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曜听着耳熟,循声抬头望去,就看见年轻俊美的帝王从容坐在龙椅之上,黑冠束发神情冷峻,居高临下垂眸朝他看来。
胸腔内的心脏重重一跳,但到了嘴边的名字死活想不起来,厉曜挑眉道:“没错,你不认识我了?”
尽管心虚,却理直气壮。
梁寰扯了扯嘴角:“朕应该认识你?”
此人狂妄放肆,但他心底竟生不出半分怒气,甚至连方才议事积攒的烦躁都消散一空,他的目光扫过对方的腰身和这身衣裳,觉得甚是相配。
厉曜清了清嗓子:“负心汉。”
三个字掷地有声,百里承安等人顿时连饭都顾不上吃了,齐刷刷地望向梁寰,在他们开口之前,梁寰道:“既然如此,那便先用膳。”
窗外雨打海棠,雨水打在窗棂上噼啪作响,偏殿中的香炉燃着龙涎香,帷幔在风中轻轻晃动,厉曜坐在梁寰对面吃得风卷残云,丝毫没有将自己当外人,百忙之中还抽空给他夹了块肉:“别愣着,你也吃,平时哪能吃到这些。”
“大胆——”金宝刚出声,就被梁寰挥退,他讪讪闭上了嘴退出了房间。
梁寰道:“你没吃过这些东西?”
“我们那儿都是变异的动植物,就算添加了各种科技,口感和味道也是天上地下。”厉曜满足地叹了口气,终于舍得将目光放在他身上,“你说我这是精神紊乱了还是穿越了?”
梁寰听得耳熟,却没有接话,而是将盘子往他面前推了推:“吃吧。”
厉曜越过旁边的凳子直接坐在了他身边,梁寰后背一僵,下一秒嘴里就被塞了块肉,就听这人道:“我现在相信你真的是皇帝了。”
梁寰皱眉:“朕本来就是。”
“那你有没有觉得对我很熟悉?”厉曜凑近他。
这距离太近,梁寰皱眉后退:“放肆。”
厉曜伸手用小臂抵住他的后腰将人捞了回来,又低头继续吃了起来:“那就没错了,我虽然不记得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想不起你是谁,但我猜测我们现在应该是在你的精神源世界内。”
“什么?”梁寰不悦地眯起了眼睛。
“我该怎么和你解释呢。”厉曜叼着根软烂的鸡腿,换了个古香古色的说法,“陛下,我现在就像个外来者,住进了你的心里。”
“放肆,就算你想当皇后,也不必如此,”梁寰顿了顿,咬牙道,“不知廉耻。”
厉曜叹了口气:“你在自己的精神源内肯定更不清醒,大部分人根本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不过我是外来者,虽然也受到了影响,但肯定比你清醒,你听我的准没错。”
“朕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梁寰起身,厉声道,“来人,将此妖言惑众者拖出去——”
“先别拖。”厉曜抓住了他的龙袍,在上面留下了个油乎乎的爪子印,“你肯定听着我说的话耳熟,想信但又怀疑,我可以证明。”
梁寰将袖子从他手中扯了出来,冷声道:“你待如何自证?”
一阵潮湿的风裹挟着雨丝入窗,将黑色的宽袍大袖吹得扬起,厉曜看着他那张苍白冷峻的脸,抓住了那只冰冷刺骨的手。
“跟我来。”
第133章 消除
宫殿外大雨滂沱,寒风凛冽,气温低得刺骨,暗红色的宫墙老旧斑驳,琉璃瓦被雨水冲刷得冰冷剔透,存在感极低的宫人们穿着颜色黯淡的衣裳,见他们出来也不敢阻拦,几位大臣快步追到了连廊下,唯有百里承安追进了雨中,朱红的官服被雨水打湿,皱眉喊了声:“陛下,不可。”
金宝跟在她身后,焦急地喊他:“陛下,要打伞,莫要被雨淋病了!”
银鞍卫在雨中四散而开,却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制止在原地。
隔着厚重的雨幕,梁寰回头望了他们一眼。
“精神源是人内心最真实的写照,包括这里的天气和一草一木。”厉曜的声音在雨中有些模糊不清,“虽然你看上去和他们并不亲近,但你应该很在乎他们。”
梁寰轻嗤:“信口雌黄。”
厉曜并不和他争辩,而是仔细观察着天空上的云层:“来这边。”
梁寰顺着他的力道往前,雨势渐歇,周围却愈发寒冷,随着他们往前走,鹅毛般的大雪压在盛放的海棠花树上,这本不该是同一个季节该出现的景象。
梁寰停下了脚步,皱眉望着面前宫殿和花园。
穿着丧服的宫人仓惶赶来,声声泣泪:“太子殿下,丹阳王被刺杀于碎雪园!”
又有太监在一侧悲恸哀哭:“太子殿下,陛下驾崩!”
“陛下,摄政王殿下病入膏肓,于子时一刻薨了!万望陛下节哀!”又有宫人在他身后跪泣不成声。
一阵寒风呼啸而过,泛黄的纸钱在大雪里冲向了灰白的天空,天幕瞬间漆黑无光,绚烂的烟花裹挟着凋零的海棠在他们头顶绽放,连绵不绝的丧钟声轰鸣响彻天际。
久远的记忆杂糅出光怪陆离的奇象,梁寰站在雪地中面无表情地对上了厉曜的视线,淡淡道:“这就是你要给朕看的妖术?”
长剑架在脖子上,厉曜摸了摸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的厚氅,又看了一眼穿得单薄的梁寰,年轻帝王的眸光黑沉,脸色却苍白如纸,看得他心底莫名酸涩发软。
尽管残存的常识告诉他在别人的精神源中这样做很危险,但他还是将那身厚重的大氅脱下来。
梁寰握剑的手很稳,却还是在对方凑上来的瞬间微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紧接着那件大氅就披在了他的肩头,带着不可思议的温度隔绝了外面凛冽的风雪。
脖子上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厉曜挑眉道:“陛下,我怕你冻着给你披衣服,你这样是不是不太礼貌?”
梁寰反手收起了长剑,冷声道:“就算真如你所说,这里是朕的精神源,你又是怎么进来的?”
厉曜恍然大悟道:“可能因为我是皇后吧。”
梁寰:“……荒唐至极,就算真有所谓的精神源,朕也不会被这些无关紧要的旧事所累。”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漆黑的天空瞬间大亮,繁茂的青松蓊郁而生,掩盖了满地大雪和泞泥的雨地,烈日升空,巍峨的城墙拔地而起,厉曜身上的衣服换成了坚硬的甲胄。
他们站在城墙之上,城墙外,玄色的黑龙旗帜下战火纷飞,振奋人心的鼓声声声入耳,广袤的原野上正在厮杀的大军如同一条血色长河,绵延望不到尽头;城墙内,是繁华的都城和熙熙攘攘的百姓,朝臣穿戴着整齐的冠冕,万民跪拜高呼万岁。
梁寰一身玄色龙袍,睥睨而望:“这才是朕的天下。”
生平抱负,无非是大梁于外开疆拓土,于内百姓安居乐业。
“你真是个好皇帝。”厉曜一边真心实意地夸奖,一边稀奇地打量着身上的甲胄,“不过你又给我换衣服干什么?”
梁寰道:“你不应该被拘在后宫,你该做朕的大将军,去战场上替朕打天下。”
一股恐怖的力量不由分说地就要将他推向了硝烟弥漫的战场,关键时刻厉曜一把薅住了梁寰华丽的龙袍,大怒:“不行!老子那顿饭还没吃完!”
梁寰愣了一下,不悦道:“大丈夫生于世间,岂能拘泥于一餐一饭?”
厉曜闻言出离地愤怒了:“你知道营养液有多难喝吗?!”
电光火石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味道在梁寰的口腔中蔓延开来,让他地精神力都狠狠波动了一下,紧接着他就察觉到了一股陌生的“视线”。
要推开厉曜的那股力量忽然消失。
厉曜伸手拍了拍他的领口:“哟,良心发现了?”
梁寰抓住他的手,低声道:“有东西在看我们。”
与其说“看”,倒不如说是窥视,梁寰虽然没能想起现实中的事情,但直觉告诉他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他们必须尽快想办法离开这个所谓的“精神源”。
厉曜闻言压低了声音:“会不会是将我们‘困’在这里的凶手?”
他凑得很近,梁寰本能地想远离,但又下意识地离人更近了一些,两个人的鼻子险些碰到一起,又齐齐退后,四目相望有些许尴尬。
“有可能。”梁寰扫了一眼他的唇,喉结微动,“依你之见,我们该如何脱困,回到你所说的‘现实’?”
厉曜抱臂摸了摸下巴:“这里是你的精神源,就像刚才一样,你能操控这里的一切事物,但是我们的意识却出不去,很有可能是我们的身体在现实中被对方控制住了,如果想出去,只能通过刺激精神源来激活大脑才行。”
“具体怎么做。”梁寰言简意赅。
“没想到。”厉曜一摊手,无奈道,“我也是第一次遇见这么诡异的情况,而且我连之前在干什么都记不起来。”
梁寰垂眸道:“你说朕能控制这里的一切,那是不是可以将对方引出来杀死?”
厉曜道:“大哥,这里是你的精神源,你爆掉对方自己也完蛋了。”
梁寰眯起眼睛:“大哥?”
“陛下。”厉曜嬉皮笑脸地搂住他的肩膀,“不过不管对方是什么,既然他进了你的精神源,就一定会变成你认知内的东西,我们想办法将他揪出来。”
——
虽然厉曜分析得头头是道,但对方同样也是外来者,梁寰对他并没有彻底放下警惕。
厉曜被安排在了寝宫的偏殿里。
之前厉曜展现的“妖术”让周围的环境发生过短暂的变化外,整个皇宫又恢复了原状,似乎是为了打消他们的戒心,周围的环境变得愈发真实起来,庭院中甚至还有白天积留下的雨水。
梁寰试图再分析一下精神源的问题,但不知为何,白天他和厉曜的对话正在逐渐变得模糊,他甚至不确定精神源到底是何物,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空气中的精神力在缓缓浮动,周围的一切变得越发真实起来。
白天的事情或许是他的幻觉,因为幼时被灌过毒药,随着年纪增长,他的性情愈发无常,近来朝中已经多有流言,他必须将这些扼杀在——
“噼~”一道轻微的口哨声从墙头处响起。
梁寰抬头望去,就看见厉曜趴在墙头上冲他笑:“大晚上这么冷,坐台阶上干嘛呢?”
天上的月亮皎洁如水,安静地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梁寰皱眉:“你之前说的精神……”
他顿住,脑海中已经想不起具体的词语。
“什么精神?”厉曜从墙头上跳下来,“明天我就要出征了,陛下,你不多嘱咐我两句吗?”
梁寰一愣:“出征?”
“对啊,我带兵去打东辰。”厉曜笑嘻嘻地坐在他身边,“申寻那孙子表面投降,指定不老实,我去帮你收拾他。”
梁寰的眉头瞬间皱得更深,他依稀觉得派去攻打东辰的将军不该是厉曜,但是看样子厉曜也和他一样,已经想不起来了。
他们的意识会被彻底同化,永远困在这里。
这里是北梁,他是北梁的皇帝,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好,但是厉曜不属于这里,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东辰——”他收住了话,伸手攥住了厉曜的手腕,“朕另有人选。”
厉曜不爽道:“怎么,你觉得我不行?”
“朕有更重要的事情交给你做。”梁寰的目光在他手腕上停顿了两秒,眼前似乎飞快地闪过了一个画面:漆黑的巢穴中,他和厉曜穿着古怪的衣裳,周围都是半透明的丝线,有些已经没入了他和厉曜的太阳穴和后颈,正在缠绕住他们的神经,同化着他们的精神源。
然而很快这个画面转瞬即逝。
“干嘛,真想让我给你当皇后啊?”厉曜的记忆显然已经被大幅度篡改,他戏谑地盯着梁寰,“你难道不想要东辰了?”
梁寰自然是想要的,只要拿下东辰,一统四国的大业就算完成了,这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刚才“看”见的画面开始变得模糊,显然是在被“人”消除。
梁寰强行稳住心神,做出了一个违背列祖列宗的决定,他伸手扣住厉曜的后颈吻了上去,厉曜在本能地接受后又开始在被更改的意识控制下反抗,他一把推开梁寰,猛地起身道:“陛下,你是不是疯了?!我可是北梁的将军!当皇后只是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