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贺远乔大呼小叫的控诉,苏沉星没忍住笑出声来,拉开了和周应淮之间的距离,朝他挥了挥手。
周应淮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关上门的瞬间,苏沉星却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席卷而来,他猛地按住了胸口。
“沉星,你哪里不舒服?”贺远乔注意到他的动作后,神情变得严肃起来,立刻上前查看情况。
“没事,就突然有点心慌。”苏沉星摇摇头,“远乔,你去忙你的吧,不用管我。”
“那可不行,我可是收了贿赂的,得有点责任心!”贺远乔嘴上开着玩笑,动作却丝毫不含糊,用手按了按苏沉星的胃部。他稍微用了点力气,耳边立即传来一声闷哼。
贺远乔的眉头立刻蹙了起来:“等会检查结果出来我再看看,你现在先别动,躺着休息一会。”
苏沉星乖乖点了点头,顺从地靠在了沙发上,还不忘朝贺远乔笑了笑:“谢谢远乔。”
贺远乔对长得好看的人一向没有抵抗力,加上他下午也摸鱼看了发布会,顿时心头一颤,保护欲蹭地一下就上来了,忙活着找出干净的毛毯盖在他身上。
……
闭目养神了一会儿,苏沉星便听到了贺远乔被护士叫走的动静。胃里闷闷地疼,他有些躺不太住,又看了眼时钟,估摸着检查结果也快出来了,便起身出了诊室。
走廊里的灯光不知何时亮了起来,苏沉星眯了眯眼,顺着导览的标识寻找取报告单的位置。
“沉星。”
刚走几步,他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唤,这声音太过熟悉,几乎让他寒毛竖起。胃部的疼痛陡然尖锐起来,苏沉星缓缓转头,尽管逆着光,他还是轻而易举地认出了来人。
是周复。
这简直太荒谬了,在被警方通缉的情况下,周复居然没有第一时间逃往国外,反而大张旗鼓地出现在了他面前。
“好久不见。”就算是到了这种境地,周复依旧看不出一丝狼狈,他像是在问候老友一般,笑容温和。
苏沉星条件反射地掏出手机想要报警,周复看清了他的动作,却只是叹了口气,没有阻止:“沉星,我没想逃,只是想来和你说一声,轻云父亲污蔑你父母的那件事,不是我指使的。”
“我从来都没想过伤害你。”他声音低柔得像是在与情人呢喃,苏沉星却只觉得浑身都泛起了鸡皮疙瘩。
“这重要吗?”他毫不留情地冷笑一声,“这些话你还是留给和警察说吧。”
周复置若未闻,执拗地继续开口:“如果我父亲没做那件事,我们之间有没有可能……”
“不可能。”苏沉星斩钉截铁地打断,他望着这个曾让他痛苦不堪的男人,眼神清明而锐利,“你和你父亲,流着一样肮脏的血……”
“你们这种人,永远都不配得到爱。”
周复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个回答,他定定地看着苏沉星,像是要把他的面容铭刻在心底一般。
突然,他的唇角勾起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几乎在瞬间,苏沉星的心脏骤然紧缩,一股寒意顺着脊背攀升。
周复在此刻猛地逼近,朝他亮出了手机屏幕,上面是一辆被撞得七零八散的黑色轿车,苏沉星一眼便认出,是周应淮送他来医院,又开去警局的那辆。
“沉星,我得不到的东西,那个小杂种更别想得到。”
周复的声音如毒蛇吐信般擦着耳廓,苏沉星却什么也听不见了,脑海一阵嗡鸣,浑身的血液都似乎开始倒流,他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辆被撞击地支离破碎的车,眼前闪过无数破碎的画面——
十八岁时被他带回家的周应淮:被他推开时,像只落败小狗的周应淮;综艺里赶在最后一分钟开锁与他见面的周应淮……还有一个小时前,站在诊室门口和他挥手告别的周应淮。
每一个画面都鲜活如初,却在此刻成了最残忍的凌迟。
怎么死的不是我呢?
苏沉星的脑海里突兀地出现了一个念头,如果他没有让周应淮去警局,如果他没有签下那份综艺合约,甚至……如果当初他没有遇见周应淮,那么对方是不是能平顺地度过这一生?
老天爷为什么那么残忍,将他的挚爱一个一个地夺去,却让自己拖着一副残躯苟活于世?
苏沉星能感受到自己的理智在崩塌的边缘,他近乎冷静地在思考——
既然小淮那么爱我,那我随他而去,他应该是会开心的吧?
他不希望自己和周应淮重逢时,自己看上去过于狼狈,所以要选个干干净净的方式……
“沉星!”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逐步靠近,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后,苏沉星的身体猛地一颤,近乎茫然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周应淮此时看上去有些狼狈,额上布满因剧烈跑动渗出的汗水,衣服也有些皱皱巴巴,但确实是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苏沉星几乎要以为这是一场幻觉。
“不可能!你为什么还活着!”
周复的暴喝响彻整条走廊,他被几个警察将扑倒在地,双目充血。他在地上扭动着身躯,像是恨不得在这里和周应淮同归于尽。
“沉星,我没事,我没在那辆车上。”周应淮一眼就觉出了苏沉星状态不对,无瑕顾及周复的咒骂,全部心神都系在面前摇摇欲坠的青年身上。
苏沉星空洞的眼神终于慢慢聚焦,紧绷的身体终于松懈了下来,声音轻到像是随时能消失在风里:“太好了……”
话音刚落,他突然伸手捂住嘴,喉间发出几声压抑的轻咳——
在周应淮惊惧的目光中,一口鲜血骤然呛出,顺着他苍白的指缝间蜿蜒而下。
第86章
抢救室的灯光一直未歇。
小杨抱着两瓶水急匆匆地回来时, 就见周应淮依旧保持刚刚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紧盯着紧闭的大门, 像一尊凝固的石像。
他身上的衣服血迹斑斑, 在冷白色的灯光下尤为刺眼,小杨只看了一眼, 就觉得眼眶酸涩。他无法想象,苏沉星瘦弱的身体里是怎么涌出这么多血来的,明明他每次的体检报告都写着贫血。
他仓促地移开视线,抬起袖子胡乱擦了擦眼睛,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周总, 喝点水吧。”
“现在几点了?”
听了他的话, 周应淮终于有了动作, 迟缓地转头看向小杨,却没接他递过来的水。
“快十点了。”
“……他进去两个小时了。”周应淮的眼神落回抢救室的大门,声音嘶哑, 机械地陈述着。
小杨望着那刺目的红光,半晌说不出话来, 饶是他这种缺乏医疗常识的人,也知道进去的时间越久, 情况就越不乐观。
就在这时, 抢救室的门终于被打开, 却只有一位护士急匆匆地走出。一看到门口候着的两人, 便语速极快地开口:“是苏沉星的家属吗?病人急性上消化道出血,生命体征还不稳定,必须提前通知你们,谁跟我走一趟, 签一下病危通知书?”
小杨腿一软,几乎就要瘫倒在地,他双唇颤抖:“苏哥他父母都去世了,目前没有直系亲属……”
“我来签。”周应淮的声音打断了小杨的话,他朝前迈步,却趔趄了一下,保持同样的姿势站了太久,连他自己都有些感受不到双腿的存在。
“你是家属吗?如果不是的话,这不合规定……”
“我可以负责,无论什么情况,我都会全力承担。”
周应淮的语气冷静到几乎有些不正常,护士的目光在他和小杨身上打了个转,便迅速做出了决定:“行,那你跟我来。”
护士刚把打印好的通知递给周应淮,就见他签字落笔一气呵成,她连忙提醒:“你先看清楚内容再签……”
话没说完,她就发现了不对劲,这个看似镇定的男人,签字的手竟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笔尖直接透过纸背,戳出了个深深的墨点。
她一时有些哑然,默默地接过签好的病危通知书,赶回抢救室前,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周应淮一眼:“我们会尽力的。”
“……谢谢。”
回应她的,只有沙哑的两个字。
周应淮目送着护士进了抢救室,大门开关的瞬间,透过门缝,他能看到里面冰冷的仪器,围得密不透风的医护,以及一只从病床上垂落下来的,苍白无力的手,指尖还带着已然干涸的血迹。
他不受控制地回想起不久前的那一幕:苏沉星身体软倒在自己怀里,温热的鲜血不断从唇边溢出,他徒劳地伸手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这将成为他此生挥之不去的梦魇。
周应淮一向不信神佛,而命运也从未对他仁慈,但他此刻站在门外,却在心底祈求了成千上万次——只要苏沉星活下来,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或许上天真的听到了他的祈愿,不知过了多久,抢救室外的红灯终于熄灭,先走出来的是贺远乔,他连手套都没顾得上摘,一把按住了周应淮的肩膀,眼睛亮得惊人:“救回来了。”
听清他话的一瞬间,周应淮的瞳孔骤然紧缩,感受到凝固的血液重新在血管里奔涌,死寂的心脏也开始剧烈跳动。滚轮的声音越靠越近,他的目光越过贺远乔,落在了病床的那人身上。
苏沉星静静地躺在雪白的床单上,呼吸面罩挡住了他大半张脸,胸口的起伏微弱到几乎看不见,身上缠着无数管线,像是被打碎缝合的瓷器。
医护人员没有停留,直接将病床推往了另一个方向,周应淮下意识地追了两步,却被贺远乔用力按住。
“情况还没完全稳定,得先去ICU观察几天,每天会有固定的探视时间,我等会再和你说。”
贺远乔拍了拍他的肩膀,匆匆搁下一句话后,便跟上了他们的脚步。
小杨站在边上,将他们的对话收入耳中,终于松掉了紧绷着的那根弦,毫无形象地瘫坐在地,嘴上嘀咕着:“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他望着周应淮依旧站得笔直的身影,心里的钦佩如江水般滔滔不绝,都到这时候了还能保持冷静,怪不得年纪轻轻就事业有成……他刚要开口说话,却突然瞥见——
一滴水珠悄无声息地划过周应淮的侧脸,迅速砸落在了反光的地面上。
……
“得亏是在医院,不然他这出血量,耽误一分钟都不一定能救得回来。”
贺远乔回想起前两日那场惊心动魄的抢救,还是有些后怕。
那天他回诊室后没看见苏沉星,猜测可能是在去取报告单了,于是顺着方向寻找。结果刚过拐角,就见苏沉星躺在周应淮怀里不住呕血。
他被惊得几乎魂飞魄散,所幸职业本能接管了他的身体,一个箭步上前查看情况,并厉声唤来护士将人推去抢救。一片混乱间,他甚至还能想起来父亲今天也在医院,来不及解释就把人摇去了抢救室。
那日的抢救持续了四个多小时,情况比想象中的还要惊险,苏沉星本身体质就不好,血压血氧持续走低,糟糕的凝血功能更是雪上加霜……总之,这场急救下来,每个人都累得够呛。
好在结果还算顺遂,就是苏沉星的身体太差,本来预计在ICU里呆三天就能转入普通病房,但因为指标不算好,人也一直没醒,便又延长了两天。
此刻他和周应淮就站在探视窗前。贺远乔看着周应淮的侧脸,发现他在短短几天也憔悴了不少,心里头也堵得慌,忍不住出口安慰:“你也别太自责,我看了沉星的检查报告,他本来就有些隐性出血的症状,就算没受周复刺激,也指不定哪天就爆发了。”
“嗯。”周应淮收回目光,转而看向了贺远乔,他的表情很郑重,“谢谢你。”
“行了,说这些干什么?”贺远乔刻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一些,“到时候你和沉星结婚,记得喊我坐主桌就行。”
周应淮扯了扯嘴角,很想配合他笑一下,却只露出个苦涩的弧度。
贺远乔看得内心发涩,刚想继续劝他几句,就听护士出来喊:“苏沉星的家属在吗?探视时间到了。”
“快去吧。”贺远乔忙示意周应淮跟着进去,看着对方逐渐远去的身影,又想到还在ICU里躺着的苏沉星,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
……
周应淮熟练地换上了无菌服,在护士的带领下踏进了ICU。
这不是他第一次进这个地方,但每次接触到室内的冷气时,都忍不住在想——苏沉星那么怕冷,就算是夏天都手脚冰凉,在这里面呆着得多难受?
他站定在了苏沉星的病床前,青年身上连接着大大小小的监测仪器,那些细长的线缠绕在他身体上,像是冰冷的枷锁。
苏沉星的面容雪白得几乎要和病床融为一体,黑发凌乱地散落在枕边,他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躺着,没有一丝要苏醒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