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代完后,几人就跟随着白线指引的方向离去。白线只有头发丝粗细,好在表面的光芒的很亮,在黑暗里还算比较明显。
车刚开出村口,被火焰炙烤的指甲终于碎成了两半。
王远又从证物袋里拿出一片指甲,隔着一层铁丝网,放在火焰上炙烤,甲床上很快再一次冒出丝丝缕缕的白烟,形成一道烟线钻过挡风玻璃,又扎进黑暗的夜色之中。
一路走走停停,黑色的奔驰大G最终驶入一个安置房小区。从导航上的位置信息来看,这个小区位于东城区,小区甚至连门岗亭都没有,道闸杆一直保持着抬起的状态。
十分钟后,三人站在一户人家的门外,房门两侧都贴着白色的挽联,门上贴满了教科书的插画,里面的图片是一张张人体解剖学示意图,画面右下角还标注有页码。
不过让柳安木觉得意外的是,这户的房门没有关死,只轻轻一推,房门就向内打开。
屋里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黑,用蜡烛一照才发现,屋里所有的窗户都用砖头垒砌封死,屋外的月光完全无法照进房内。整个房间的布局和正常的房屋差不多,家具一应俱全,不过房间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玻璃罐子,部分玻璃罐子内还浸泡着人体的组织器官。
屋内除了常久无人居住的潮味以外,还有一股很浓重的福尔马林味道。王远微微皱起眉头,下意识把手按在后腰上的手|枪上,一旦情况有变,他就会立刻拔枪警示。
顺着药剂味道的来源,几人在洗手间里找到了一个泡满淡黄色液体的浴缸。
一具浑身缠满白色的纱布的尸体面朝下浮在浴缸中,看不出到底是男是女,浴缸周围凌乱的散落着不少玻璃仪器,墙壁上贴满了复古的邓丽君画报,有些画报已经褪色发黄。
地上还有不少白色的细管子,而在卫生间的玻璃门上,残留着一个黑漆漆的手掌印。
盯着浮在浴缸里的尸体,王远拨通了局里的电话,沉声道:“东城区大方街道幸福家园14栋202房,现场发现一具尸体,告诉痕检和法医马上赶过来。”
透过淋浴玻璃,能看见一张铝盆被放在淋浴的正下方,盆里堆积着不少烧尽的纸灰。柏止走过去蹲下身,伸手在盆里的灰烬上感受一下:“还有温度,嫌疑人刚离开不久。”
柳安木从地上捡起一根细管,这种管子是玻璃材料,敲起来声音很清脆。
他用玻璃管将尸体背后的纱布挑开了一点,露出里面苍白皮肤,皮肤表面有一道贯穿整个后背的缝合线,就像是一个用线缝合出的皮娃娃。
玻璃管按在“尸体”的后背,手下传来的触感很奇怪,不像是皮肤,反倒像是橡胶一类的东西。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尸体”,果然就连还阳小助手也没有任何提示。
“不是尸体,应该只是一具皮傀。”柳安木又用玻璃管扒开“尸体”头部缠的绷带,随着绷带完全被打开,“尸体”的后脑上果然也有一条明显的缝合线。
皮傀,顾名思义是用皮子缝制而成的傀儡,世家大族中擅长制作皮傀的家族一共有四个,都是靠摸金盗|墓起家,好的皮愧能像活人一样行动自如,在复杂的墓穴里往往能发挥出极大的作用。
正经的皮傀至少要用十张黑狗皮,数十位工匠经历半个月缝制,最终才能完成。而眼前的皮傀不论是从制作工艺,还是材质的选择都不像是这四大家族的手笔,反而有点像是从民间小作坊粗制滥造出来的仿制品。
第35章
皮傀是空心, 本身没有什么重量,一半沉在水下,是因为皮傀身上的纱布吸水。
“皮傀?那种东西不是黑色的吗?”王远不自觉皱起了眉头, 走到浴缸边,抽出兜里的更筹。更筹尖尖的一端挑起皮傀脖颈上的纱布,向上一抬, 皮傀便从水中被掀了出来。
随着皮傀脱水而出,角落里放着的蜡烛晃动了几下, 烛影将几人的影子映在墙上,像是水波纹一样荡开黑色的涟漪。
皮傀整个被架在那些玻璃仪器上,身上的液体滴滴答答往下落。刚刚在水里还不明显, 现在被捞出来, 几人才看清楚这皮傀并不是薄薄一层, 而是像出现巨人观的尸体一样是鼓起来的。
柏止弯身从地上捡起一根细管, 在皮傀的脖子上按了按, 皮傀先是瘪了下去,但很快又缓慢地鼓起:“里面只剩下一半的气,另一半的气恐怕是被里面的小鬼给吸走了。”
柏止那只修长的手指骨分明,有种读书人特有的儒雅,哪怕是握着一根玻璃棍,也像是攥着古籍的书脊。
柳安木眼都不眨地盯着那只手,半晌很轻地弯了一下嘴角。这人还真是个奇迹, 连每一根头发丝都长在他的审美上。
……这种绝色,怎么会现在才让他遇见?
柏止自然不可能听见他的心声,将手里的细管轻放在洗手台上,再一次走到卫生间的玻璃门边。
“你们再来看这个手印,活人的手指上一般会有手汗, 沾上香灰以后,肯定会留下指纹。但这个手印边缘光滑,内里完全看不见纹路。要留下这种指印只有两种可能,一个是屋主在屋内行动时长期戴着手套,另外一个就是屋主根本就没有指印,或者说它只是寄身在皮傀里的一只鬼。”
王远用指关节抵住手里的更筹,将皮傀的手臂抬起来,皮傀手心发黑,就连缝合线也被染成了黑色。收回更筹,皮傀的手臂也跟着落下,王远顿了顿,有些遗憾地叹息一声:“这手印果然是皮傀留下的,可惜我们来晚了一步,让里面那东西给跑了。”
柳安木拍了拍裤腿,站起身来,慢慢地说:“皮傀还在,它跑不了多远。”
王远看了他一眼,心知这人敢这么说,就一定是有解决的办法:“少绕圈子了,直接说吧,你有什么办法?”
“既然他汲取过皮傀里的气,我们就能靠剩下的气找到它。”柳安木神神秘秘地走进淋浴室内,拎起那装满香灰的铝盆,又返回客厅。
紧接着,他单手揭下罩在沙发上的白布,丝绸般顺滑的白布搭在他的左肩上,随着又顺着他笔直的大腿垂下,仿佛盛开出一朵白玉兰。
走到客厅正中央的时候,他将肩膀上搭的白布扯下,随手一挥便在地上铺开。随即他端起铝盆,将盆内的香灰尽数倒在白布上。
烟灰翻滚,很快就在地上铺陈出一片灰色的沙漠。
柏止倚在洗手间的门框边,颜色稍浅的瞳孔微微抬了一下,眸底闪过一丝赞许的神色。
他转身走进洗手间,用细管将皮傀从一堆玻璃器具上挑了下来。皮傀肚子里有气,被细管挑起的腹部被压憋下去,与之同时四肢就鼓胀起来。
等他挑着皮傀出来的时候,地上的香灰已经再像之前如同一盘散沙,柳安木单膝跪在白布上,双手压住布面,白布中央则多了一枚铜板。
这枚铜板就像是一块吸铁石,以铜板为圆心,所有的纸灰都在白布上抖动起来,如同有了生命般在灰烬中流动、重组,拔起高楼大厦,浓缩成人类文明的剪影。
王远的目光一直跟着他的动作,眉头越皱越紧,就像是在审视犯人一样:“你能驱使鬼蜮?”
柳安木头都懒得抬:“我说头儿,你好歹也是行内人,活人怎么驱使鬼蜮?”
王远沉声道:“那你怎么解释这些变化?你别告诉我,你年纪轻轻就收服了一只鬼王级别的鬼物。”
他查过柳安木的资料,按照身份证上的时间估算,眼前这个青年不过才25岁。而眼前这种变化通常只会由“出阴神”而形成,这种术法简而言之就是让灵魂离开肉|体游荡四方,利用自身的“气”覆盖一定的范围,再将发生在被既定区域的一切事物重新复刻出来。
这种术法乍一听确实很牛逼,但其实非常鸡肋,不但要求使用者自身意志坚如磐石,明心见性,而且在小范围内使一使也就算了,如果像现在这样把范围扩大到全城,命功不够,不消片刻就能让潜伏在城市阴影里的恶鬼将魂魄撕成碎片。
如果不是驱使自身阴身出窍,那就只有一种可能,通过鬼王级别的恶鬼展开鬼蜮,将鬼气覆盖全城,从而达到同样的效果。
柳安木终于抬起头,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有不解,有疑问,有诧异。他说:“这是什么难事吗?”
王远:“……”
如果这句话是别人说出来,那可能有装逼的嫌疑。但青年的目光很坦荡,就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好像对他来说,收服一只鬼王级别的恶鬼供自己驱使,就像是吃完晚饭下楼遛弯一样简单轻松。
说话间,柏止已经拖着皮傀走了过来。皮傀嘴里被插入了一根细管,身上还沾着不少福尔马林液体,闻起来有一股的药味,远远看上去就像拖了一具真的尸体过来。
柏止将皮傀放在离白布几步远的位置,微微一笑道:“可以开始了。”
皮傀倒地时两只手臂掖在胸下,这使得它的头部微微上抬,头部因为供气不足,一块瘪一块鼓,好像是在谄媚地笑着。
柳安木只懒洋洋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原因很简单,这只皮傀做得实在太丑了,他甚至觉得连柳大缝的丑娃娃都比它好看。
如果什么时候在B市举办一个比丑大会,头三甲肯定能有它的一席之地。
注意到青年眼底不加掩饰的嫌弃,柏止嘴角微微扬了一下,他抬起擦得锃亮的皮鞋,红色的鞋底重重踩在皮傀的后背上。皮傀受力以后,从嘴巴的位置发出了“啵”的一声,就好像是充满气的气球突然被撒手放开。
紧接着,从细管中慢慢挤出一股气体,这股气体看上去很粘稠,呈现出淡淡的黄色,被挤出细管之后,这股气流就像是被一股力量所吸引,缓慢顺着细管尖嘴注入到香灰中。
以鬼蜮中的阴气为燃料,黄线在由香灰组成的城市缩影中快速穿梭,先朝着街区西南的方向逃了两条街,紧接着在下一个路口毫无征兆地炸开,散成漫天的黄雾。
“鼓楼大街?”柳安木盯着黄线消失的位置,心中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在灯红酒绿的大都市之下,其实隐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有的人平白无故地在某地消失,有的人平白无故地在某地的出现,也许不小心踏过某条线,就会进入另外一个世界。如果我们把活人生活的阳世视为“正”,把鬼魂生活的阴世视为“负”,那么这个交汇点,就是所谓的“零线”。
不过无论是鬼魂还是生人,跨过“零线”都不会到达阴间,而是会到达一个叫“零界”的灰色地带,这里是唯一不区分生人和死人的地带。想要接触到这个灰色地带有很多方法,比如最臭名昭著的“电梯游戏”,当最后一个按键亮起的时候,电梯就会缓缓驶入这个永远被红月笼罩的地方。
而零界最为出名的“地标性建筑”,就是每隔三个月都会办一场拍卖会的明月饭店。
行内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无论是活人还是恶鬼,只要能在魂飞魄散之前进入明月饭店,就将受到明月饭店的庇佑,无论阴阳两道,在零界都得卖明月饭店一个面子。
代表小鬼的踪迹的黄线在鼓楼大街附近消失,这绝对是一个棘手的信号。
鼓楼西大街连接老城区的东鼓楼和西鼓楼,开车从西大街第二个出口岔出,再从东大街第一个入口回到鼓楼大街,如果你在此时一直顺着鼓楼大街开到底,就会看见原本笔直一条的大路旁突然出现一条沙石铺成的小路,这就是传说中通往零界的道路。
“鬼蜮都搜不到它的气息,看来它已经进入了零界。”王远抽出更筹,在白布边蹲了下来,更筹的尖端拨开香灰,形成了一个白色的圆圈:“一旦让它逃进明月饭店,再想抓住它可就难了。”
白色圆圈瞬间发出一道刺目的白光,光圈扩散的速度非常快,就像是一滴水落入了滚油中,如同水蛭一般蠕动着朝四方溅去。
下一秒,溅射出的白光就像撞上了某种透明的结界,顷刻间便消失不见。
柳安木心说果然如此,零界和其他地方不一样,磁场反应非常强,在那里大部分的追踪手段都会失效。想要破局,就必须先进入明月饭店。
王远收回更筹,看了看时间,刚过十点:“还有二十个小时,你们先回局里休息,我留在这里等他们过来。”
第36章
这件事一旦牵扯到明月饭店, 就变得棘手起来。零界属于三不管地带,秩序、规则还有虚伪的文明所带来的一切在这里全部失效,简单来说, 这里没有善恶可言,一旦踏入这里,那就是生死有命, 富贵在天。
而在这种环境下诞生的明月饭店,可以说是立于废墟之上的高塔, 是极致混乱当中一种特殊的秩序。
而一手创立这种平衡的明月饭店大当家,因其早年间取人性命之前总留下几张叶子牌,牌面相加总和为九, 而且牌面中永远有一张花牌, 所以道上便给他取了个“花九爷”的诨名, 也有人直接称呼其为“大当家”。
——花九是什么人, 柳安木不了解, 但明月饭店绝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样,是个什么庇护众生的“慈善机构”。
早年间X|港有一位富豪,想要逃脱死期寻求永生而前往明月饭店寻求庇佑,却被明月饭店毫不客气的丢了出来,最终在明月饭店大门口耗尽阳寿。富豪的魂魄终日游荡于零界,最终还是其家人花了大价钱,才找到了一位能人将富豪的魂魄背了回来。
柳安木向后靠在真皮车椅上, 大脑中飞快的在思考:“这小鬼既然选择逃去零界,说明他身上一定有能让花九庇佑它的筹码。”
但是这个筹码到底是什么,柳安木却毫无头绪。车内放着舒缓的音乐,让本就疲惫的神经也缓慢放松下来。
柏止一只手握着方向盘,没有转头看他, 只是轻声说道:“在想什么?”
柳安木闭着双眼,随口说道:“柏总知道花九吗?”
“明月饭店的大当家,早年间名声很大,不过这两年他行事很低调,也很少和外界接触,认识他的人不算多。”
柏止动作停了停,随后微笑了一下:“你对他感兴趣?”
“别的我不清楚,但能在零界立足,此人绝不会是什么大善人。”柳安木懒洋洋开口:“这个明月饭店恐怕也不是什么避风港,而是一个纯粹的交易场。那只小鬼连具像样的皮囊都没有,我在想它到底有什么筹码,才能让花九保住他一条性命?”
这次柏止没有立刻回答,前方的红灯悠悠变绿,街道上的车流缓缓动了起来。闪烁的红色尾灯,像是游动在城市里的怪物。
“据我所知,花九这些年一直在找一个人。”柏止发动了汽车,目光直视着前方:“如果有人能提供关于那个人的线索,明月饭店自然会不留余地地保护他。”
柳安木抬了一下眼皮,对他的话提起了一点兴趣。花九在道上名气极大,而且身份非常神秘,平日里常戴着一块面具掩饰面容,这世上见过他真容的人,可能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
不过从明月饭店建立的时间反推,当年名声在外的花九爷,如今也应该已经是个耄耋老头。年轻时戴着一块面具,那叫风流倜傥,现在这个年岁如果还戴着一块面具,就显得有点不伦不类了。
柳安木将手搭在车窗上,说:“找了四十年还没找到,就没想过人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吗?”
“……”柏止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些,指节的位置有些发白。再开口的时候,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也许他在等一个奇迹……何况这么多年都等了,无非是再等四十年而已。”
空气中的苦味似乎更浓了一些,这种味道仿佛让空气都变得粘稠,给人带来无法抗拒的困倦之意。
柳安木打了个哈欠:“……奇迹?”
柏止后面说的话他实在没听清,大概是他真的和这车实在没什么缘分,每次坐到这车上眼皮就直打架,脑子里也昏昏沉沉的。
鼻尖萦绕着一股苦涩的气息,这股味道不重,却将空气中柏木的香气冲淡了不少。柳安木隐约觉得这股苦味就是为什么他这么困的原因,但此刻他的眼皮已经完全睁不开了。
……
坐在副驾驶的青年靠在车窗上,似乎已经陷入昏睡。黑色的大G缓缓在红绿前停了下来,袅袅烟气从扶手箱内一点点飘出,整个车厢内弥漫着一种很浅淡而苦涩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