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滁刚艰难地睁开眼睛,就被人塞了把光狙在手里,他那半边脑袋还没转过弯来,就被一道震惊又痛心的声音镇住:“娄滁,竟然是你?”
“啊?”娄滁抬起头,茫然地看着面前的梁寰和他身后的凌璇以及虞万垚的几个得力属下,“什、什么是我?”
凌璇叹了口气。
娄滁顿时慌了神:“不是我,我、我只是想出来透口气,老师,我绝对没有要背叛你,是梁寰突然出现,不对,是入口那里突然打了起来,他们都打我——”
“够了,你还敢狡辩!”邓蒙冷声道,“你逃出下八层擅作主张,刺杀了虞先生,人证物证俱在,你还要怎么解释?”
娄滁震惊道:“我杀了虞万垚?”
“除了你还有谁?”虞万垚手下一个小弟咬牙切齿道,“娄滁,你真是忘恩负义!”
这几个人都算是虞万垚手底下靠谱些的,没有和其他人一样做鸟兽散,在接到消息后第一时间来寻找凶手,梁寰带着他们回到案发现场,结果发现被他打昏的保镖竟然全都被人枪杀,不过这也不影响他的计划,他带着人逐步推理,很快就锁定了“嫌疑人”的“藏身地”。
“不是我,我怎么可能杀虞万垚,我是想弄死他,但是……”娄滁简直有嘴说不清,他求助地看向凌璇,“老师,老师你告诉他们,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没有您的命令,我怎么可能会杀虞万垚?”
“你的意思是凌女士指使的你?”梁寰问。
凌璇微微皱眉。
娄滁激动道:“你胡说八道,老子就该一枪崩了你——啊!”
卢飚和邓蒙直接将人按在了地上,邓蒙还狠狠踹了一脚。
“现在已经真相大白,我们上下层的误会也都解除了。”梁寰无奈地叹了口气,“一切都是因为娄滁擅作主张,居心不良,现在大家可以停火了,免得伤及无辜的居民朋友。”
虞万垚手下的几个小弟面面相觑,他们不是虞万垚手下的心腹,那几个心腹早就“突然”死在了暴乱中,剩下的逃的逃散的散,根本拿不定主意,而凌璇则是被越航等人用神封机甲一路“护送”上来的,且不说娄滁这个蠢货口不择言攀咬,就算没有娄滁犯蠢,她也不会真的和梁寰硬碰硬。
“梁先生说的有理。”凌璇最先开口,微微笑道,“是我管教不力,给您添麻烦了。”
梁寰最喜欢识时务的人,抬眼看向那几个“小弟”,几个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满脸堆笑:“梁哥,咱们本来就是兄弟,以后兄弟们还是要多仰仗您了!”
神封机甲就在外面杵着,越航带着神封小队的人出其不意占领了虞万垚的武器库,而虞万垚手底下的人从上往下死得格外懂事,“刚好”就停在了梁寰这个“管理员”头上,他现在作为虞万垚的“前”下属,接管黑市不仅名正而且言顺,至于那些人为什么死得这么蹊跷,在枪炮之下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
一天一夜的时间,整个黑市就经历了一次彻底的洗牌,大部分人甚至都没听说过“梁寰”这个名字,但这对他们来说并不重要,梁寰直接搬出了虞万垚藏起来的发电设备,给上下十五层全都通上了电彻夜未歇,将虞万垚这些年囤积的物资按人头一律分发下去,就足够让他们记住这个名字,而且极大地安抚住了人们躁动不安的情绪。
如果还有人不长眼,越航和卢飚带着的神封队就不会再客气。
很快黑市中就洋溢着节日般欢快的气息。
梁寰回到了之前租的别墅中,但他刚接手黑市,接连三天忙得都没来得及上楼,睡觉都是在客厅里对付,越航被他派去重新收编虞万垚手下的小弟们,而卢飚和邓蒙则带着人维持整个十五层的秩序,陈加和荆一几个则忙着清点虞万垚留下来的巨额财产……几乎每一件大事都得来向梁寰请示,每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凌璇被梁寰“请”来的时候,就知道梁寰不会再留自己的性命了。
只是她聪明了一辈子,到头来竟然在一个毛头小子身上栽了跟头,她全然没有料到梁寰竟然有这么大的胆量直接杀了虞万垚,但凡其中有一步出了差池就会满盘皆输,但他却偏偏做成了,他的行动之迅速,心思之缜密,手段之狠辣,完全不像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他甚至精妙地把控了虞万垚和她对自己的轻视和傲慢。
凌璇叹了口气,这才是导致他们失败最重要的原因。
“梁先生,我愿意认输。”凌璇见他只是在低头看文件,迟迟不出声,还是先开了口。
梁寰放下文件笑道:“凌女士,不过是我运气好了一点罢了,您不必自谦。”
“我早就生了重病,本来也活不长,只是要浪费梁先生一颗子弹。”凌璇神色平静道,“只是娄滁是故友托付给我的孩子,看在他蠢笨的份上,希望梁先生能留他一命。”
梁寰脸上的笑意变浅:“凌女士,不杀了娄滁,虞先生的旧部会怎么想?还请您不要为难我了。”
“我愿意将下八层的武器库和名下所有商铺都交给你。”凌璇苍老的脸上满是苦涩,“梁先生这么聪明,一定会有更好的借口。”
梁寰双腿交叠坐在沙发里,十指相扣搭在了膝盖上,他幽幽地叹了口气:“凌璇,你的要求恕我难以从命。”
凌璇苦笑道:“那我就没什么好说的。”
梁寰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良久才开口:“就算黑市所有的武器和资源加起来,再搭上娄滁这条命,都不及您在我心中的分量。”
凌璇愣住,有些震惊地看着他。
梁寰微笑道:“我知道您以前不是黑市的人,从前也是才华横溢之辈,我希望您能来帮助我一起管理黑市,越航和卢飚都是些粗人,邓蒙几个又难堪大用,您能掌控下八层这么多年,和虞万垚分庭抗礼,便足够证明您的能力。”
凌璇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噎了一下:“梁先生真想让我来帮你?”
“是。”梁寰放下腿直起了腰背,正色道,“我真心希望您能来帮我,我不仅不要娄滁的性命,我还会保护他,有我梁寰活着一天,娄滁就会平安一天。娄滁无法帮您做到的事情,我来做。”
他温柔又郑重地望着凌璇的眼睛:“凌女士,这里不应该是黑市,我想让这里的每个人都能站在灯光下,不再被暴力和血腥湮没,我希望有朝一日所有人都能走出黑市,这里的每个罪犯都能改过自新有机会赎罪,这里的每个孩子都能平等地接受教育,您愿意和我一起吗?”
凌璇的眼眶泛起了红,她紧紧抓住了旁边的扶手:“这是……”
“这是您在新纪元103年代表行政庭演讲时说的话,我相信您没有忘记。”梁寰走到她面前,握住了她满是瘢痕和皱纹的手,“您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
一滴滚烫的眼泪砸在了梁寰的手背上。
凌璇有些仓惶地转过头擦掉眼泪,再次看向梁寰的目光时全然变了副模样,她脸上的神色是那样的坚毅,目光中带着不屈的意志和崭新的希望,她看着面前这个真诚恳切的年轻人,重重地点下了头。
“当然。”她说。
梁寰会心一笑。
别墅三层的栏杆前,厉曜的胳膊搭在栏杆上,手里夹着根燃了一半的香烟,亲眼目睹了这场感人至深的“真情剖白”。
他甚至能看清楚梁寰每一个精湛而恰到好处的表情,他似乎天生就带着一种让人心甘情愿信服的力量,当他笑着看进一个人眼睛时,就仿佛看进了对方的心里,然后用一贯的温柔与真诚告诉对方,来告诉我吧,来依靠我吧,我值得你信任,我会带你走出黑暗和痛苦。
然而温柔和真诚不过是梁寰迷惑人心的手段。厉曜自信经历过无数诱惑和缜密的陷阱,其中不乏高强度专业的训练,但如果不是这次的事情,他甚至都不会有意识到这一点的念头。
在梁寰温暖漂亮的外皮里,藏着一个冷酷又自私的灵魂,他的聪明能让他将所有人都玩弄在掌心,他的傲慢让他无差别地漠视所有人,厉曜甚至觉得在梁寰眼里他们根本不能算作“人”,而是某种堆积在孩童桌面上可以被肆意摆弄的玩偶。
他抽了一口烟,下面大厅里,梁寰已经安抚好了凌璇,让人将她送了回去,似有所觉地转身抬头。
三楼的走廊里已经没有了人影,只剩一团将散未散的烟团在表示无声的嘲讽。
梁寰有些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桌面上堆积的文件,犹豫了几秒之后,还是转身上了楼。
厉曜的房间被安排在了他隔壁。
他伸手敲响了门:“厉曜,是我。”
隔着门传出来了道含糊不清的声音:“厉曜不在,有事儿明天来。”
“……”梁寰干脆直接抬头扫描瞳孔,三天前他带厉曜过来时,特意还将自己的瞳孔一起扫描了进去,当时厉曜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什么异议。
【对不起,您的瞳孔扫描错误,无法进入。】
厉曜删了他的瞳孔扫描。
梁寰皱了皱眉:“厉曜,开门,我有话和你说。”
门内没有动静,他等了片刻后,还是无可奈何地下了楼。
厉曜躺在床上悠闲地翘着二郎腿,翻着一连串未接通讯,点开了宥钊辰的头像。
“卧槽,你还活着吗?这几天黑市这么大动静我还以为你死外边去了!”宥钊辰开口就像倒豆子,根本不给人插嘴的机会,“牛逼啊厉队,你这是无故旷工,老大气得要扣你积分,你知道我声泪俱下才给拦下来,你没有报备开走了基地最好的一辆悬浮车,还预支了九十六万的奖金,我们一致认为你是卷钱逃跑了,要不是我跪下来求老大,他都快要去贴通缉令了……”
他吭哧吭哧说了一大串才发现对面没动静,小心翼翼地开口:“厉曜?”
“嗯,什么,继续说。”厉曜的声音里带着点困意,舒服地打了个哈欠,“刚才都睡着了,你比安眠药好使。”
“操!”宥钊辰爆了句粗口,“你死哪儿去了!?”
“啊,我被梁寰囚禁了。”厉曜耷拉着眼皮和困意做斗争,“他没收了我的悬浮车,扔了我高价买回来的药,还把我关在一间小房子里不让出去,我现在遍体鳞伤,就剩一口气吊着了。”
“你?被梁寰?”宥钊辰沉默了两秒,“作为兄弟我郑重提醒你一句,你有这个闲心和一个间谍玩角色扮演,不如赶紧把人弄回来当精神力外源,到时候你想把人怎么睡就怎么睡。”
“你怎么就不信呢?”厉曜叹了口气。
“军部最高监狱都关不住你你能被梁寰关住?”宥钊辰骂道,“你为什么能从牢里出来你不清楚吗?三天两头就搞个越狱,每次都刚好跑到大门就故意被人抓住,到后边儿还组织狱友一起越狱,你坐牢三年,监狱长头发都掉没了,你出狱那天最高监狱放的礼炮差点轰开防护罩——”
“小宥啊,这个不重要。”厉曜语重心长地打断了他的话,“我主要想跟您请个假。”
宥钊辰:“……请假?”
“梁寰非得我陪他度蜜月,说要仨月,不然就上吊。”厉曜叹气,“长官,家门不幸理解一下吧,别扣我基本工资,我们一家老小就指着这点钱过日子了,实在不行让杨叔帮我去训练场打卡。”
杨叔腿脚不便,出门都得护理机器人辅助,通讯那边宥钊辰吐出了一连串脏话。
厉曜将手腕拿远,直接挂断了通讯:“老年人锻炼锻炼腿脚多好,不识好人心。”
他翻了个身,打给了蒋穆风。
“你好。”蒋穆风的声音一板一眼,“厉曜?”
“我跟你打听个事儿。”厉曜清了清嗓子,“是这样,我有一个朋友,他想三个月之后离婚——”
“你要和梁寰离婚?”蒋穆风微微诧异。
厉曜严肃道:“是我的一个朋友。”
“好吧,告诉我你的诉求是什么。”蒋穆风问。
厉曜:“……我们的婚后财产应该怎么分?我的奖金和佣金需要分给他一半吗?他现在好像发财了,我能捞点好处吗?”
“比如说。”蒋穆风问。
厉曜两眼放光:“比如他有一台2S的机甲。”
“……机甲属于战备物资,不包含在婚姻财产内。”蒋穆风道,“除非他死了,你才有继承权。”
厉曜忽然有些后悔三天前打偏的那一枪,他应该对准梁寰的太阳穴。
“谢了。”厉曜抬手就要挂断通讯。
蒋穆风道:“你为什么会想和梁寰离婚?”
“他虐待我。”厉曜说。
蒋穆风静默了两秒:“他体能E-。”
“精神暴力也算虐待的一种。”厉曜义正辞严,“你是律师我是律师?”
蒋穆风直接挂断了通讯。
厉曜哼笑了一声,将芯片一收,趴在床上就睡了过去。
这几天梁寰的汤药雷打不动一天三顿,他喝了就犯困,每次躺着睡着醒来就腰酸背痛,最后烦得他干脆趴着睡,之前服用增强剂的后遗症虽然没有那么强烈,但他依旧感到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疲惫,是以这三天三夜他百分之九十的时间都在睡觉,好不容易抽了根烟精神了几分钟,才想起给小宥和小蒋打个通讯……
意识逐渐混沌,他就像一台强撑着运行的机甲终于能够停歇片刻,梦里罕见地没有爆炸和鲜血——
唰。
……
唰。
……
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