的蝉鸣,沙沙的声响奏起了一首催眠曲,钟霁脚步虚浮地踩着陆兆晗的影子,被他牵引着走向他来时所乘的汽车。
陆兆晗没有通知司机,他先帮钟霁打开车门,几乎是搂抱着钟霁放进车中,帮他系好安全带才绕到驾驶座,轻轻的发动汽车。
空调被调的很低,陆兆晗的西装外套被小心地罩在钟霁身上,钟霁除了脸之外没有别的皮肤露在外面,在车内熟悉的木质香气中,他很快陷入了安眠。
梦中,钟霁遇到了一颗参天大树。他身处幽静的原始森林,温度适宜。他好奇地查看这棵树,看着它如盖的树冠,垂下的长蛇般的藤条,细长的游鱼一般的绿色叶片,他与它一齐被凉爽的穿林而过的微风吹拂着。
他伸出手抚摸粗壮的绿色树藤,它们像是有生命一般,在他的手下微微颤动。
天空被密林遮挡,钟霁如同中毒一般头晕目眩,绿色的世界幻化成被切成万千碎片的万花筒,他眼前的事物闪闪烁烁。他手中的藤条由细微的颤动变为不安分的跳动,它们脱离掌控,自作主张地缠绕上钟霁的身躯。钟霁呼吸不畅,喉咙被扼住,他说不出话,四周弥漫着蛇的气息,它们的瞳孔在暗处静静盯视。
钟霁猛地睁开双眼,看到陆兆晗俯身在自己上方,握着自己的双臂,他闭着眼睛,急切地动作着,车内的空气变得有些灼热。
陆兆晗如此急促的模样是少见的,钟霁回抱住他,也闭上双眼,好一会后,陆兆晗放开了他,退回到自己的座位。
钟霁听到一声轻微的声响,陆兆晗打开了车灯,他拿下钟霁身上的外套,有点重地握了一下钟霁的手腕。钟霁睁开眼,发现原来已经到达了家中车库。经过短暂的睡眠,他已经完全从醉酒中清醒,思维变得异常活跃。陆兆晗似乎以为他仍然有些头晕,走到副驾旁,打开车门准备抱着钟霁下车。
钟霁灵巧地避开他的动作,想到刚刚陆兆晗亲吻自己的模样,钟霁就忍不住想逗逗他。他一句话不说,向家中走去,陆兆晗锁好车跟在他的身后,钟霁加快动作,直接走向卧室内的卫生间,把陆兆晗留在外面。
待钟霁洗完澡出来,看到陆兆晗坐在床头接电话,他听到陆兆晗说了一句他有些醉了便挂断了电话。
陆兆晗看了钟霁一眼,又沉默地看向别处。
钟霁绕到他的前方,一边用毛巾擦头发一边明知故问:“你不开心吗?”
陆兆晗不置可否,问道:“刚刚为什么走的那么快?”
钟霁看着他有些气闷的模样,笑着说:“有人在车上使坏,让我呼吸不了,我当然要快点走,不然又被缠上怎么办。”
陆兆晗沉默了一阵,回答道:“因为小霁很可爱。”
钟霁听闻,涨红了脸,有些慌乱:“那也不能偷偷地,偷偷地……”
陆兆晗说:“坏人当然是偷偷做坏事。”
钟霁心如锤鼓,一下一下作响,连忙转移话题,孙决的脸浮现在脑海中。他说道:“今天,我遇到一个人,他说他叫孙决。”
“他突然就叫住我,还说出了我的名字,说想认识我。”
钟霁观察了一下陆兆晗的脸色,没有任何变化,继续说道:“后来,陈泷告诉我他不是好人,还说你和他是有矛盾,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陆兆晗冷冷地说道:“陈泷说的没错,他品性不好,你不要相信他。”
“他从小就喜欢欺负别人,尤其是他觉得家境不如自己的人,他瞧不起那些人。小霁,别担心,以后我不会再让他接近你。”
一些回忆的片段闪现在陆兆晗脑海中,散发着腐臭的恶意。他站起身,拿过钟霁的毛巾,细致地帮钟霁擦拭起头发。
钟霁瞪大了双眼,孙决欺负人的理由竟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恶劣与肤浅,他那样准确的找上自己,是因为知道自己不是他们圈子中的一员吗?钟霁从来不为自己的家庭条件而自卑,他有着世界上最好的母亲,在他心中,他与母亲的生活比那些仅仅靠金钱维持的家庭美好许多。
钟霁回想起宴会上的对话,孙决的态度与陆兆晗的解释之间存在着一种错位。他在宴会上察觉到孙决透露出来的戏谑,但那所指之处似乎并不在钟霁本身,而是转了个弯绕到了陆兆晗的身上。
钟霁想到孙决话语中的重点,他问道:“宁戎是谁?”
陆兆晗放下毛巾,说道:“头发擦干了。”
他转身将毛巾放进卫生间,出来看着钟霁的眼睛说道:“他也是我们圈子里的,比我们大一点。”
他走至钟霁身边,带着钟霁躺在床上,关上卧室的灯,夜已经很深,陆兆晗的声音从旁边传来:“睡吧。”
钟霁探出双手,伸向陆兆晗的方向,侧抱着他沉沉睡去。
第25章 刻意
钟霁把孙决的名片扔进垃圾桶,名片第二天被周阿姨拿下楼去丢掉,从此消失在城市的某个角落。
陆兆晗正式开始负责他家族最主要的业务,钟霁入职的公司换了一个ceo,他不再是钟霁的顶头上司,徐予也跟随陆兆晗去了另外一个岗位。
陆兆晗提出为钟霁安排一个司机,接送他上下班,钟霁拒绝了他的提议,虽然现在公寓里的家务都是周阿姨在负责,但他总是不太适应这样的生活。他成长于一个单亲家庭,从小便与母亲一同分担着家务,他已经在生活中得到太多的照顾,现在只想当个普通的上班族,他不需要单独的司机。他们公寓距离公司不远,他想和所有人一样乘公共交通通勤上班,认认真真地工作,有个贴心的恋人,时不时去医院看望一下生病的母亲。
对钟霁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舒适,每一天都令他满意,他就这样浸泡在细水长流的悠然之中,曾经艰难的岁月如同沉入地底的古迹,遗留在黑暗中不见天日。
陆兆晗增加了很多赴宴的工作,他现在代表自己家出面。他是个太过年轻的负责人,需要重新与那些圈内其他家族的掌权人建立关系,他们每个人都用审视的眼神打量陆兆晗,评估着他的一举一动。陆兆晗询问了钟霁的意见,让钟霁以伴侣的身份进入自己的社交生活,他玩乐的时间很有限,钟霁多是跟随他出席一些晚宴,在这些宴会上,钟霁接触到了上流社会真实的模样。
与陈泷妹妹的生日宴会略有不同,这些人说话时,意图更加隐晦,有些人的谈吐有着浑然天成的高傲,有些人的举止夹带一股隐隐约约的谄媚,钟霁轻易便能分辨人与人之间微妙的区别。在他们之中,家庭与家庭之间的实力如此的明显,谁也没有真心,为利来或为利往。
陆兆晗表现得非常好,他自信而成熟,面对这些人时有种与生俱来的淡然。他端着酒杯的模样,潇洒、熟稔,钟霁只需要站在他的身边,他便会为钟霁遮蔽所有别人投射而来的好奇,无论这好奇是参杂着不屑还是讨好。
钟霁知道,有些人渴望替代自己站在陆兆晗的身边,有些人又渴望通过自己疏通与陆兆晗的关系,他们都各怀鬼胎。
去了几次之后,钟霁便不愿再去,他是个感性的人,不喜欢太过于利益化的交际,他也与这些人没有直接联系。陆兆晗每次回来似乎也同他一般疲惫,这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那个骄傲而冷淡的陆兆晗私底下的模样,他会无言地仰躺在沙发上,揉着自己的眉心,这也是钟霁在这些虚假的交往之后得到的唯一的礼物,他得到的是真实的陆兆晗。
他与陆兆晗说了自己的想法,陆兆晗便偶尔带他参加他与同龄人的聚会,陆兆晗似乎想要告诉所有人自己与钟霁的联系。
这些聚会大多都是陈泷组织,他是个活泼的人,总是像个小跟班跟在陆兆晗的身后。这些无所事事的少爷小姐,很少有人与陆兆晗一般正式接手家庭的主要业务。
钟霁在这样的聚会上再一次看到了孙决,他很显眼,穿得与上次同样随性,面色仍然带着笑,一个人在旁边喝着酒。大家都聚在陆兆晗的身边,没有人与他攀谈他也毫不在意,他如同一个陌生人,被一块透明的玻璃隔绝在另一个空间。
钟霁不擅长聚会游戏,他总是输,陆兆晗让他用饮料代酒,他喝了好多杯可乐。
他在新一轮的游戏开启之前走向了厕所。待他洗手时,从镜中看到孙决站在洗手间的门口,他叼着一只烟,青色的烟雾飘在空中。钟霁伸手挥了挥,他不喜欢尼古丁刺鼻的气味。
孙决看着钟霁笑了出来,说:“你不好奇?”
钟霁疑惑,不知道他所指何事,他自那次之后再也没有与他交流过:“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孙决把烟扔进垃圾桶,说道:“你不喜欢,我就不抽了。”他的态度有些暧昧,让钟霁有些不舒服。
钟霁说道:“我无权干涉你的自由,但是这里是室内,确实最好不要吸烟。”
孙决又说:“你不好奇宁戎,陆兆晗没有和你聊起过他吗?”
钟霁回答道:“世界上很多相似的人,况且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他之前便隐隐猜到,孙决口中的话语与陆兆晗有关,这次他已经直接挑明,但是陆兆晗与陈泷对孙决的评论,又让他无法不将孙决往不好的方面联想。
孙决与陆兆晗从小就交恶,如今所有人都围绕在陆兆晗的身边,孙决是失败的那方,他直接找上自己,他的心思昭然若揭。
孙决走到钟霁的前方,他与钟霁差不多高,直直望进钟霁的双眼:“你不相信我的话,你再去问问他,或者问问陈泷,或者问问他的弟弟,他们都和宁戎很熟。”
他说完转身走出了卫生间,他没有回到包厢,走向了电梯的方向。
钟霁回到陆兆晗身边,他捏了一下钟霁的手腕,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钟霁告诉他自己刚刚从卫生间出来时碰到了孙决,陆兆晗听完,沉默了几秒,说等下在回家的路上再说。
玩了几局桌游之后,钟霁打起了呵欠,陆兆晗说了一声,带着钟霁离开了包间,陈泷继续招呼着其他的人。
陆兆晗与钟霁一前一后走在昏暗的停车场中,陆兆晗喝了酒,钟霁来开车,他开的不快,十分平稳,与他的性格一般平和、谨慎,陆兆晗有话要对他说。
钟霁等候了一会,陆兆晗仍然沉默着,他想打破这种僵局,坦白了自己与孙决在卫生间的谈话,问道:“孙决刚刚专门找到我,问我你有没有告诉我宁戎的事,他到底是谁呢?”
钟霁侧过脸看了一眼陆兆晗,又转过脸专心看路况,没有捕捉到他一闪而过的神色的变化,他的脸突然变得十分冰冷。
陆兆晗平静地说道:“小霁,你想知道我与孙决的事吗?”
钟霁又侧过脸看了他一眼,陆兆晗的角色变得有些奇怪,那是一种夹杂着浅淡怒气的释怀。
陆兆晗淡淡地说:“我刚回到家中的时候,孙决是所有人里面的领袖,他们家当时势力很强,他很自大,也很讨人厌。之前他带领着他的跟班一直在欺负一个女生,因为那个女生的母亲是她父亲从某个小地方带回来的,他瞧不起她母亲的身世。”
钟霁仔细的聆听着,他继续说道:“我回来以后,他把目标转向了我,因为他觉得我不是他们那个世界的人,他想让我也当他的小跟班。我不愿意向他低头,像他那样的人,什么都做不好,只会用家世欺压人,谁会想和他当朋友。”陆兆晗轻声地嗤笑了一下,这是钟霁未曾见过的模样。
他又接着说道:“后来我知道,他们家也不是什么好家庭,不然怎么养出这样性格的小孩,不过现在他们家也没落了,他失去了靠山,出国了几年,最近才回国。”
陆兆晗转过头,看着钟霁的脸,面色有些阴沉:“小霁,我不会再让他接近你,你别担心。”
钟霁点了点头,他们已经到家,陆兆晗牵着他的手,走向地下停车场中直达他们家的电梯,他紧紧地攥着钟霁的手,似乎在担心钟霁今天晚上有没有被孙决刁难。
钟霁看着电梯不断上升的数字,孙决的话语与脸不断闪回,他给人感觉很怪异,钟霁可以想象他趾高气扬的模样。
但是有什么东西被陆兆晗刻意忽略了,宁戎到底是谁?
第26章 蝴蝶
陆兆晗挑选了一个空闲的下午,告诉钟霁想将自己的家人介绍给他,请他去自己的家里吃晚饭。他说的轻松而自然,让钟霁不要太担心,陆旭现在不在国内,他只是想让钟霁与自己的父母见一面。
这是钟霁第一次拜访陆兆晗的父母,他把陆兆晗的话抛到耳后,去搜集了许多提升情商的书,趁着陆兆晗不在时悄悄地阅读,尤其注意如何让自己变得更会说话,更讨人喜欢,他想给他的父母留下好印象。
星期六,天气很好,秋日柔软的风吹来,钟霁吃过午饭光着脚躺在阳台思考如何面对陆兆晗的父母,他要送什么吗,他们似乎什么都不缺;他要说什么呢,他们是长辈最好还是附和他们的话语。
陆兆晗在午后太阳正处于头顶时回到家中,他仍然穿着西装衬衫,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钟霁正在卧室的衣帽间对着镜子试衣服。
陆兆晗走进衣帽间看到钟霁背对着自己换衣服,刚刚入秋,气温适宜,他单薄而白皙的后背完整地在眼前呈现,纤细的腰线折叠又打开,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的动作。
一段童年的回忆闯入他的脑海,他贫瘠而虚假的童年,他本以为自己不会再回想起有关它的一切。
陆兆晗曾经在心里追问过为何身边的人不爱他,最后疑问在他们冷漠的眼神中化为烟雾,消散在同样贫乏的群山之中。
他也慢慢地变成一个沉默的稻草人,守望在边缘。从那时开始,他的内里开始腐朽,好像秋天放学回家时踩碎的枯枝败叶,不知何时会融入万事万物的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