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上，顾澈不苟言笑，犀利点出一个又一个细节，“从这里到这里的路径，再缩短一点；这一步，简化一点；计算应进货数量的速度太慢了，订单响应速度以及生成销售单的速度还可以再往上提……”
其余人不敢说话，闷声听着，也不敢表现在脸上，唯独肖漾满脸燥意。
等顾澈说完，他忍不住出声抗议：“你提出来的这些点我们都已经优化过无数次了，路易斯他们那边也觉得没有任何问题，现在软件能顺利运行不就行了，为什么非要再继续改进。”
“我们能想的办法已经全都想过了，如果能继续改进难道我们不做吗？为什么你每次都这样，人家Infinity那边都说没问题了，你还非要优化优化优化，非要要求百分之百完美？”
他嘴巴像加特林一样，对着顾澈猛烈开火，瞬间吸引所有人视线，个个目光惊诧。
想当初，肖漾也跟他们一样，是个敢怒不敢言的普通牛马，如今跟老板谈上了，竟然敢当着大家的面跟老板对呛，胆子真大。
不过他说的也的确是事实，ERP项目其他技术人员暗暗在心里为肖漾加油打气，希望他能劝得动老板。
顾澈沉默片刻，平静看着肖漾，“为什么一定要完美？因为产品正式发布之后，我们现在的每一个差一点、差不多、没有问题，都会被放大，变成我们的不足和缺陷。”
“我知道大家都很辛苦，但以上这些问题，务必想办法解决。最后一个月时间，尽力做到最好。”
肖漾微张着嘴，气得不知道说什么。
“老板，小张总电话。”张睿捧着手机进来，递给顾澈。
“就这样，散会。”顾澈接过手机接通电话，起身往外走，“喂。”
会议室鸦雀无声，直到顾澈身影消失在门口，肖漾才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烦死了。”
一组其余人左右望望，连忙开口缓和气氛。
“嗨，生什么气，老板本来就是高标准高要求，又不是第一天这样。”
“就是就是，他下的命令完不成也得完成，生气也没用。”
“虽然很痛苦，但其实老板说的也有道理。”
“算了，有功夫生气还不如赶紧去想想办法解决问题，现在你还可以跟老板发火，问题解决不了，老板可就得朝咱们发火了。”
……
他们越劝，肖漾越生气，中午饭都没进办公室跟顾澈一起吃，而是同许沐伯他们一起下了楼。
刚点完菜，肖漾手机铃声响起，他瞥一眼，看到顾澈的名字，直接伸手挂断，并且打开静音模式。
顾澈接连打五个电话，第一个被挂断，后面每一个都只听到彩铃声，以及冰冷的机械音播报。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他停下手，找到许沐伯的电话，打过去。
许沐伯看到老板来电，战战兢兢接通，“喂，老板？”
“嗯，他跟我们在一起。”
“好。”
接完电话，他小心翼翼劝肖漾，“老板说，让你去哪儿给他发个消息。”
“发什么发，我现在看到他就烦。”肖漾黑着脸，提起顾澈一腔火气。
许沐伯倒了杯水，斟酌着开口：“你想想，老板是第一天这样吗？”
“他原本要求就很严格，如果你现在不是他男朋友，就是个普通员工，你敢当着所有人的面跟他发火吗？”
答案当然是不敢，如果肖漾仍旧是当初那个普普通通的技术人员，他最多只敢在背后说顾澈的坏话，还不敢被他听见。
肖漾冷静几分，没有反驳。
许沐伯喝了口水，继续小声劝他：“工作是工作，在公司你到底还是员工，好歹给老板留点面子。”
“我们压力大，其实老板压力也不见得比我们小。我们好歹只管做好自己的工作，他还要管公司大大小小所有事情，压力估计是你的好几倍。”
“尽量控制一下吧，互相理解、互相包容，自己的情绪自己消化一下，或者回家发泄，别因为工作影响你们之间的感情。”
他说的有道理，但肖漾怎么听怎么不对，“哎，不是？你到底是哪一头的？居然帮他说话？”
许沐伯嘿嘿一笑，“我还不是为了你好，你跟老板吵架的话，他心情不好，难道你就能好过了？”
当然更真实的原因他没说，老板心疼肖漾得很，不会对他发火，最后遭殃的还得是他们这些小喽啰。
说着说着，许沐伯想到一个好主意，“既然你这么生气，今晚回家骂他一顿不就得了。在家里没有外人，你想怎么闹就怎么闹，不用在乎面子不面子的。”
他这次倒是帮肖漾说话，但肖漾心里还是高兴不起来。
冷静思考一下，今天的确是他太冲动了。明明以前他还提醒顾澈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在公司他是老板，没想到自己也在无形之中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仗着顾澈对他好，胆子和脾气都越来越大，竟然敢在例会上反驳他。
肖漾觉得这事还真做的不妥，一丝丝愧疚爬上心头。
但还没内疚多久，思绪一转，这事好像也不怨他。如果不是顾澈先不做人，压榨他们，他也不至于如此生气，当众不给他面子。
刚刚冒出头的愧疚很快又被愤怒压下去，肖漾怒气值持续攀升，打开手机，把顾澈的备注改成“变态周扒皮”。
吃完饭回公司，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去总裁办公室的休息间睡觉，直接回了自己工位。
肖漾正在气头上，一时半刻不想看见顾澈，接下来整整一个下午都没朝办公室方向望上一眼，对着满屏幕代码发愁。
玻璃墙另一边，顾澈倒是看了他好几眼，每次都是一副气鼓鼓盯着电脑屏幕的样子。
早上肖漾当着员工面跟他顶嘴的事情他没生气，反倒是中午他一声招呼不打，直接跟着许沐伯他们去吃饭这件事情更让顾澈生气。
后来大半天，谁也没搭理谁。
对着代码绞尽脑汁，百般尝试，肖漾始终没想到办法解决顾澈提出来的问题，整个人表情和神经都绷到极致。
天色渐晚，其余人陆陆续续下班。
窗外吹进来一阵寒风，冻得肖漾打了个冷颤，这才发现外面不知不觉黑了。转回头望向总裁办公室，里面的人正在讲电话，满脸疲态。
那一瞬间，肖漾突然发现，其实谁都不容易。
他无声叹了口气，关掉电脑，揣上手机，离开工位，靠在窗边吹冷风，等着顾澈下班。
晚上九点半，首都最大的科技园区，每一栋办公大楼都或多或少亮着灯，灯下坐着正在加班的人。
是啊，这世界竞争这么残酷，不拼命做到最好的话，拿什么去跟别人斗，东西做得不好，人家凭什么为你买单。
冷风一吹，肖漾脑子清醒得多。
办公室内，顾澈刚打完电话，一抬眼，肖漾的工位上不见人影，顷刻间呼吸顿住，心下狠狠一跳。
他皱眉关掉电脑，一边拨通肖漾的号码，一边大步走出办公室。
拉开门的一瞬间，隔间响起手机铃声。顾澈顺着声音望过去，肖漾正站在窗边，回头看着他。
拿出手机，肖漾没有挂断，反而接通电话，“喂。”
另一头没有回应，隔着大半个隔间，顾澈就这么目不转眼的盯着他。
刚刚看到肖漾工位没有人那一秒，他条件反射以为肖漾已经走了，甚至很可能跟中午一样，一声不吭去了他不知道的地方，完全控制不住心中慌乱。
万幸，这一次电话没再被挂断，肖漾就在他看得见的地方等着他。
顾澈缓缓松了口气，“回家吧。”
第85章
电梯一路从19楼下降到车库, 密闭的空间内无比安静。
他们没有像往常一样手牵着手，也没像往常一样笑着聊几句闲天，甚至中间隔着半米远, 宛如楚河汉界般分明。
回想起来, 似乎这种情况已经不知不觉存在好几天。
恋爱半年出头, 肖漾和顾澈头一次吵架, 陷入冷战。
眼看他们脸色不对, 平日里笑呵呵的赵叔也不敢开口，安安静静把人送回家。
冰冷的气氛一直延续到家门口，顾澈看着肖漾进门，站在门口没有动作。
他深吸口气，心口像被巨石压住, 艰难开口：“如果你不想看见我，我可以走。”
顾澈身上仍旧穿着精致得体的西装, 只不过现在褪下满身冷肃, 全然不像在公司挥斥方遒那般从容, 主动让步。
万一哪天他们当真吵架了, 肖漾不想看见他的话, 他会自己走, 这是他们曾经约好的事情。
肖漾身形一僵，顿在原地。
楼道的灯光斜斜照进来, 堪堪照亮门口一小块地方, 肖漾上半身隐在黑暗中, 看不真切。
几秒后，他转过身来，看着顾澈那张脸。
怒火退却之后，肖漾心中仍旧有怨气, 但听他说要走，第一反应是想顾澈要走去哪里。
“我今天的确很生气，不想看见你。”肖漾胸膛微微起伏，心里难受，“但看不见你的话，我会想你。”
他抬手覆在自己心口处，感受着胸膛随着呼吸起伏，那团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劲儿卡在那里不上不下，“这里装满了怨气、愤怒、烦躁，我却不知道怎么才能把它发泄出来。”
“冷静想想，早上我之所以控制不住情绪，归根结底是能力不足。如果你提出的问题我能解决，或者努力一下能够解决，我不至于那么生气，当众跟你顶嘴。”
“我对我的无能感到无可奈何，因此愤怒，甚至伤了你的面子，抱歉。”
顾澈摇头，“你不必为这件事情道歉，我也并没因为这件事生你的气。”
并没因这件事生你的气，言外之意，他因为别的事情生了肖漾的气。
肖漾偏偏脑袋，迅速在脑子里回想今天发生过的事情，猜测着：“那你因为什么事情生气，我没跟你一起吃午饭吗？”
顾澈仍旧摇头，平静语气下藏着难以忽视的忐忑不安，“你一声不吭走了，并且不接电话，不回消息。”
“我不知道你人在哪里，在做什么，什么时候回来，我很担心。”
那短暂的几分钟里，他们的心离得越来越远，他仿佛体会到肖漾离开自己会是什么感觉，并且因此而慌张。
肖漾那时候正在气头上，根本没想到这回事，现在冷静下来，也觉得这种行为非常不妥，“对不起。”
“人生气的时候难免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但这并不代表什么，我生你的气，又不影响我爱你。”
他往前几步，从阴影里走出来，伸出双手环抱住顾澈的腰，把脸埋在他胸膛，“抱歉让你担心，以后不会了。”
好一会儿，顾澈才抬手紧紧抱住他，心里慢慢踏实下来，“你生气，打我、骂我，都可以，我绝不还手，但你绝对不可以离开，想都不许想。”
没有没有想象中的大吵大闹、针锋相对、歇斯底里，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非常平静，没有闹任何别扭，冷静反省自己。
抱了一会儿，顾澈又心疼起来，“对不起，给你这么大压力。”
“等这个项目结束，给你们放假。”顾澈指尖一下一下轻抚着肖漾的后脑勺，小声哄着，哄完之后又补上一句：“不过布置的任务必须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