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凛垂眸轻笑,拿起手机:“当然有鬼。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不会轻易下结论,否则虞望宵这个疯子一定能把问题全部绕回我身上,把我打成真正的疯子。”
他点亮屏幕,在手机相册里划拉几下,给林将夜展示了三张照片,拍摄时间并不久远,就是虞望宵在北城出差的那几天内。
照片是由无人机俯瞰拍摄的,拍到了一艘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货运轮船,船身印着虞氏的商标,归属者显而易见。
深夜的大海平面极为黑沉,堪称伸手不见五指,唯有淡淡月色混着货船的灯光,略显突兀地洒落在甲板上。
而货轮甲板上,趴着两个一模一样的顾老夫人,她们穿了不同颜色的衣服,似乎是用来作以区分。
三张照片拍下了连贯的前因后果,顾老夫人们被强光所刺激,冲出船舱,爬动着拼命冲向最刺眼的光源,又被全副武装的护送人员团团围住,强行带回舱内。
当然,照片里没有一丝海岛的踪影,拍摄于风平浪静的大海中央。
顾老太太们被运出海岛,送往监管更严格的研究所进行收纳,这件事林将夜也是知情的。大概就在他吐槽虞望宵,是不是想把死神给饿晕之后……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确实也不少。
这次回老宅还真是回对了。林将夜当即就能从虞凛的态度里看出许多信息。
——摩罗斯公馆依然密不透风,一切需要保密的关键信息,都没有被流传出去。至少虞凛什么也不知道。
但在大规模长途运输的过程中,海上安保措施出现疏漏,甚至还被无人机深夜偷拍了下来……难得的麻烦事。
说到底还是那艘货轮的员工太倒霉了一点,大半夜在漫无边际的大海中央,只要有心之人试图跟踪窥探,就算想防也防不住全部。
林将夜的若有所思,被虞凛尽数看在眼里,非常耐人寻味。
于是他收回手机,态度当即变得凌厉起来,攻击性十足:“嗯,现在明白了?所以虞望宵,这几年争权夺势还不够,把我爸害死把我妈软禁也不够,你到底还在偷偷摸摸做些什么呢?
“咱们先不说那些神神鬼鬼的,好,就算你想搞人体克隆技术,也没必要丧尽天良地迫害人家老奶奶吧?哈,老奶奶刚去世不到半天,你连人家的棺材都搬回咱这儿摆着,又是烧纸又是焚香,怎么,怕她头七回来索命啊?心虚了?”
虞望宵放下酒杯,挑眉:“冷静点,吃饭时大声说话很不礼貌。虞凛,你真的很想知道真相?”
“来,让我听听你有什么能解释的?别找借口,我妈以前就算疯了,至少还能好好地走路说话,对不对?”虞凛咬牙说着,怒火积蓄到顶峰时再也无法压抑,一脚踹上林将夜的椅子,“她现在也开始满地乱爬了,你想让我怎么冷静,我能冷静?!”
“砰”的一声,林将夜仍然安安稳稳坐在原处,咬着一片柔软的鱼腩仔细品味。后坐力倒是让虞凛险些把自己给踹出去。这种倒霉事儿发生得太过频繁,连虞凛自己都习惯了。
但杜宁并不习惯。
她突然猛地摇摇晃晃站起身,一巴掌掀翻了眼前的饭碗,随手抓起桌上的食物残渣,疯狂地朝虞凛脸上砸去。护工的惊呼声随之响起,汤汤水水洒落一地。
林将夜震惊地放下了筷子,不着痕迹躲远一点,在餐桌下偷偷碰了碰虞望宵的手,小声说:“带枪没,给她一枪试试?就是你在顾家用过的……”
这可不是危言耸听,林将夜对危险的警惕性越来越敏锐,所以他觉得事情不太对劲。杜宁趴在阁楼盯着他看时都没那么吓人,仿佛是真的恨极了虞凛。
她的神色最初还很合理,仅仅是受到惊吓后本能的恐慌,可眼瞧着虞凛坐在椅子上不闪不避,黑着脸抿着唇与她对视,杜宁的表情渐渐就变了。
变成极为纯粹的恶意、快意与狰狞,牙齿“咯咯咯”地抵在口腔里用力摩擦,音带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连喘气声也听不见,安静得堪称诡异。
她扔完了桌上的残羹碎骨,随后不假思索拿起一支质感沉重的木头筷子,摇摇晃晃挤开椅子,高举着筷子指向虞凛,蓦然加速,以不可思议的恐怖速度蹒跚着猛冲了过去。
“砰!”
虞望宵反应很快,在林将夜话说到一半时就已经扣下扳机,他经历过这种场面,还不止一次。当然,那不是枪响,是杜宁摔倒在地的声音。
她维持着狂奔的姿势僵直了数秒,紧接着如同系统死机一般,表情凝固,肢体失去一切支撑能力,就这样直挺挺地轰然倒下。
虞凛紧紧盯着她,嘴唇轻颤,直到这时才流露出些许脆弱。他顾不上自己被甩了满身脏污的衣服,半跪下来,把那跟几乎被掐断的木质筷子从杜宁手中取出。
“好大的力气……她是真的想杀了我,为什么?”虞凛怔怔自语,复而又看向林将夜,“你一点也不惊讶,为什么?”
“小李,带夫人去休息,给她洗个澡,今晚好好睡一觉。”
虞望宵吩咐好满脸焦急的护工,收起手中犹如魔术道具的手枪,这才平静地看向虞凛:“你觉得我是你的敌人。你觉得,你从小到大所遭遇的痛苦、不公和迫害,你所目睹的家人不幸,全都与我有关。”
虞凛没有说话,只是冷着脸扶起杜宁,将她交给护工,用理所当然的眼神瞥了回去。
“所以,我也想问问你,为什么?为什么只调查我一个人,为什么要打扰我谈恋爱,为什么不仔细想想,如果我想害死你们全家人……”虞望宵微微弯唇,表情依然温和,“虞凛,你活得到成年吗?只要我愿意,十年前你已经死了。”
他坐在主位,态度体面而平静,居高临下看着衣服沾满汤汁的虞凛,像在与一个闹闹腾腾、尚不懂事的小毛孩说话。
虞凛最恨他这幅好脾气的长辈做派,再看看突然又开始闷头吃饭的林将夜,气得声音愈发不稳:“妈的,到底是谁打扰谁谈恋爱?!”
“别再提这个陈年旧事了行不行?八百年前就分手了还要提,我都说了我不喜欢你,我不找小三,好烦啊。”林将夜不爱听这些,被迫停下了补充美味能量的进程,难得感到一阵烦躁。
不等虞凛反应,他放下筷子继续输出:“你是不是闲得无聊,实在无聊你倒是去上学啊,少翘几节课试试看呢?家里都闹鬼了你还想着那点破事……我实话跟你说了吧,摩罗斯公馆就是为我而建的,人家虞望宵一句谎话也没说过,而且这些事跟你屁关系都没有。
“我是神仙,虞望宵上辈子深深爱上我,所以这辈子他专门建了个庙,精心修葺十年只为了供奉我。所以我深受感动,被他的情意牵引,下凡和他在一起了。这叫命中注定的两世情缘,你就是一个路过的,真不关你事。”
虞凛:“……”
“这世界如果闹鬼了就是我害的,能理解吗?你不会以为你们虞家背后真有高人指点吧,别异想天开,人类哪有能力凭空搞出这种东西?全部是我害的,昨晚我还把顾九安他老爸给吃了,我摊牌了,满意吗?”
“林将夜,你……”虞凛愣在原地,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哑口无言,甚至下意识看向了虞望宵,试图弄清这一连串奇异的自白,究竟是真是假。
其实虞望宵有点想笑,但仔细想想又觉得没什么问题,林将夜的话挺有道理,好像就是这么一回事。
“好了好了,都少说几句。团团的意见不错,虞凛,从明天开始你必须准时上课,除非生病,不准缺勤。如果你故意翘课,我会让陈铭把你绑去教室里。”
“虞望宵,你又不是我爸,凭什么管我?!”
虞望宵平静反问:“你爸已经死了半个月,为什么你没有去殡仪馆看他,没有想过为他举办葬礼,没有一天披麻戴孝,没有给他烧一张纸,没有为了报仇而干脆捅我一刀?”
“谁顾得上……”
虞凛没能说完,因为虞望宵难得选择了不礼貌行为,骤然间面无表情,淡淡打断他的辩解。
“虞朝源才刚去世的时候,你忙着做了哪些事呢?到处造谣我蓄意谋杀,翻墙出去喝酒飙车,殴打律师,掀翻A大门口的烧烤摊还不赔钱,主动请缨要给林将夜当小三。”
“咳。”林将夜在努力忍笑,差点没忍住。
“你很痛苦,但你不在乎你的父亲,你不爱他,对他的感情或许还不如对我强烈。为什么?他真的是你的好爸爸吗?”
虞凛卡壳了一下,努力张嘴拼命想说是,是的,他当然爱他。
但他没说出口。
他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口。
第43章 人为掏空的夹层
“冷静了?”
“嗯。”
虞望宵拿起分酒器, 倒了两杯红酒,将其中一杯推给他。
“我们从来没有好好谈过,你的防御性很强, 我理解。但你最近的行为没有给你留下余地, 所以,现在你只有两个选择。”
虞凛用餐桌上备好的湿巾擦了擦脸,拉开椅子坐回桌前,忽然感到一股脱力般的疲惫涌进四肢百骸。他看了一眼依然平静的虞望宵,又看了看静悄悄低头吃饭的林将夜, 突然笑了一声:“说吧, 什么选择。”
“谈谈,虞朝源生前做过的事,还有被你刻意忽略的所有往事, 现在就把话全部说开。如果你不舒服, 可以让林将夜暂时回避,”虞望宵语气平缓,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我不会隐瞒我的遭遇,你也没有资格否定它的真实性。”
“另一个选择是什么?”
“不和我谈,就去看病。我会给你推荐一个心理医生,每周必须见他一次,强制见面,不能缺勤。”
“……那还是上一个吧。”虞凛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 不太舒服地低声说。
他很不喜欢自己备受摆布的状态, 但虞望宵把话说得太死了,通常在这种情况下,忤逆这个人绝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不等虞凛开口, 林将夜早就已经准备好回避了。关于虞朝源的“癖好”与它可能带来的伤痛,其实是非常敏感的,算一个比较沉重的隐私话题,不适合由他主动谈论,更不适合大庭广众地宣之于口。
当然更重要的是,林将夜看见虞凛就烦,如果不是在吃饭,他现在就想给虞凛两拳。
于是他端起自己的汤碗,起身离席,低头亲了亲虞望宵的侧脸:“没事,你们聊,我去看看杜宁。”
“注意安全。”虞望宵捏捏他的手,没有阻拦,更不会在虞凛面前遮掩任何亲昵。
至于虞凛脸色是否难看,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杜宁的房间在二楼,与虞凛同一层。虽然他们是一对无法和平相处的母子,但虞凛从未表达出反对意见。
也幸好老宅的面积足够宽大,隔着两条方方正正的回廊,两个人想说句话,恐怕都要大声喊出去才能让彼此听清。
所以只要刻意规避,他们完全可以永远碰不到面。
林将夜一边走一边喝汤,温热的养生汤在胃里扩散,反而感觉回廊里的空气被凸显得愈发阴冷,有种难以言喻的诡异蔓延。
杜宁住在四方回廊的最深处,光照最差的那个角落,连配套的保姆房都比她阳光充足。
这并非是为了刻意虐待,而是她本身早已展现出活死人的特性——太过强烈的光线,会导致她极易进入应激状态,变得攻击性很强,理智近乎彻底丧失。
一口喝光热乎乎的汤,林将夜重整精神,让自己也冷静下来。他站在门口,透过小窗看向那个被束缚带捆绑的女人,轻轻敲了敲门。
没有钢琴声,只有过于紊乱的呼吸与心跳在寂静房间里回荡。
杜宁蓦然惊醒,表情凶狠地转头盯着他,“咯咯咯”的磨牙响动从口中传出,咬肌鼓胀而紧绷,蓄势待发。
看来此时的她不适合正常沟通,但没有关系,林将夜正想近距离接触处于疯狂状态的她,看看能否在不伤人命的前提下,解决杜宁身上的异常。
他倒不是出于善良,而是对杜宁身上的味道观感不太好,闻起来实在是怪怪的,像生命力陷入泥潭里无法挣脱,一点点走向枯萎的干巴腐烂感。
林将夜不爱吃。
虽然他通常荤素不忌,但也有自己的喜好。
无论是险些立地成佛的超级善人,还是杀人无数的大奸大恶之徒,亦或者脑袋空空却活得很高兴的普通群众,林将夜都会第一时间将其勾走,吃起来总归别有风味。
他唯独不喜欢一种灵魂——瘫痪在床至少五年以上的耄耋老人。
非要说的话,就是那股半死不活的老人味,把一个人无法表露的无尽痛苦、麻木和腐烂展现得淋漓尽致,吃下去就像一颗爆开的苦胆,能让他难受好几天。林将夜实在无法欣赏。
“你是虞凌还是杜宁?”
他拉下门把手,脚步很轻,一步一步慢慢靠近她,再次半蹲下来。
“砰!”
杜宁猛地一挺身,又被坚韧的牛皮束缚带扯回床上,发出巨大的弹响,仿佛只要再来几次,这张床都能被她挣扎得支离破碎。
林将夜一点也不怕,反而主动凑得更近,直接与她脸对着脸:“听不懂,要不你再说几次,我努力翻译一下?”
“咯咯咯……咯咯……”
也不知杜宁听懂了没有,总之她确实在配合地继续磨牙,咬肌因为太过用力而绷得肿胀,眼尾厚重的褶皱也随之颤抖。
“……不行,还是听不懂。这样吧,我要对你做一件很吓人的事情,可能有点痛,不好意思哈,一下就好。”
林将夜礼貌地做完预告,随后卷起袖子,用湿巾给自己稍作消毒。他用一只手缓缓捏开她紧绷的双颊,卡紧下颚防止她突然咬合,另一只手径直伸进了她的嘴里。
磨牙声骤然消失,杜宁愤怒地瞪大眼睛盯向他,但还没等她能够理解林将夜的突兀行为,林将夜稍稍曲起双指,猛地顶向她的软颚。
鼻咽部,是人体鼻腔与口腔连接的部位,位于软腭与颅底之间,是个四通八达的盒状空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