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西辞很认可陆既明选的地方,沙发坐着也很舒服,就是灯光紫红紫红的,眼前的人脸一会儿变一个色,他建议:“陆导,要不我们把这又紫又红的灯球关了?”
陆既明:“紫红好啊,以后我们一起红得发紫!”
“……”
角度好清奇!
沈西辞打趣:“那也要让我先把未来红得发紫的剧本看完不是?”
陆既明被哄得眉开眼笑,积极地跑过去调灯光,生怕沈西辞看不清。
剧本还没取名,讲的是一百年前民国时期,一个叫顾长生的年轻人,出身底层,却长得风流俊朗,他深知自己的优势,靠相貌拿了不少好处。
那时,底层民不聊生,沪上却十里洋场,繁华迷眼。顾长生受够了穷苦的日子,准备干一票大的,他伪装成整个家族已经移民海外,自己远渡重洋回国探亲的小少爷盛玉恩。
靠着这个假身份,以假乱真的演技和随机应变的强悍心理素质,顾长生游走在上流社会间,左右逢源,在交际场极受追捧,俘获人心无数。
最初,顾长生只是想从这些有钱人手里多骗点钱花,但没想到,一个在国外,见过真正的小少爷盛玉恩的人找上门来。
就在顾长生以为自己即将败露时,对方却夸他表现不错。
顾长生不动声色地套话,才知道,这个人误以为他是我党的潜伏者,冒充盛玉恩是为了更方便打入敌人内部,执行任务。
顾长生将计就计,在这边冒充富家少爷,在那边假扮忠诚的潜伏者,还把两边的好感度都拉得很满,期间多次差点暴露,最后都化险为夷。
把后面的剧本看完,沈西辞从波谲云诡的故事中抬起头,陆既明正站在立式话筒前,捂着心脏唱苦情歌,像马上要心碎倒地了。
松开话筒,陆既明跑过来,期待道:“看完了?觉得怎么样?”
沈西辞看最前面那部分时,就隐约有点熟悉感,越看到后面,这种熟悉感越强:“男主角冒充的人叫盛玉恩。”
陆既明扔了一颗爆米花在半空,张着嘴去接:“对啊,有什么疑问吗?”
沈西辞:“姓盛,是用的江浙一带盛氏家族当的原型?”
陆既明有点诧异:“你竟然看出来了?对对对,我查了好些资料,就这个家族最符合,一百多年前啊,有名望,家族往上追溯,出过状元和不少大官,还特别特别有钱!你能看出来,那说明我资料查的不错啊!”
沈西辞看着剧本上“盛玉恩”这个名字。
就他所知,玉字辈是盛绍延高祖那一辈,那剧本里,他冒充的是盛绍延的曾曾叔爷爷,四舍五入,他演的不就是盛绍延的祖宗?
这角色确实不错!
爆米花吃多了嘴里发腻,陆既明秉持着白给的不能浪费的原则,给自己灌了一大杯茶,追问:“你还没说呢,这剧本你觉得怎么样,我闭关了几个月写出来的大作,好看吧?”
“很精彩,后续的故事比我想象的更精彩。”
或者说,比他上一世看的那部电影更精彩。
上一世,一部叫《双面》的商业片在春节档狂揽近二十亿票房,架空民国背景,出身底层的男主假装自己是富家少爷,一场宴会上,他结识了名流世家的大小姐,两人相爱,后来,历经重重困难,云开月明,两人终于结婚,男主也成了沪上有名的实业家。
沈西辞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他看的时候,觉得关于男主角冒充富家少爷和潜伏者部分的剧情设计精妙,拍案叫绝,他非常喜欢。但当他的期待值被拉起来后,立刻又急转直下,开始演男女主你爱我但我不配我不能和你在一起的情感纠葛。
台词水平忽上忽下,剧情节奏也是时好时坏,有几个分镜非常精巧,但有些镜头又过于匠气直白。
他当时认为,可能是定位为商业片,必须要给男女主的感情戏让步,导致在有限的时长内,男主角那条线很多可拍的内容都没有挖掘,几个镜头略过,最后也是草草收尾。导演自己就是编剧,想必做了艰难的取舍和妥协。
直到看完这个剧本和厚厚一叠手绘分镜设计图,他隐隐找到了答案。
“精彩吧?”陆既明又灌了一杯茶,扶扶自己瘸了腿的黑框眼镜,手肘撑在膝盖上,“顾长生这个角色我下了很大的功夫,他不是一个好人,但也不坏,更像一个不受善恶框定的诈骗大师。
他长得是个金尊玉贵的主儿,但出身不好,穷的只有一件像样的衣服,他除了自己,谁都不爱,不管谁对他多好,他都照样骗,反正良心不会痛。但就这么一个没良心,没有道德感,遇事冷静,聪明到狡猾的人,最后却选择了那么个结局。”
沈西辞接话:“就像一盏漂亮精致的宫灯,每一个面都不一样,每个面都被他自己画的精致漂亮,最后他将烛火燃起来,把自己烧了个干净。”
陆既明一拍大腿,激动道:“对对对,你是真的懂!你果然就是最适合演顾长生的人!”
沈西辞挑眉:“陆导,第一次见面时您可不是这么说的,您不是说,我最适合的那个角色要现写吗?”
“嗐,那不是想先把你的演员合同忽悠到手,后面再看什么角色合适吗?但你那个经纪人,”陆既明嘴瓢了一下,“呸,你前经纪人!你前经纪人看着气势太吓人了,我都没敢继续忽悠了。”
怕沈西辞心有芥蒂,陆既明连忙又解释:“我一开始盯着钟岳,只是因为钟岳热度高还有投资嘛,但其实吧,钟岳有点太老了,五官也太硬了,不太适合盛玉恩这个角色,真要演,只能在化妆上下大功夫。”
他又恭维道:“你就不一样了,你名字就很衬你的长相,西辞西辞,确实有扬州烟花三月,流风回雪的气质!”
沈西辞看穿他的目的:“你是不是怕我跑了?”
“这话说的,”陆既明重重点头,“对!”
他很有自知之明,他这剧组,现在要啥啥没有,除了剧本和角色,空壳一个。但沈西辞呢?虽然是个才入行的新人,但人家起点高啊,国际名导万山从海选里亲自挑出来的人,拍戏一个月,热搜都上了几个,等电影播出,必然前途无量。
“我不跑,我很喜欢这个故事,也很喜欢盛玉恩这个角色。”沈西辞晃了晃拿在手里的剧本,认真道,“我们一起把它拍出来。”
就像一直孤军奋战,突然有了战友,陆既明热血上头,正想豪言壮语抒发心情,突然见沈西辞抬起手,跟路边摆摊算命的大爷一样,掐了掐手指,有模有样的。
沈西辞开口:“刚刚我突然有所感应,就起了一卦,你是不是有个姓吴的朋友,关系还不错?”
陆既明双眼瞪大,豪言壮语立刻忘在了脑后:“你怎么知道?”
还真有?
沈西辞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模样:“刚刚你不是看见了吗,我算的啊。”
看何爷爷算命看多了,别的不会,掐小六壬的动作还是很标准的,绝对挑不出错。
“这样掐几下,就算出来了?”陆既明简直肃然起敬,“您要提前说您是玄学大佬,那我肯定不能请你来这儿啊!”
沈西辞好奇:“那会请我去哪儿?”
“怎么也要开一个58.8的大包房,能送两盘爆米花呢!”
沈西辞端起水杯,心想,原来玄学大佬的身份也就值二十块。
“你到底怎么算出来的?”陆既明催他,“我确实认识一个姓吴的,叫吴涯,是上学时睡我下铺的好兄弟!”
吴涯,就是这个名字。
沈西辞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才开口:“我满月时,认了一座山当干娘。”
陆既明惊呼:“山神之子!你还真是啊?”
沈西辞放下杯子,继续保持住云淡风轻的语气:“我家附近,有个姓何的算命先生,我从小和他关系就很亲近。”
陆既明更信了,挺直背坐正,有点忐忑:“你专门提到姓吴的人,是有什么问题吗?”
“我算出来,你犯小人,这个小人就姓吴。”
陆既明脸上的表情慢慢收敛,若有所思。
沈西辞没有继续往下说,他不可能直接说,按照原本的时间线,吴涯会盗用你的剧本,甚至你设计的分镜,名利双收,被冠上中国新锐导演的名头,还会把你闭关几个月写出来的剧本,改得面目全非。
很多影评人评价《双面》这部电影都会用上一个词——瑕不掩瑜。
沈西辞看着自己手上的剧本,和纸上一笔笔画出来的分镜图,这块真正的美玉,再也没有机会被拍出来了,而真正有才华的人,更不知道流落到了什么的际遇。
算了算时间,如果《双面》那部电影要赶上春节档,肯定已经在募集资金和找演员了,甚至快开机了都说不定。
沈西辞有了紧迫感:“我们要加快速度,最好能赶上今年的春节档。”
陆既明灌进嘴里的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呛得面红耳赤,他赶紧拿纸擦了擦嘴角:“兄弟,你、你还真是看得起我啊!春节档!对我们这种小电影来说,不亚于屠宰场!”
沈西辞很坚定:“只要电影好,春节档也可以是鲤鱼化龙的龙门。”
“行吧,那我们就赶春节档,”陆既明摆出现实,试图说服沈西辞放弃不切实际的想象,“今天是四月二十二号,春节是明年的二月十七号,要在十个月的时间里,拍完电影,剪辑好再宣发上映,你觉得,这是我们两个加起来一共二十一万四千八百零三块钱能搞定的事?”
沈西辞沉默了。
这笔钱听着挺多,但在剧组里,用不着一天就能烧完。
脑子转了一圈,沈西辞忽地捕捉到一个关键词:“二十万……你说,你那二十万,是一个富二代赔给你的?”
陆既明额纹抬起,嘴巴微张,一副“你不是人你没良心”的控诉表情:“你难道是想让我站马路边上,有豪车过来,我就冲上去让富二代撞我?”
他火速算了算:“六千万,一次二十万,那我这特么要被撞三百次才能凑够钱啊!沈西辞,奴隶主都没你怎么黑心!”
沈西辞笑得倒在沙发上,眼泪都快出来了:“有没有可能,咱们剧组暂时还用不着导演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陆既明松口气:“那你提那二十万是想干什么?”
沈西辞擦了擦眼角,缓过气来:“拉投资啊。”
陆既明眼神一亮:“有道理有道理,相逢就是缘!那个富二代看起来就很——”
“傻”的发音在他嘴里生硬地一转,“善良!”
对自己的作品还是很有信心的,现在又多了个很能撑得起场面的沈西辞,陆既明摩拳擦掌:“走走走,我们赶紧去试试,乞讨能不能成功!”
明德大厦五十一层,办公室的门被敲开,特助于舟走进来,将一份文件交给盛绍延:“盛总,您的体检结果都出来了。”
盛绍有翻了翻,这些年来,他的厨师和营养师团队会根据他的各项数据,调整每一段时间的餐食安排,保证他的健康,虽然受了伤,但几张纸上显示的各项结果,和他遭遇袭击前相比并没有什么变化。
“医生还说,您后背的刀伤处理得很到位,特别是缝合手法很漂亮,愈合得非常不错。”
耳边响起沈西辞那句“绥县只有一个县医院,里面的医生缝伤口怎么可能比我缝得更漂亮”,盛绍延手指按在纸面,无意识地捏出了褶皱。
十八号凌晨到现在,已经是第五天了。
“那个手机充着电吗?”脱口而出后,盛绍延又有点烦躁。
明明已经打定主意,不再被失忆那一个月的遇见的人和发生的事影响。
于舟没有发现自家上司的纠结,他尽职尽责地回答:“电充满了,已经放在了您的抽屉里。”
沉默许久,盛绍延最终还是问出:“有人打电话吗?”
于舟摇头:“没有。”
窗外的霓虹渐次亮起,天幕只剩深蓝,盛绍延站在落地窗前,看着远处,唇线微紧:“如果一个人在你家里借住了半个月,走的时候,没有正式告别,你会是什么想法?”
于舟绷住表情,实际上心里十级地震——这是第一次,盛绍延提到了之前那一个月发生的事!
听起来,这一个月里,盛总好像在别人家里暂住过?走的时候还是不告而别?这里面必然有什么故事!
“一般情况下,我会有点生气,因为不告而别会让我觉得自己不被尊重。”觑了眼盛绍延的表情,于舟话锋一转,“但如果我知道对方是有急事,或者时间不太方便,我也能理解。”
看着玻璃上映出的自己的影子,盛绍延眼前浮现出求婚那天,出租屋的落地窗上,他和沈西辞交错在一起的身影。
他确实是不告而别,沈西辞如果生气也是应该的,但当时时间太急迫,他必须要在临时董事会召开前到达宁城——
不过这些都是借口。
理智试图让他将这一个月彻底抹去,不受丝毫影响,他留下了支票,任对方填写金额,已经足够偿还这份救命之恩。他甚至在怀疑,自己所谓的“喜欢”,到底是真的,还是在失忆模式下产生的一种虚拟的幻觉?
毕竟,他自己误导了自己,所有情感的依据实际上都是不存在的。
或者说,这份“喜欢”,到底属于“盛绍延”,还是只属于“阿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