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吃的话肯定没问题,我会带家属一起来,”林将夜晃了晃虞望宵的手,“怎么样?”
其实虞望宵现在什么都会答应,因为他被家属这个词彻底取悦了,心情很好,几乎可以忽略林将夜之前胡乱入梦的事实。
所以他弯起唇,温柔回复:“当然,我的荣幸。”
与此同时,林煜看着眼前莫名其妙开始其乐融融的画面,又看了看沙发上缩成一团流眼泪的林景曜,感觉自己像在做梦一样。他还是看不明白。
好不容易才重新鼓起勇气,林煜用力清清嗓子:“谁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妈你真的还好吗?什么叫‘恭喜你活了过来’?还有,真正的林将夜到底去哪了?”
“他真的死了,我没必要骗你,就是中秋节那天,唔……死因应该算是自杀。”
林将夜现在心情不错,对他也有点耐心:“我这里还有他的骨髓,如果你们能尽快找到好地方安葬他,那给我个密封的玻璃瓶,我等会儿就把骨髓给你们。墓地选好了记得告诉我一声,到时候我也要去上香的。”
“自杀……”林煜沉默少许,低声喃喃,“他在中秋节那天自杀了,为什么?”
“为什么?!你说为什么!”邱珍听见他茫然的低语,努力压抑的痛苦陡然爆发,蹲下来捂着脸失声痛哭,“你是他亲哥哥,我是他亲妈,我们中秋节在做什么?天啊,我们什么都没做!”
“……嗯,什么都没做。”林煜怔怔重复,好像到此刻才终于认清了这个事实。
“他没等到我,他没等到我说一句想他,爱他,对不起他……可我本该记得,他在我肚子里住了九个月,有几次差点没保住吓得我担惊受怕啊,恨不得住在医院里,每天都做检查,吃了好多好多补品,把拍下的片子挂了一整面墙,连你爸也越看越喜欢……我们都很喜欢他,不是吗?!”
邱珍越说越激动,本能地想去扯自己的头发,是林煜冲过来握住她胳膊才堪堪拦下。可她依然没停,瘫软在林煜怀里狠狠锤着他胸口:“林煜,林煜你记得吗?!你爸不在家,我总是害怕他活不下来,半夜哭了好多好多次,是你摸着我的肚子陪我一起哭,是你说要一辈子保护弟弟!”
“我记得,妈你别哭了,我全都记得,”林煜无措地任由她发泄,不肯松手,红着眼睛低声说,“是我的错,是我。”
“明明是我拼了命才带来这世上的孩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啊?我怎么会不爱他,我怎么能不爱他……”
第54章 农家乐菜谱
警察来时, 林家一片混乱的场面已经基本稳定下来。
再次崩溃的邱珍哭得昏了过去,把林将夜给吓一大跳,赶紧冲过去检查。
确定她真是自己哭晕的, 没有任何生命危险和灵魂逸散问题, 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正午阳光并不好,窗外灰蒙蒙的,稀稀疏疏地飘起小雪。
而客厅里的满地血腥也让警察大惊,毕竟他们主要是来调查林炳胜的犯罪嫌疑,还带着盖章签字的搜查令和警犬, 要挖一挖林家别墅的前后院, 看是否真能挖出更多的骸骨来。
眼前景象太过惊悚,全体林家人包括虞望宵,都被请去局子一日游, 邱珍也在苏醒之后吊上点滴, 接受了漫长的讯问。
加急的解剖只需三个多小时,林炳胜的大脑有明显出血和病理变化,确实是突发脑溢血的状态, 还很新鲜。偏偏他颅骨后方有一个食指大小的孔洞,显得过于干净漂亮,法医怎么也弄不明白,这究竟是用什么工具搞出来的小孔。
正式的尸检报告书要在半个月之内发出,不过他们恐怕永远不可能搞得明白,因为所有看起来合适的工具都不合理。
下午虞望宵的律师就到了, 何琛带来的, 再亮出做工独特的资质证件,用紫光灯一照,上头就说可以放人了, 这事儿是特殊情况,要换其他部门对接。
这种特殊情况出现的次数可不多,也算是业内偷偷在传的灵异怪谈——听说要是谁虎头虎脑地非要追根究底查出详细死因,凌晨时分,会被鬼爬床吃掉半个身子。
总而言之,不是他们能轻易触碰的事情,下班要赶紧结伴去澡堂,泡点柚子叶去去晦气。
“上次在游轮时,你问的那个保险箱,已经把东西拿出来了?”
重见天日以后,林煜一手扶着疲惫不堪的邱珍,一手牵着安静至极的林景曜,表情逐渐古怪。
因为陈铭在笑呵呵地给大家分发甜筒冰淇淋,一人一个,必须收下。连西装革履、一幅严肃做派的律师先生,也被迫举着粉嫩的樱花甜筒,站在马路牙子边默默进食。
虞望宵同样没有拒绝,把自己的那份给了林将夜,并非常专心地看着他慢慢吃,像在欣赏小猫吃饭似的,神色平和而愉悦。
林煜真的很受不了这种莫名其妙的、忽然就变得轻松和谐的氛围,也受不了这群神经病。他宁愿被掐着脖子当场指责些什么,控诉些什么,继续先前那些沉重的话题,直到彻底解决为止。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他甚至非常需要得到具体的罪名和惩罚,而不是像个二傻子一样,拿着三支甜筒,眼睁睁看着奶油般丝滑的冰霜缓慢溶解,顺着手背黏腻地爬行、滑落。他浑身发毛。
所以,虽然轮不到他说话,他还是强行把话头扯回了正题。
“警察昨天晚上就拿到了,”林将夜仍在惬意进食中,心情不错,“邱珍没报警,但我报警了呀,附带上你当时给的线索,很容易就能找到。我们亲自去翻东西才会破坏证据,降低效率,你看,他们今天一大早就来抓人了。”
“所以……到底是什么东西?”
林将夜想了想:“很多东西,有几家背着你们开的外贸公司印章,几个长期租用的海港仓库合同,还有一些无证经营的农家乐菜谱。”
“靠,其他一听就有问题,但农家乐菜谱又是几个意思?”
话音刚落,虞望宵循声看他一眼,忽然温和地笑笑:“林煜,我们上车再说。”
“……好的。”
林煜被看得后颈发凉,赶紧住嘴,低头囫囵把冰淇淋全都吃了,好歹足够让自己的情绪强行冷静下来。
今天人多,大家的精神状态也不太适合分头行动,陈铭就直接开来了一辆宽敞的七座车,把林家人全都装上也绰绰有余。
将中排的座位向后扭转,空间非常充足,何琛也提前准备了酒水和茶点,方便他们面对面坐着继续谈事儿。
只有林煜一个人觉得这样浑身难受,不仅要夹在亲妈和林景曜之间,对面两人更是散发着让他无法呼吸的压迫感。
林将夜也是第一次坐虞望宵其他的车,但他比林煜自在多了,拿起自己的那杯热茶细细品味着,轻声开口:“事到如今,那我就直说了。所谓的农家乐菜谱,是林炳胜手下那几个窝点的专用暗号,处置那些被领养的孤儿。”
上汤娃娃菜,开始送货。
回锅肉,代表着这个小孩不合格,直接送回养父母家。
农家一碗香,是全部杀了,包括养父母全家都要弄死。
特色熏腊肉,合格,送去海港仓库进行二次加工。
夫妻肺片,带走“配阴婚”。
具体细节还在进一步调查取证中,但目前能解读的暗号,已经极为耸人听闻。
从表面上看,林炳胜仿佛只是请客户吃了一顿农家乐,陪着客户去摘摘草莓搞点烧烤,体验自然有机的田园生活。这都是旁人眼里稀松平常的行为,如果没有刻意解释暗号的含义,通常情况下极难露出端倪。
偏偏昨夜的海港仓库里,救出了三个刚被领养不久的小朋友,分别失踪十天、七天和三天。幸运的是,他们暂时都没有缺吃少穿,据说要等到凑齐七人,在所谓的“七星连珠”之日来临时,再进行下一步处置。
“请问……什么叫七星连珠?”林景曜听得入神,忍不住小声发问。
“就是七个行星在一条线上,位于太阳同一侧,你在A市抬头时,可以同时在夜空中看见他们。”
林将夜无语吐槽:“一种罕见但很正常的天文现象而已,被曲解成封建迷信的东西,说什么世界要毁灭了,A市要爆炸了,还有灵气复苏之类的,莫名其妙。”
“但是林将夜,你的存在本身,好像不太适合拿来宣传‘相信科学’的理念……万一真成功了呢?无论他想干什么,有没有我能帮忙的事?”林煜脸色非常难看,不过他确实是在认真思考,没有刻意抬杠。
“没有我,就只会是封建迷信。有我,就只能靠我来解决。反正你不捣乱就行,记得多听妈妈的话。”
人多眼杂,林将夜只给出一个难以理解的谜语答案,随后颇为无语地叹了口气:“至于他想干什么……你们这些有钱得要命,还非要绞尽脑汁继续赚钱的人,说到底梦想的不就是那些事?长生不老,称王称霸,想要换一具年轻的、更有潜力的身体,或者发现自己死到临头了无药可医,赶紧用点邪门的法子试图转世重生。”
“关老子……关我什么事!反正我可从没想过这些。”林煜义愤填膺,但还是努力忍着脾气,因为邱珍在面无表情掐他的大腿,掐得他再次心里发毛。
“那假如说,林景曜胃癌或者尿毒症晚期,无药可救,而这个时候林炳胜忽然告诉你……他在用邪法养小鬼,手段残忍阴毒伤天害理,但确实可以为你私人定制一只小鬼,彻底解决癌症问题,你干不干?”林将夜似笑非笑。
“……”
林煜不说话了,绷着脸抿唇沉默下来,气氛陡然变得有些微妙。按他的性格,说真的,只要林景曜能好好活下来,他无论做什么都愿意,并心安理得。
但他没有蠢到在这个节骨眼直接开腔。林景曜在家里的地位已经非常尴尬,悄然散发的不安犹如实质……他也不敢刺激邱珍,不能随便打破眼前的和平。
生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累了?林煜想不明白。
“所以说嘛,连你也有可能成为目标客户,林炳胜和顾源合作的生意,赚得可不会少……”林将夜没太关注他们之间的暗潮涌动,说着歪头看向虞望宵,突然感到一丝好奇,“话说回来,你也很有钱欸,他从没试探过你?”
虞望宵轻轻摇头,似乎略显遗憾:“他不会愿意让我活得太长久,与虞氏接触时的那些小动作,都是在鼓动虞凛早日取代我的位置。何况对外,我一直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从未动摇过……他有秘密要保守,我也有,反而会互相防备。”
“你,无神论者?好吧,确实演得很像,跟你不熟的时候我也这么想。”林将夜对此给予肯定。
当初虞望宵亲自说出“信仰”的时候,他甚至还怀疑人家心理变态呢。
“早知道他会不择手段到这个地步,或许我应该对外暴露一些破绽的。至少要让他猜测,我私下也会求神问佛,多多少少信着点什么。”
虞望宵端起茶杯,垂眸喝了几口,仍在反思这一点:“毕竟,大家都会这样做,只有我不做,这些信息的传播就会逐渐将我排除在外。如果早点知道,我能早几年解决这件事,多救些无辜的孩子。”
“虞先生,不必如此自责。他连我这种蠢人都死死瞒住了,全家都不知道,”沉默许久的邱珍,在这时温和开口,“我与他同床共枕那么多年,总听他抱怨慈善基金的捐助项目有多浪费钱,有多没用,年年都喊着肉疼,年年显得不情不愿的……”
她顿了顿,自嘲地苦笑:“我只当他是个吝啬又好面子的普通人,还劝他多少要护好这张脸面,对孩子以后的婚事也有帮助。谁能想到呢?他就是靠着做慈善的遮掩,才偷偷赚了这许多脏钱。我已经不敢深想,整日吃他的喝他的,我自己又喝了多少孩子的血?”
“妈,别钻牛角尖,这不是你的错……”
林煜话说到一半,林将夜直接出声打断了他笨拙的宽慰。他稍稍正经几分,平静道:“不,邱珍,你确实应该这么想。记住你现在感受到的痛苦和亏欠,永远不要忘记,以后才不会重蹈覆辙。当然了,其实这不是一件坏事。
“觉醒,等同于一条关键的分岔路。它可以是终结人生的按钮,也可以是重启人生的机会。你好好珍惜,放手去做你想做的事,不要浪费我们的努力。”
邱珍定定看着他,看得又深又远。每次林将夜开口说些什么,她都会露出极为一致的表情,恨不得把他说的每个字都吞吃入腹,专注得吓人。
缓慢消化了林将夜的话,她眼尾泛起浅淡的红,极为努力地将哭腔压了回去:“……谢谢你,将夜。”
“谁能告诉我,觉醒又是什么意思?”林煜幽幽发问。
“亲身经历过,自然就会理解,单靠解释是说不通的。还有林景曜,你也一样。”
“我?”正在尽可能缩小存在感的林景曜一呆,下意识可怜地开始道歉,“对不起哥哥,我错了。”
林将夜扶额:“啧,你这人……我发现你也不是笨人,但你的心思总是放错了地方,从来没关注过你真正应该关心的事情。”
“我真的错了哥哥。教教我,我会改的,”林景曜脸色悄然白了白,不敢偏头去看邱珍微妙的眼神,低声强调,“我真的会改。”
“就说虞凛和你的聊天记录吧,我们已经全都看完了。林景曜,你真的很喜欢扮演一个温柔善良、富有爱心的单纯青年,但扮演素材从哪里来呢?给福利院小孩捐款,给流浪动物捐款,还要蹭一下慈善晚宴,搞个钢琴小王子的名头……”
“……全、全都看完了?!我的那些照片是不懂事乱拍的……不要看啊……”林景曜脸色更白了,亦或者说是又白又红的,恨不得当场钻进车底把自己藏起来。
当然,他的关注重点依然严重偏离。
林将夜闭了闭眼:“我继续说,然后你会劝虞凛也来捐点款,做点好人好事,还让虞凛那边主动强调,他是被你的善良所感动,才会给筹办方面子……这是你个人虚荣心问题,我不评价,但你高调捐钱之前,做过背景调查吗?心里没点数吗?
“你猜林炳胜为什么会反复鼓励你呢?你的钱回到了他的口袋,虞凛大手一挥的钱也进了他的口袋,还会被知情人暗地里揣测,直接可以当做虞凛与林家关系密切交好、暗中进行商业合作的实质证据,这同样是变相的项目宣传。”
其实外界有这些揣测也正常,虞凛和林景曜的关系一直很暧昧,除了原主傻乎乎地陷入爱河,根本瞒不过任何人。
但谁让这些慈善项目的背后都是林炳胜,获利也是一分都没有花在正经的资助上,反而全部被转化成了丧心病狂的犯罪养料呢?
“如果我不直接说出来,你就算得知了林炳胜的所有犯罪事实,恐怕还是意识不到,其实你自己也花掉很多钱、耗费许多心神,替林炳胜的生意做了推手,对吧?”
这还只是冰山一角,林炳胜非常擅长借助爱老婆、爱孩子的各种行为,当做自己真实意图的挡箭牌。
他很聪明,而且极为小心谨慎,一直坚持扮演有些愚蠢势利的、喜欢拍马谄媚的、会在意蝇头小利的俗人,演得入骨三分,连枕边人和亲生孩子都不曾有半分怀疑。
殚精竭虑演了那么多年,他从未出过纰漏,直到顾源被欧阳佳乱刀捅死。
一切都开始崩塌,便衣警察如同线面大量增加,海关忽然收紧审查,知情者皆风声鹤唳。
聪明人是该猜到了,是该意识到自己的罪行正在摧枯拉朽般快速败露。甚至连原本都懒得多看他一眼的虞望宵,似乎也在着手查他……
在无论如何都找不到那枚U盘的夜里,林炳胜把家中残存的可疑金饰吃进了肚子里,想要用身体暂时藏匿证据,却无法自控地逐渐陷入疯狂。
正因如此,林将夜根本不打算和这种人交流,一句话都不想沟通。林炳胜不配得到辩解和输出观点的机会,不配被看见,就该在饱受折磨后憋屈地死在自己的血与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