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
杨阿姨惊呼一声,猛地跑向卧室,苏沉星怕是出了什么事,也紧随其后。
“你走开!你不是小云!”只见卧室内躺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家,此时正挣扎着从床上起来,不断推搡着念念,地上玻璃碎片四溅,水珠缓缓洇至门边。
杨阿姨迅速将念念拉到门口,随即又冲到床边按住老人:“妈!”
老人看到杨阿姨,眼前一亮,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臂,语气急切:“秀霞呀,小云有没有和你说她什么时候回家?工作在忙也得回来看看姥姥呀,你告诉她,姥姥做了她最爱吃的炸小鱼……”
“妈,我不是都说了吗,小云有个很重要的演出要参加,结束了就回来了。”杨阿姨回答的语气熟练,像是这个问题被反复提起过数遍,“你好好休息,小云回来的时候我肯定来叫你。”
在她的安抚下,老人的情绪也渐渐稳定,不多时就沉沉睡去了。
杨阿姨轻手轻脚地关了门,又歉意地对苏沉星笑了笑:“我妈年纪大了,有些糊涂,总是不记得……”
说到这,她似乎有点哽咽,迅速扭过头去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刚刚看到的这一幕让苏沉星觉得心底仿佛压了块沉甸甸的大石头,压得他有些喘不上气。
杨阿姨安慰了念念两句,让她先回房看书,随即和苏沉星走回客厅,重新入座后,一时间两人都没有继续讲话。
沉默了许久,杨阿姨才看到苏沉星抬起眼,这双美丽得惊人的眼睛,此刻却盛满了让她为之战栗的哀恸与痛楚。
“杨阿姨,虽然很冒犯,但是我还是想问——”他的声线颤抖,却很坚定。
“我父母的死,和轻云,有没有关系?”
……
苏沉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念念家离开的,他和送他到门口,看着欲言又止的杨阿姨笑了笑,竭力维持着体面的表情和姿态。
夏日天黑得晚,此时太阳还坠在半山腰,他却像是看不清一般,被脚边的枯树枝一绊,一个趔趄就摔在了地上,手心被地上的尖锐石子刺破,突如其来的刺痛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
“沉星!”周应淮刚拐进小路就看到了这一幕,吓得肝胆俱裂,忙快步走过去扶他起身。
苏沉星没说话,借着周应淮的力气缓缓起身,低头看着手掌上破皮的那一块,鲜红的血沿着掌心蜿蜒流下,他却像是感受不到疼痛般,毫无反应。
“你怎么来了?”他声音很轻,要不是两人距离极近,几乎都要被淹没在呼啸的海风里了。
“快开饭了,我见你还没回来,就出来找找。”周应淮心急如焚,却还是先回答了苏沉星的问题,又小心翼翼地捧起他那只伤得有些严重的手查看,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被揉碎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呢……”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语气里忍不住带了些克制的埋怨,却在触及苏沉星的神色时住了嘴。
青年脸色惨白,明明是在对着他讲话,目光却像是聚不上焦般飘忽不定,像是被抽走了魂,浑身都在控制不住地发着抖。
周应淮心底一沉,语气一转:“都怪这破地板,怎么这么不小心,把我们沉星绊倒了。”
他小心地观察着苏沉星的表情,听到这话,他终于有了些反应,扯了扯嘴角露出点笑模样:“你当我是小孩吗?”
“当然不是,你明明是小苏哥哥。”周应淮心疼得要命,却佯装轻松地哄着他,“疼不疼?我们先去处理下伤口好不好?”
苏沉星已经完全没有力气掩饰自己的情绪了,只麻木地点了点头,任由周应淮一路把他牵到了郭医生的诊所。
“哎呀,怎么摔成这样了!”郭医生正在吃完饭,看到苏沉星的手顿时放下了筷子,大呼小叫的,“快过来先消消毒。”
直到清洗完伤口,消毒水倒在手上时,苏沉星才猛地瑟缩了一下,视线也逐渐聚焦,他环顾四周,有些茫然:“这是在哪?”
“这是摔懵啦?”郭医生一边帮他消毒,一边顺口问了句,“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这么心不在焉,你还嫌自己身体不够差是不是,非得整破破烂烂的……”
苏沉星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他现在手疼得厉害,忍不住就要往回缩,郭医生头也不抬地使唤周应淮:“按住他。”
周应淮本就一直帮他撑着手,此时稍微用了了些,让苏沉星没办法乱动,看着青年疼得发颤,眉头拧得几乎能夹死苍蝇:“郭大夫,您轻点。”
“痛就对了,痛才能长记性,以后还敢不看路?”郭医生嘴上不饶人,动作却肉眼可见放轻了些。
……
等包扎完伤口,又听郭师傅唠叨了一堆注意事项,两人离开诊所时,外面的天已经渐渐黑沉,冷风吹过时,苏沉星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周应淮微微向前半步,替他挡着风,他没问苏沉星刚刚为什么如此失态,两人就这么一路沉默着走回了别墅。
刚刚周应淮已经发短信通知了其他人,让他们先吃饭,所有客厅静悄悄的,只有钟盛还坐在沙发上。
“苏老师,你们回来了!哎你这手……”钟盛本来就是在等苏沉星回来,忙迎了上去,视线触及到他包扎得严实的手时,心中一紧。
“没事,不小心摔了一跤。”苏沉星勉强对他笑了笑。
“你先上楼休息吧,我来做饭,你想吃什么?”周应淮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钟盛自从前些天看出周应淮的心思之后,就颇有些情敌相见,分外眼红的意思,此刻忙跟着献殷勤:“苏老师,刚辰辰奶奶送了碗莲藕排骨汤过来,你要不要喝?我现在去热……”
“他不吃莲藕。”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周应淮打断了,钟盛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听面前神色恹恹的青年开了口。
“我没胃口,你们自己吃就好。”
说罢,他径直上了楼。
周应淮和钟盛目送着苏沉星上了楼,不经意间视线交汇,只听两人同时发出了一声冷哼,各自嫌恶地扭过了头。
第30章
苏沉星一回到房间, 刚关上门,身体就支撑不住地顺着门板滑落在地。
也许是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胃部绞得生疼, 他用受伤的那只手狠狠掐住腹部, 绷带缓缓渗出血珠,他却掐得更紧了些, 仿佛需要用剧烈的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
杨阿姨的话一直在耳边回荡,她说——
“小苏,对不起……”
“你父母生前一直在调查小云的事,她爸是个混蛋,收了钱就闭嘴, 如果不是他们, 当初我可能就跟着小云一起走了。”
“阿姨希望你别查了, 因为这件事,我赔上了女儿,你失去了父母, 我不希望你也……”
“十年了,我早就……已经死心了。”
……
晚了, 他想。
如果他一无所知,或许还能按部就班地学习、工作, 每年的忌日去父母墓碑前放上一束花, 絮絮叨叨地述说自己的生活, 时间能冲刷一切伤痛, 他会逐渐淡忘……
——如果这真的只是一场意外的话。
“咚咚……”
因为倚靠在门边,所以敲门声也格外清晰,像是一下下地凿着他的神经。
苏沉星如今是不想,也没有力气再搭理他人, 索性闭上眼一言不发,假装自己已经入睡。
没成想,这扰人的敲门声却越来越急促,像是察觉到了他的刻意回避,还尝试着扭动门把。
苏沉星猜到门外应该是周应淮,于是强撑着起身回到床边,声音刻意压低,带了点慵懒的疲软,倒像是真睡到一半被打扰到般:“我睡了,有事明天说。”
敲门声终于停了,但门外的人沉默了一会,又开口道:“晚上的药还没喝。”
苏沉星怔了一下,想到周应淮每天都守着砂锅熬药的模样,妥协般地走到门边扭开门把。
周应淮单手端着托盘,上面放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清汤面,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这碗面看着寡淡,香气却浓郁诱人。
“药呢?”苏沉星有些抗拒地退了两步,“我不饿,不想吃饭。”
“在楼下温着,你得先吃点东西……”周应淮并不在意他的拒绝,视线触及某个地方时,原本温和的语气一变,“你的手怎么回事?”
顺着他的目光,苏沉星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右手,原本洁白的绷带已经被缓缓渗出的血迹染红,他却浑然不觉。
周应淮将手中的托盘放下,小心地将青年安置在了椅子上,又在医药箱中翻出新的绷带,低头为他重新上药、包扎,直到新的绷带层层缠上伤口,才抬起头看着苏沉星。
他脸色阴沉得吓人,就当苏沉星以为他要发火的时候,他却只顿了一下,又恢复了往日的表情,声音低哑:“你能不能,爱惜自己的身体一点?”
“……以后别这样了,好不好?”
男人眼眶泛红,语气几乎是带着些恳求的意味,苏沉星心一酸,勉强扯出个笑来:“小伤而已,别大惊小怪的……”
“我会心疼。”话没说完,就被周应淮打断了,他的指腹轻轻擦过绷带,像是在抚摸一件易碎的珍宝,“……我恨不得代替你受伤。”
他很少会这么直白,苏沉星一愣,嗓子干涩得说不出话来,周应淮直起身来,将托盘放到了桌前:“多少吃一点吧?”
他几乎是有些诱哄地说:“汤底是我下午提前熬的,按照你的口味调的料,你尝一点,吃不完给我吃,好不好?”
苏沉星的胃仍在坠疼,搅得他毫无进食的欲望,但他犹豫了几秒,还是慢慢拿起了筷子,尝试着吃了一口。
这碗面还温热着,汤色清澈透亮,没有一丝油星,喝起来却格外鲜美,可能是考虑到他的胃不好,面条煮得软烂,咀嚼时能尝到淡淡的麦香,确实是很合他口味。
但苏沉星只吃了几口,就忍不住用伤了的那只手按了按胃,周应淮迅速制止了他的动作。
“吃不下就不吃了。”看着苏沉星吃个饭都难受得像是在上刑,每一口都是勉强自己往下咽,周应淮心里像是被细密的针碾过般,泛起细细密密的疼痛。
他接过苏沉星手上的筷子,三两口解决了他剩下的面,又下楼将温好的药端了上来。
明明已经找郭医生改良过药方,尽力去除了些许苦涩,但这碗还冒着热气的药的卖相还是显得相当有攻击性,让苏沉星条件反射般地有点想吐。
如果是平时,他一定会撒娇耍赖半天,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喝完,但今天他只想迅速解决,好打发走周应淮,但唇舌才刚沾到这腥苦的药,就感到一阵反胃,喉结滚动了两秒,却还是无法压下呕吐的欲望。
他猛地起身,趔趄着冲向洗手间,扶着洗手台吐得撕心裂肺,胃里本就空空如也,刚刚吃的那两口面也被全数呕出,残留的苦味和胃液层层翻涌,像是有只大手不断蹂躏般,疼得他全身都在发抖。
周应淮紧跟着他冲进来,不断帮他顺着气,青年的身形单薄得可怜,熬过剧烈的呕吐之后,只剩下细碎的喘息,让他几乎不敢用力,生怕多一点力气都会碰疼人。
他心底止不住地翻涌懊悔,为什么没有早点看出苏沉星不舒服,还非要让他喝药。
待苏沉星缓过来些后,周应淮直接将他打横抱起,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又将温热的大手放在他的腹部,轻轻安抚着那不断作怪的器官。
苏沉星闭着眼,呼吸急促,显然还是疼得厉害,周应淮给他揉了许久的胃,才感受到青年的呼吸渐渐平缓。
“我没事了。”苏沉星撑起身体,向周应淮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再继续。
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多虚弱,周应淮手上的动作一下未停,只是更轻缓了些:“你现在说的所有关于身体的话,我都不信。”
苏沉星哑然,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周应淮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于是识趣地闭了嘴,悄悄往被子里缩了缩。
或许是被窝太舒适,又或许是周应淮揉胃的技巧太好,疼痛一点点被搅散,苏沉星的意识慢慢松懈下来,突然就有了些倾诉的欲望。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关于我父母的事情?”
听到这话时,周应淮的动作一顿,随即语气自然地回答:“没有。”
“我小时候,有段时间很讨厌他们。”苏沉星闭着眼,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他们总是很忙,把我丢给亲戚、丢给保姆、丢给老师,无论我怎么哭闹,他们都不会停下来,好像工作永远都比我重要……”
他睫毛微颤,像是蝶翼落在了苍白的脸颊上,在灯光的映照下,他的面容几乎和雪白的枕头融为一体,青年的语气克制,仿佛在极力压抑这什么。
“但是无论他们有多忙,我生日的时候都会赶回家,带回来的礼物永远是我那年最喜欢的东西。”他顿了顿,指尖不自觉地蜷起,像是想攥住什么似的,“……在我17岁的生日时,他们答应我,高考完之后把所有工作推掉,一整个暑假都会陪着我。”
“但是后来……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