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还需要周密布局,他既然如此说,心中便已有谋划,算给江遂吃了一颗定心丸。
“当务之急,是连奕一案重启。” 傅言归说完,转头去看梁都,问他的意思。
梁都现任安全委员会主席,刚才江遂将窃听器交上来的时候,就在想接下来的部署。
梁都客观分析道:“连家树敌不少,军部有不同意见很正常。痛点在于缅独立州频繁借对跖点计划挑衅,这时候重启案件,肯定是有压力的。”
“那么多说法,不就是为了尽快处决连奕。”傅言归掠一眼江遂,“两个人都不干正事了,倒是遂了别人的意。”
说着,他拉开抽屉,拿出一份文件,扔到书桌上,隔着纸面敲敲桌子,示意江遂过来看。
是一份来自缅独立州的加密文件,上面有关于连奕泄露对跖点计划的全部细节,包括连奕是如何和缅独立州州长的omega儿子陷入爱河,又是如何将对跖点秘钥亲自交到对方手上的,更令人瞠目的是,连奕为了摆脱嫌疑,还让对方朝自己开枪。
江遂仔仔细细看完,震惊到失语:“缅独立州州长有一个Omega儿子?是宁微?”
梁都解释道:“对方明面上只有一个alpha儿子,这个omega据说是私生子,没有入籍,名字不清楚,没人见过,只知道代号叫小木头。”他顿了顿,又说,“这么看来,这人就是你们认识的宁微。”
江遂说:“他们谈了一段时间不假,但宁微的身份毫无破绽,连奕事先并不知情。他是什么样的人,您最清楚,他不会因为爱上个人就泄露国家机密,更不会让对方朝自己开枪。简直胡说八道!”
梁都说:“这份文件是情报机构从缅独立州拿到的,不具备可信性,对方的目的是想在军部搬弄舆论,从而让军委会尽快下令处决连奕。”
文件已在军部传开,即便一眼看出破绽,但仍成为攻讦连奕的有力证据。
这计谋太恶毒,既拿到对跖点计划,又能除掉连奕,江遂无法想象这是宁微的主意,还是缅独立州高层的意思。但没什么差别,都是父子关系了,必然是一条心的。
还有一笔账要清算,傅言归沉声问:“江遂,说完别人的事,该说说你的。 你带维卡叛军入境,是要造反吗?”
高位多年的alpha隐露愠色,让人不敢对视,江遂感受到迫人的压力,知道什么都瞒不过,干脆坦坦荡荡地解释:
“早在我去维卡之前,我和昂山便认识,我救过他,他受够了维卡政府军的苛刻条件,选择跟着我。我和连奕一样,我的战友和牵挂都在这片土地上,从未有过一丝背叛和造反的念头。”
傅言归:“但你想劫狱。”
“先是砸了高凛的场子,还劫走了宋明之的新婚Omega,这些暂且不论你出于什么目的,单就私自调遣雇佣军越境这一条,已经严重违反军事条例。”
傅言归指尖在办公桌上敲出沉闷的声响:“你自己算算,这些罪名加在一起,够你在军事监狱待上几年?”
“云行不是宋明之的omega,他们也没有结婚。”江遂上前一步,提到云行,让他方才的恭敬和谨慎瞬间消散,无法自控的攻击性从他身上隐露而出。
“是宋明之拍卖云行在先,若我这时候还要顾及什么狗屁军事条例,那我才是连狗屁都不是!”
傅言归眯起眼,对江遂的反应有些意外。
江遂深吸一口气,指节攥得发白,强迫自己停在原地。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
“云行能进司令部,是靠自己的实力。他是陆战队员,是现役军人,是并肩作战的战友,也是我爱的人。他不是一件商品,他有独立的人格和思想,有为国效力的能力。难道只因为他是罕见的诱进型omega,就能被轻易地送上拍卖台吗?傅主席,我想问问您,新联盟国发展至今,天天高喊人权平等,可有真正为这些特殊人群立过法?可有从教育层面上教过那些权贵alpha学会怎样平等待人?”
江遂直视着傅言归的眼睛:“如果一个Omega每时每刻都活在戒备中,连走在街上都要担心被绑架被侵犯,备受伤害都不能主动提离婚,生死时刻都需要他的alpha签字才能手术,那一个国家军力再强大,是真的强大吗?”
“利岭行动中宋舜和为什么杀云仲让,您真不知道原因吗?非要让一个军人的遗属带着幼子艰难求生,最后不得已割掉腺体才求来一线生机,云仲让泉下有知,能瞑目吗?云仲让的战友,比如周奇,或者还有更多知道真相的军人,不会对这个国家失望吗?”
第71章
傅言归和梁都长久地沉默着。
江遂不再说话,书房里陷入短暂的沉寂。傅言归面色凝重,眉宇间透出深思。而站在一旁的梁都看向江遂的眼神中,则多了几分欣赏。
新联盟国强大的表象之下,确实积压着太多难以根除的顽疾。如此看来,像江遂这样敢于打破陈规的人,若有一天能站到足够的高度,或许真能为这个体制带来新的变革。
这时候,突然传来敲门声,不等傅言归说什么,门就被推开了。
任意端着切好的果盘,倚在门框上,要笑不笑的:“来给你们送点水果。”
傅言归立刻站起来,快步走到门口,接过任意手里的果盘,用一种匪夷所思的温柔语气说:“让人送上来就行,累不累?”
梁都见怪不怪,低头看手机,江遂还处在刚才的激愤中,一时表情转不过来,脸上肌肉有些扭曲。
任意不搭傅言归的腔,径直走到江遂身边,淡声发问:“谈得怎么样?”
也不知道问的谁。
江遂不敢答话,傅言归跟在任意身后,接话道:“差不多谈完了。”
任意终于肯正视他:“哦,那什么结果?”
“……嗯,如今有了证据,一切都能顺理成章地进行。利岭行动要翻案,连奕一案也会重启。”
傅言归终于肯一锤定音,江遂大松一口气,还未说出感谢的话,任意便说:“哦,那真是要谢谢江遂和云行送了证据来。”
江遂:“……”
任意说着,拍拍江遂僵滞的肩膀,语气轻松地说:“是不是没吃饭?下楼一起吧。”
四人餐桌变成六人,气氛有些微妙,傅言归坐在任意身边,夹菜盛汤,哪里还有方才的气势凌人和威严做派。
形兰刻意挑了几个话题,温柔地询问云行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又说农庄里的葡萄熟了,邀请大家周末去采摘顺便露营。
轻松的话题让餐桌上的气氛变得居家。任意甚至主动给傅言归递了纸巾,傅言归面上不显,眉宇间的躁意已经没了。
一顿饭其乐融融。
饭后,厨房送上新烤的曲奇饼干,任意拿一块递到云行手里:“尝尝,是我烤的。”
然后又拿一块递给傅言归,示意他也吃。
云行偷偷看了一眼江遂,不明白吃个饼干而已,傅主席怎么看起来有些唏嘘。
江遂回了个“一会儿告诉你”的眼神。
时间还早,任意拉着云行说军校的趣事,又和形兰交流种葡萄的经验,三个alpha陪在一旁,专心当听众。
任意突然想到什么,闲聊一样地说:“昨天连奕出来放风的时候和人起了冲突,一拳把对方眼珠子打爆了。”
几人同时停下动作,有些吃惊地看过来。
“监狱长告诉我的。”任意说。
监狱长和任意曾经在同一时期培训过,关系交好,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连奕,轻了重了都怕不合适,便第一时间跟任意说了此事。
梁都是最惊讶的,他看了一眼傅言归:“言哥,你不是说他稳重成熟顾大局?”
因是家宴,他们谈话没那么多顾忌,傅言归心情不错,便毫不客气评价道:“西装暴徒。”
然后又跟梁都说:“打电话去说一声,这几天别把人带出去放风,免得生事。”
见连奕伤人的事都没让傅言归有什么负面态度,那便是真的要重启案子,连奕的职业生涯也未必没救。
任意是故意说的,江遂和云行心知肚明,都同时松了口气。
最后吃完甜品和水果,梁都和形兰起身告辞,江遂和云行也跟着一起。
四人一起出来,梁都旁若无人地牵着形兰的手。形兰走得慢,梁都就慢悠悠陪着。就几步路而已,几人慢吞吞走了五分钟。走到车前,梁都拉开车门,手掌护着形兰的头先上车,然后自己坐进去。
车窗落下来,梁都从车里扔出一支手环,江遂接住。
是进出军委会大楼傅言归办公室的通行手环。
“利岭行动特别调查科会接手,连奕一案由安全委员会介入。”梁都隔着车窗跟江遂说,“还有,让你的雇佣军撤出首都。”
“是。”江遂立正敬礼。
形兰从后边探出身子,温柔地叫云行的名字:“下周末来农庄摘葡萄,你和小意都来。”
云行眼眶有些发热,他太久没感受到外界的善意,形兰如是说,何尝不是为了让他宽心。今天这一趟,他和江遂是冒着风险的,也做了最坏的打算,能得到这样的结果,很没有真实感。
江遂紧紧握住他的手,等梁都形兰的车子走远了,屈指挠挠云行的鼻子,笑着说:“我们也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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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奕一案迟迟没出最终判决,有消息灵通的人已经嗅到政治风向不对。果然,三天后等来一纸案件正式重启的通知,理由是找到了新证据。
这期间江遂申请再次和连奕见了一面。
江遂将找到窃听器的过程和缅独立州那份密件的内容复述一遍,连奕听完了,视线落在桌子上。
“别冲动,不管什么结果,有些事急不得,等出来再办。”
连奕活动了一下手腕,原先的电子镣铐已经换成传统的金属制——电子镣铐是防止连奕越狱,金属制则是防止他近距离攻击别人——随着连奕的动作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没冲动。”连奕说,“是缅独立州过来的人,什么目的我还不清楚,但能渗透到这里来,肯定有内鬼。”
“所以你打爆了他的眼球?”
“惨烈一点,才能引起重视。”
江遂静了静,觉得这话说得没错。
“案件重启之后,三到六个月能正式结案。这段时间我有些事要做,你自己小心应对。”
连奕了然,说了一个字:“宋?”
江遂嘴角下压,眼中闪过一丝寒意,没否认。
连奕案重启引发的震动未过,一名残疾退伍军人实名举报宋舜和的消息又在军部掀起波澜。随后特别调查科介入,当年的利岭行动再次被提起,很多未知的真相渐渐浮出水面,一时间舆论沸反盈天。
关于云仲让六人小组在执行任务中死亡一案被重提,但由于年代久远,关键证据已被销毁,相关涉案人员也大多不愿配合,导致调查进展十分缓慢。在此期间,江遂陪云行去了几次特别调查科,提供了他从夏颜那里得到的重要线索——包括宋舜和当年强迫夏颜结婚的具体手段和相关细节。
夏颜因为受到良好的医疗照顾,已于一个月前苏醒。母子连心,她仿佛感应到云行已经逃出宋家,醒来后便通过医护人员联系外界。医护当时是和连奕直接对接的,也留了江遂为第二联系人,联系不到连奕之后便找到江遂。
云行得知妈妈醒来,沉积已久的痛苦顷刻间散去一半,但他现在还不能接夏颜回来,也不能去看夏颜,母子两人只能通过视频见面。
这已经很好了。
夏颜通过镜头慢慢讲述了她和宋舜和之间一些不为人知的细节,云行听着,头一次真实感受到夏颜为了让幼子健康地生活下去付出了什么。他当着妈妈的面没哭,事后却几晚睡不着,江遂也不多话,只是安静陪着。
尽管调查进展缓慢,宋家依然被推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
宋舜和已死,宋明之作为其直系亲属自然成为重点调查对象。他的一举一动都受到媒体高度关注,出入场所时常遭遇记者围追堵截。宋明之坚称其父清白,否认利岭行动中存在人为灾难。针对关键证人周奇,宋家律师团提出质疑,并提供了大量证据表明其因经济拮据而存在作伪证动机。
首次面证会上,宋明之发现现场仅有周奇一名证人后,立即提出无限期休会申请。他强硬要求,除非云行作为云仲让直系亲属及部分证据的提供者出席作证,否则作为被调查方,他有权拒绝配合后续程序。
面对宋家律师团的程序性质疑,军部也得按规定来,但江遂坚决不同意将云行推到人前,更不同意他和宋明之当面对质。
导致首次面证会无效。
第二次面证会时隔一周后,在军事法庭再次秘密召开。厚重的橡木门缓缓闭合,将外界完全隔绝。高耸的天花板下,两侧军旗低垂。
宋明之身着笔挺的深色西装,指尖在桌面上规律地敲击着。当云行与周奇在引领下入场时,他的手指停住,瞳孔微微收缩。
云行头发剪短了,露出漂亮的五官轮廓,脸上长了点肉,一双桃花眼冷冷清清看人的时候也显得多情。他缓步走来,再不是躺在手术床上孱弱的omega,一身黑色衬衣西裤,更衬得身姿挺拔,举止间带着锋利之色。
他还是那么耀眼,总能在人群中第一眼被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