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钰匆匆从外院踏入内院后,那有些匆忙的脚步很快变得缓慢。
残云倦怠,惠风和煦,池边垂柳窈窕,枝头新芽衬着红花,温和的阳光落在荷叶上,明明是艳阳天,蓝钰却觉得有些冷。
一派悠然的好春光,荷亭中书中的两个主角正站在一起谈笑风生,逗鸟寻欢,林砚卿眉眼间含着一贯温柔的笑容,墨风那张忍俊不禁的脸上也有笑意,手还轻轻搭过林砚卿的肩膀。
蓝钰有些慌神,仿佛被人泼了一盆凉水,那迷迷怔怔的脑海清醒了一瞬,这一幕才是正常的,一直都是他卑鄙无耻以墨风师尊的样子和师娘睡觉的,那么一夜缠绵,白天温存才是对的。
他哪里什么资格指摘?
蓝钰清醒又自厌,犹豫再三,准备无声离开,却被墨风叫住了。
“蓝钰。”墨风拧眉看向他:“规矩学到哪里去了?如今见到师尊师娘都不会主动拜见了吗?”
蓝钰只能朝着他们走去,抱拳拱手,毕恭毕敬:“师尊,师娘,蓝钰怕打搅了师尊和师娘的兴致,才这般不知礼数,还请师尊不要怪罪。”
林砚卿袖中的手指轻轻掐了掐,没有朝蓝钰的方向“看”,只是继续逗弄着墨风给他准备的礼物,两只清鸾鸟,一只羽毛艳丽,一只如同乌鸦般黑,都关在不大的笼子里,叽叽喳喳叫着,听得人心烦。
让他更心烦的那只还在说话——“那我便不多打扰了,师尊难得来一次,理应好好陪陪师娘的。”
“我与你师娘哪有那么多讲究。”墨风摆摆手,声音低沉:“这是我送给你师娘逗趣的小鸟,你且瞧瞧如何?”
蓝钰垂着眼睫,这才轻轻抬起,最先发现的也是师娘遮目绫不见了,侧脸温柔,眼角眉梢似乎都带着笑容,温柔地看着师尊送他的两只鸟,根本没空看他。
蓝钰随意扫了一眼鸾鸟,两个字蹦出来:“甚好。”
“蓝钰若喜欢,我差人也送你两只?”墨风大度地说道。
“不必了,您送给师娘的礼物,蓝钰不敢冒昧。”蓝钰似乎非常有边界感,一眼一瞥都未多瞧林砚卿,仿佛不熟:“我不比师娘,如今只是个废人,砍柴烧水,洗衣做饭,事情繁多,伺候不来精贵的小鸟。”
林砚卿听他的声音和语气便能察觉到他的情绪,现在大概是又觉得难堪又难过,所以用格外冰冷不近人情的话回答,只是蓝钰一贯如此倒也没人计较。
林砚卿轻轻磨了磨牙,不知他有何不满,被逼着满床爬的人又不是他!
墨风和自家徒儿那属于话不投机半句多,只以为蓝钰语气这般是因为修为被废,性情更加阴沉了,他拧眉道:“这么久依旧学会不会听话。”
“说话也难听得紧。”
蓝钰沉默不语,林砚卿在墨风脸色冷下来之前,适时开口,软化了两人无形之间的剑拔弩张,笑着道:“蓝钰一贯这般面冷心热,也非一两天能改的。墨风这鸟得来不易,你废了不少功夫吧?”
墨风沉吟道:“算不得多难。”
“那也非易事,我带你去酒窖选几瓶好酒带走?”林砚卿轻声提议。
“我知你爱酒,便不夺人所好了,这两只畜生能给你解闷,便是他们的造化了。”墨风视线凝在林砚卿脸上,突然便开口:“师弟,你这般模样便是极好的。”
林砚卿笑容微微顿住:“......”
蓝钰垂着的眼睫越发下垂了,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砚卿神识下意识扫向蓝钰,才有些疑惑地询问:“师兄这是何意?”
“遮目绫不要挺好的,师弟眉眼漂亮。”墨风不吝啬地赞美道。
蓝钰沉默地听着师尊和师娘调情,心中滋味自然是不好受的,却也只能忍着,不能有任何的表露。
林砚卿干笑两声:“是吗?”
就在气氛逐渐尴尬,林岩从不远处瞬移过来,声音爽朗:“师尊和师伯在聊什么呢?这么开心,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林砚卿从未这般感谢过林岩的到来。
蓝钰没什么感觉,依旧沉着脸,仿佛沉默的石墩。
林岩和墨风打趣两句,林砚卿便借故倦了,拿着鸟笼离开了。
见他离开,林岩和墨风也结伴离开,徒留下蓝钰,视线轻轻抬起,色泽极深的瞳孔冷淡,看着那连天的碧色荷叶。
经此一遭,蓝钰完全沉下心来,在后山练剑直到深夜才停歇,原本还在犹豫纠结,就算系统说破了嘴皮,也不愿意再去寻林砚卿。
“也许现在师尊和师娘正在做呢,我去干什么?加入他们吗?你也不怕我小命不保咯。”蓝钰心中嘀咕着,不得不承认,心底还是觉得有些难受不爽的。
“你去看看呗?”系统不死心。
“你去,要去你去吧。”蓝钰想也不想拒绝。
“可是任务时间只有三天哦。”系统提醒。
蓝钰不听,若是他不愿意,就算系统也逼迫不了他。
树叶刷刷声响起,迎面吹来的风带着丝丝土壤的清香,耳边敏锐地听见一声细微的猫叫声。
他脚步顿住,朝着声音响起的地方寻去,一只落入猎人捕猎夹的黑猫,一双黑夜中发亮的双眼直勾勾地看着蓝钰。
蓝钰蹲下身,黑猫警惕地想要攻击人,蓝钰灵活地躲开,抓住他的两个爪子,解开捕兽夹,将黑猫抱在怀里,他后脚受伤了,血肉都腐烂了,露出白色的腿骨。
蓝钰将自己的丹药喂进黑猫嘴中,黑马扒拉着他的衣袖,吃了丹药后就乖顺起来。
蓝钰有了正当的借口,“好了,我今晚不能去找师娘了,我要照顾小猫。”
系统:“......”
在灵药的救治下,黑猫不过一夜便痊愈了,讨好地蹭着蓝钰伸出来的手指,冲着他喵喵叫。
蓝钰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揉了揉它的脑袋,自言自语道:“小鸟哪有小猫可爱呢?”
黑猫又哇哇叫了两声。
蓝钰便出门修炼了,留下小猫看家。
蓝钰嚼着野果,酸得面容扭曲,口齿生津,准备扔掉这颗野果,回到院子里,便发现小黑猫不见了。
他怔了怔,原本以为黑猫离开了,但小黑猫身上他贴了追踪符,就是怕遇见这种情况,最后发现黑猫的地点在......林砚卿的院子里。
他立在院子里半晌,最终扔下野果,耷拉着脑袋,有些垂头丧气。
见他这般,系统有些不忍,“你就当完成任务,是系统逼你的不就好了?”
“为什么这么难过?”
“你不是人,你不懂。”蓝钰自己都不太懂,情绪太复杂了。
他不太想去找师娘。
但现在似乎是一个很好的借口。
蓝钰追着追踪符到师娘院子里,他环视一周,灵线似乎在假山周围。他走过去,首先瞧见的是一地的鸟毛,黑猫的细长尾巴翘着,嘴里咬着一只羽毛艳丽的小鸟,旁边是一只黑色鸾鸟的尸体。
蓝钰双眼微微瞪大,视线顺着黑猫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双白色的靴子,上面纹着金丝蝉雀,他猛地抬眼,便见双手抱臂的师娘,静静看着他,唇角勾起一点似笑非笑:“这是你的猫?”
蓝钰想说不是,但小黑猫已经松开嘴里被咬死的鸟,蹭着他的鞋子转圈,朝着他夹声夹气地叫起来,邀功似的:“......”
“是......”蓝钰艰难地说道。
“它咬死了你师尊送我的鸾鸟,怎么办?”林砚卿低声询问道。
蓝钰眨了眨眼,用疑问的语气说出:“事已至此,不如让它饱餐一顿?”
林砚卿:“......”
“不是。”蓝钰抱起黑猫,拔掉它嘴边的鸟毛,开始认错:“都是它的错......我让它给您下跪认错?那鸾鸟很难得吗?”
让猫给他下跪认错?林砚卿暂时还没有这种爱好。
林砚卿走出假山,语气淡淡:“难得也不难得。”
蓝钰便道:“我给师娘重新抓来鸾鸟赔罪如何?”
“不必了,清鸾鸟母鸟最为护短,若是擅自带走它的幼鸟,它便会撞树自尽。”林砚卿不喜欢墨风送的鸟,所以他知道黑猫咬死了幼鸟却没有阻止,没有母亲的幼鸟本也活不长久。
“师娘。”蓝钰见他要走,下意识喊了一声。
林砚卿停住脚步,转头看着他,游廊的灯光照亮他的五官:“我都不让你赔鸟了,你还有甚么要说的?”
蓝钰便又像是锯了嘴的葫芦,沉默不语了。
他眼见着林砚卿离开,抱着黑猫回到院子里,挠了挠它的下巴,“下次可不准再这样了。”
黑猫睁着绿色的猫瞳喵喵两声,舔了舔爪子,露出一点森森的牙齿。
...
林砚卿以为蓝钰那次之后,再怎么也该消停几日,没承想,他刚刚拿出酒来准备畅饮,蓝钰顶着墨风的脸又来寻他了。
林砚卿嘴角很轻地抽搐了一瞬,蓝钰这臭小子是把他这里当作什么地了?
勾栏院吗?想走就走,想来就来,还想骗人。
蓝钰关上门,学着墨风唤了一声师弟,林砚卿不为所动,低头喝酒。
蓝钰一回生二回熟,瞧见师娘桌上摆着不少吃食,视线扫过那崭新的屏风,花团锦簇,牡丹盛开,自顾自地坐在林砚卿对面,低声问:“师弟怎得把屏风换掉了?”
林砚卿见他要演,便陪着来,给他倒了一杯酒:“前夜里,师兄压着我在这屏风上......脏了自然就换掉了。”
“哦。”蓝钰这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原来是因为这个。
“师兄喝酒啊,我许久未和师兄共饮了,如今想来倒是怀念得紧。”林砚卿端起酒杯喝酒,神识扫过蓝钰,察觉到他有些抵住的情绪便道:“师兄从前也是嗜酒的。”
蓝钰便只能喝了,烈酒入喉,喉咙仿佛被刀片割出了细密的伤口,呛得鼻尖都发红了。
“这是师兄从前最爱喝的白竹酒,师兄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喝酒是什么时候吗?”林砚卿唇角勾着笑,重新给蓝钰满上。
蓝钰有些紧张,舔了舔唇,故作轻松:“那般久远的事情,我哪里记得。”
林砚卿抬起酒杯和蓝钰的碰了碰,朝着他轻轻举杯:“从前的事儿不记得便不记得,只记得今朝有酒今朝醉便是。”
蓝钰被逼上梁山,不得不喝,杯杯酒下肚,喉辣胃烧,意识有些恍惚后,林砚卿再想倒酒,便被蓝钰一把按住,他轻轻握着林砚卿的手指,压在白玉桌上,用力紧捏。
那紫檀木桌也换了。
林砚卿的游刃有余便有些僵住了,他挣了挣,没挣开,用了点灵力才挣脱,“怎么?师兄这是醉了?”
“从前师兄的酒量可比我还厉害的,这么多年倒是后退了?”
蓝钰连忙摇头:“我没醉。”
“那就好。”林砚卿笑眯眯地继续给他斟酒,做好让他醉死的准备。
蓝钰眼眶都变得湿漉漉的,脑袋也木木的,他实在有些喝不下了,求饶道:“师弟,我可以不喝了吗?”
“为什么?”林砚卿故作惊讶,“你不喜欢了吗?”
“不是,我最近肠胃有些不好。”蓝钰找借口道。
“无碍,白竹酒是有名的药酒,温养肠胃的,正合适师兄喝呢。”林砚卿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轻声催促道:“师兄快喝吧,热乎的酒更好喝。”
蓝钰有些郁闷,也只能低声应道:“好吧,那我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