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听清苏沉星问题的一瞬间, 周应淮的第一反应是逃避。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出现这般堪称“软弱”的情绪，几乎是有些仓皇地起身往厨房走去。

　　“饿了吗？我现在去做饭。”

　　周应淮的声音自然，像是完全没听到那句问话一样。

　　苏沉星很轻地叹了口气, 周应淮的脚步就顿住了, 他没有转身，指尖在微微发着抖。

　　“小淮, 别装了，我知道你听见了。”背后传来对方有些无奈的声音。

　　周应淮却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

　　他卑微地趁虚而入，像多年前那样留在苏沉星身边，明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场易碎的幻境，却不敢提醒, 不敢打破。

　　良久的沉默之后, 苏沉星又开口了, 只是这次语气带了些明显的虚弱。

　　“我胃疼……”

　　周应淮的心猛地一紧，几乎是下意识地冲到了苏沉星身边，焦急地蹲下查看他的情况。

　　此时青年的状况确实说不上好, 额头沁出了薄薄的一层虚汗，手掌虚虚地横在胃部, 看着像是难受得有些狠了。

　　“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又胃疼？”刚刚那点复杂的情绪早被周应淮抛在了脑后，此时只觉得心疼得要命, 半跪下来将手探到苏沉星的上腹。

　　苏沉星却按住了他的手, 指尖带着气血不足的苍白和冰凉：“终于肯理我了？”

　　明明他疼得连说话都带着颤音, 表情却有些戏谑。

　　周应淮没答, 只固执地将温热的手抵到他僵硬的腹部，维持着这个姿势揉了一会，又有些懊恼地皱了皱眉：“吃药了吗？”

　　开口时，他没有抬头看苏沉星的脸。

　　“吃了。”对方这回避的态度让苏沉星无奈极了, 但他现在又疼得有些脱力，干脆直接躺平，反正也不差这一会儿。

　　“你是不是乱吃东西了？”周应淮感受到苏沉星的呼吸逐渐平缓下来后，冷不丁地问了句。

　　苏沉星直呼冤枉，他一个下午都泡在了孟医生那边，刚刚才让小杨送他回来，哪有心情乱吃东西。

　　他回想了一下，脸上浮现了出了一丝心虚：“……就喝了半杯凉水。”

　　周应淮沉默了片刻，才继续开口：“饮水机的温度我设置好了，以后不要喝凉水，冰箱里有切好的水果，想吃的话要拿出来放到常温，我会把你喜欢吃的几道菜的菜谱发给小杨，如果以后想吃了让他给你做……”

　　苏沉星听得有些发愣，他这是要出差了吗？为什么突然开始叮嘱起来了？

　　“每天吃的药我都给你分好了，你按照药格上面的标注来吃，郭医生开的中药在厨房储物柜的第三格，我会告诉小杨怎么熬……”

　　苏沉星越听越糊涂，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周应淮这才抬起头，却依旧没有直视他的眼睛，语速放得很慢：“以后……我就不来打扰你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周应淮。”苏沉星不可置信地喊出了他的全名，面前男人高大的身躯颤抖了一下，最后还是像耗尽了所有勇气般起身朝大门走去。

　　“就因为我问你是不是早知道我失忆的事情，你就要和我绝交吗？”苏沉星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委屈，不明白为什么周应淮突然就想离开。

　　“我现在还什么都想不起来，你都不愿意陪着我吗？”

　　他的语气轻得几不可闻，周应淮却如遭雷劈一般，定住了脚步。

　　“你说什么？……你没有恢复记忆吗？”

　　骤然间的大起大落，让他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苏沉星看他连眼眶都变得通红，叹了口气，起身走到他面前：“小淮，你很怕我想起来吗？”

　　周应淮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良久才颓然地垂下头，声音沙哑：“我怕……你想起来的话，就不会想再见我了。”

　　苏沉星愣了一下，内心的酸涩慢慢涌了上来，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眼眶越来越热，等到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带了一丝哽咽：“我以前，是不是对你很坏？”

　　周应淮察觉到了他语气的不对劲，一抬头，就对上了苏沉星含泪的目光，他只觉心都要被揉碎了，笨拙地抬手去擦他的脸。

　　“没有，是我一直缠着你，是我的错……”周应淮无措地哄着他，对方的泪水都像是决堤一般迅速滚落，在苍白的脸颊上蜿蜒出湿痕。

　　“你不要哄我，我知道我肯定做了很多过分的事情，所以你才会……那么害怕我想起来。”苏沉星呢喃着开口，声音轻得像是风一吹就散了。

　　“别这么说……”周应淮手忙脚乱地帮他擦着泪，却怎么也擦不干净，心底陡然升起一股浓烈的懊悔情绪，但凡他刚刚有勇气多问一句，而不是因为恐惧一股脑地说些胡话，那么苏沉星也不会像现在这么悲伤。

　　他本来就刚出院，身体哪里能经得起这样折腾？

　　苏沉星只给了自己五分钟的崩溃时间，很快，他便调整好了情绪，随意在茶几上抽了几张纸将脸上的泪水擦干，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了正常。

　　“我今天去见了一个人。”苏沉星顿了顿，才继续开口说道，“小杨说，是我之前固定去咨询的心理医生。”

　　刹时，周应淮的呼吸都乱了几分，他想到之前贺远乔对他说的那番话，又想起半年前和苏沉星在医院见面时，对方那毫无生机的眼神。

　　为什么要去看心理医生？有没有确诊？需不需要吃药？现在怎么样了？

　　一个个问题充斥着他的脑海，但他却生怕刺激到面前的青年，什么都不敢提。

　　苏沉星像是没注意到他的表情一般，兀自说了下去：“她告诉了我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她说，我曾经说过，我亏欠了一个人很多，想要补偿他，并且，最近刚好有了个能和他见面的机会。”

　　“按照我对自己的了解，如果不是有对我很重要的事，或者说人，就算是王辉再怎么威胁我，我也绝不可能签下这份综艺合约。”

　　“小淮，你说……”讲到这里，他抬起头看向周应淮，眼神里含着无数的愧疚与悲伤，“这个人会是谁呢？”

　　周应淮的心脏在这一刻突然漏了一拍，然后疯狂加速，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一样，巨大的惊喜将他淹没，他甚至偷偷掐了下自己的大腿，传来的痛意向他证明了，这并不是一场幻梦。

　　“你是……在说我吗？”他小心翼翼地开口，连眼睛都不敢眨，生怕错过青年的答案。

　　苏沉星点了点头，正想要继续说什么时，喉咙却一阵发痒，他掩嘴咳了几声。下一秒，他唇边就抵了个杯沿，几口温水下去，他的嗓子也好受了些。

　　“有些事情，我现在也弄不清楚，但是，小淮……”苏沉星露出了一点笑意，目光沉甸甸地落在周应淮脸上，“我从来都没有讨厌过你，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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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场非常消耗心力的谈话，两人的情绪都经历了大起大落，几乎是刚结束，苏沉星就疲惫地靠在了沙发上闭目养神。

　　周应淮则相反，他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愉悦，一边行云流水地开始准备晚饭，一边忍不住拿出手机，打开了和贺远乔的对话框，给他转了一笔钱，后边带着好几个零。

　　对方马上发了个问号过来，却一点也不带手软地把钱收了。

　　[赔你的笔。]

　　发完消息后，他便放下了手机，半小时后，一桌营养搭配得当，色香味也不缺的饭菜就做好了。

　　随即，周应淮走到沙发边，半蹲着轻轻叫醒了苏沉星，半扶半抱地把他放在了餐椅上，看他还在犯困，恹恹的不想吃饭，干脆直接用勺子舀了口汤，吹凉后喂到他嘴里。

　　连着喂了好几口之后，苏沉星才渐渐清醒了过来，他匆忙吞下嘴里的饭菜，夺过他手中的勺子，用有些抱怨的语气道：“你干嘛不直接叫醒我！”

　　“我的错。”周应淮熟练地道歉，又给他夹了一筷子鱼肉，“多吃点鱼，你现在要多补充蛋白质。”

　　苏沉星兴致缺缺地数着饭粒，突然想起来什么，抬头望向周应淮：“刚刚都忘问了，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失忆的？”

　　周应淮简略地把那天晚上的事说了说，故意略过了他找沈特助调查的事，只说是无意间听到了他和程原的对话。

　　“我就说你后面怎么突然变得怪怪的，明明之前动不动就冷着个脸，那天之后突然就不一样了……”苏沉星恍然大悟，回忆着那几天的细节。

　　“那你呢？又是什么时候猜到我知道的？”周应淮剥了个虾仁，见苏沉星吃饭一直磨蹭，干脆直接塞到了他嘴里。

　　“我也说不清，就觉得你转变很大，有些奇怪，真正确定的话，是那天陆复言和吴老师来看我，我想不起来要怎么称呼吴老师，你突然插话提醒我。”

　　“那一瞬间，我就有种很强烈的预感，你肯定已经知道了。”

　　苏沉星嘴里含着虾，有些含糊地答道，他得意地歪了歪头，眼尾微挑，像只狡黠的小狐狸：“我是不是很聪明？”

　　周应淮的眼底染上笑意，顺着他的话说道：“对，很聪明，我都猜不到是哪里漏了馅。”

　　两人正说着话，被丢在沙发上的手机却突然震动了起来，苏沉星慢吞吞地挪过去点了接通。

　　对面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随即回复了一句：“好，我明天就有空，大概下午三点左右能到。”

　　“是谁？”周应淮见他挂了电话，便直接开口问了。

　　“公安局，说关于程原和王辉的事，想找我了解下情况。”

第45章

　　下午三点, 周应淮准时将苏沉星送到了市局门口，看着青年解开安全带下车，他犹豫了一会, 还是开口道：“要不要我陪你去？”

　　苏沉星摇摇头：“不用, 应该要不了多久，你等会来接我就行了。”

　　说完, 他利落地打开车门，长腿一迈就下了车，关上车门的瞬间朝周应淮挥了挥手，笑吟吟地开口：“别忘了，等会晚上要吃火锅！”

　　周应淮失笑, 无奈地点了点头, 自从昨天说开了之后, 苏沉星在他面前也放开了很多，能像七年前那样，很熟练地和他提出各种要求, 比如不想再吃清淡的饭菜，想吃火锅。

　　关乎对方身体的事周应淮一向不敢大意, 加上他刚还在闹胃疼，但架不住苏沉星的软磨硬泡和撒娇攻势, 他还再三保证只吃番茄锅不吃辣之后, 周应淮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但他并不相信外面火锅店的卫生标准, 而是准备去购买食材自己做。

　　和周应淮确认完之后, 苏沉星心情愉悦地踏进了市局的大门，按照电话里给的地址找到经侦大队，被认出他来的警察带了进去。

　　“秦队现在在忙，麻烦你稍微等一会。”接待他的男警察把他带进谈话间, 倒了杯开水放在他面前，语气有些抱歉。

　　“没事，我不着急。”苏沉星笑了笑，示意没关系。

　　男警察说完这句后，凝神听了听对讲机里的消息，脚步匆匆地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苏沉星一人，安静到只能听见空调外机嗡嗡作响的声音。

　　空调开得有些凉了，苏沉星搓了搓手臂，正当他四处张望着寻找遥控器时，门“咔哒”一声开了。

　　进门的男人约莫三十出头，身姿挺拔，肩膀宽阔，脸庞棱角分明，眼神凌厉而沉静，他整个人的气质像是一把被打磨过的剑，十分锋利。

　　在看到来人的第一眼，苏沉星的心底莫名涌起了一阵熟悉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

　　“你好，我是市局经侦支队的队长秦铮，这次王辉的案件由我负责，这次找你过来，是想了解一下相关情况。”他的语气没有太大起伏，目光平稳地看向苏沉星。

　　苏沉星压下心底的异样，点了点头：“好的，你问吧，我会尽量配合。”

　　“但是有件事我需要提前说明。”苏沉星犹豫了一下，还是坦诚地看向了对方的眼睛，“我前段时间出了点意外，很多事情记不太清了，所以或许能够提供的信息有限，如果你不相信的话，我可以提供病历证明。”

　　秦铮的表情终于有了些波动，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惊讶，但很快便恢复如常：“好，那你能回答就回答，如果实在想不起来，也不用勉强。”

　　看到对面的青年点了点头，秦铮才翻开笔录本开始询问，因为他是受害者，所以问的都是些常规问题，苏沉星答得很谨慎，有些不太确定的事情便直接摇头跳过。

　　问询结束得很快，当秦铮合上笔录本时，也才堪堪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谢谢配合，今天的问询就到这里。这份笔录我们会存档，如果后续有问题，我们会提前联系你。”

　　他拉开椅子起身，又补充了一句：“你之后要是想起来了什么，随时联系我，我的号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