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明镜台……段钦……”
“段钦也在人间,他很好。”徐赐安轻轻解释,“其实,你已经睡了很长时间了,比你想象得要久很多。”
“所以快点醒来,到人间来。”
“真的吗,他没事?”宫忱双臂用力嵌着他的腰,眼睫湿润。
“………嗯。”
“那、那你等我来找你,不,等下,你走之前,再抱抱我。”
“跟我牵手。”
“亲亲我。”
“…………”
徐赐安都没有如他所愿,只是长叹一声,俯下身,撩开他耳边的发,声音低哑地叫他:“宫惊雨。”
“我……你。”
那是勾魂夺魄的三个字。
宫忱赫然睁眼,刹那间拨云见日,他看到的不再是无穷无尽的黑暗,而是一整片洁白无瑕的苍穹。
四周没有鬼魂,没有捡尸人。
他一个人躺在山底。
身下的白雪和尸块都很柔软。
第74章
无间深渊。
一望无际的黑影, 像一条沉睡的河,趴伏在深渊的最底部。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直到人的惨叫声从头顶响了起来。
刹那间,所有黑影同时抬头, 它们没有脸, 只有寂灰的眼睛。
——挤挤挨挨,密密麻麻的眼睛。
“咕咚。”
不知是谁最先发出了快速咽口水的声响, 所有黑影“轰”的一下, 疯了般涌向段钦掉落的方向,整条河都沸腾了似的。
段钦只是遥遥望了一眼,就绝望到肝肠寸断——
“救命!救命!!!”
“救命!!!!!!!!”
“别过来!别过来!走开!走开!!”
四周全是粘稠的阴气,他越是尖叫,下面的黑影就攒动得越是厉害, 兴奋、饥渴、迫不及待。
“段钦!”头顶,有一道白色的身影也在下坠,并飞快向他逼近。
“柯……柯岁, ”听到这个声音,段钦抬头,看到那张熟悉的脸, 眼泪夺眶而出:“你这个混——”
“闭嘴!手给我!”
“混账玩意!”段钦不仅没闭嘴,还一边伸手, 一边几乎带着哭腔骂了出来,“我宁愿你打断我的腿,混账玩——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没能拉到那只手,就被底下的黑影率先抓住脚踝, 传来冰冷冷的触感,惨叫着被卷入黑潮之中。
白王的身体僵在半空,伸出的手一点一点缩回, 眼神复杂。
已经迟了。
他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那些黑影会像水一样挤入段钦的七窍,争先恐后、连绵不绝地,那个过程痛不欲生,像有人用刀将你的肉一片一片割下来,可是还没完,那之后……
白王闭了闭眼。
“已经迟了。”他喃喃着重复,眼神逐渐恢复冷漠和无动于衷,“也罢,你就在这里重获新生吧。”
“和我一样。”
。
可他不知道,就在他离开无间深渊的那一瞬,一道白光悄然在渊底绽开。
段钦身上的黑影立时怒目圆睁,可也只来得及睁大眼,连哀嚎都没能发出,便在白光中大片大片地化成了灰烬。
……诡异的黑潮暂时退去。
白光无声地将段钦包裹其中,不让任何黑影靠近。
……
段钦蜷着身体躺在黑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过了好一会,才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
——是宫忱留给他的那个记忆光团。
他和宫忱在红树林里不欢而散的那天,宫忱从体内抽取了和娘亲有关的记忆,化作一个光团给了他。
它在感受到有东西企图钻入段钦灵台的刹那,外层的白色屏障自行消解,封印在里面的庞大力量顿时汹涌而出,将那些东西尽数驱散,这才救了段钦。
难怪只是抽走记忆而已,当时宫忱脸色却那么差劲,原来……他还将近乎一半的功力也同时抽了出来。
可是抽完之后,宫忱自身的修为却没有出现明显的倒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段钦神色怔忡,其实,白色屏障消解的刹那,宫忱的记忆也一点一点融入他的脑海,犹如藏书阁底下落满厚重灰尘的书卷缓缓在眼前摊开……
——
“对于段家人来说,不修除鬼道,就难以保护自己。”
“这是传承,亦是诅咒。”
“钦儿血脉如此强盛,这就决定了他的生命从诞生起,便会被无数的恶鬼觊觎,哪怕是最贪生怕死的夺舍之鬼也会在他面前张开獠牙。”
“有一个办法。”
“你这么聪明,肯定也能想到,只要将钦儿的福泽转移到另一人身上,他就可以永远摆脱段家血脉的诅咒,可以自由自在地选择他自己的道,再也不用因为恶鬼担惊受怕………”
“虽然我知道这个要求实在过分,但作为母亲,我必须要提。”
昏暗的房间里,段钦借着宫忱的眼睛,看见自己的娘亲坐在对面,秀美的脸上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冷峻神情。
一直以来,娘亲在他眼里是温柔的、包容的,她有着一颗全天下最善良、最无私的心。
她总是公正地对待每一个孩子,亲生的、别人的、捡来的。段钦从来不曾在她那里觉得自己和段瑄、宫忱有任何区别。
可此时此刻,他借着宫忱的耳朵,听着他朝思暮想的人对他恨之入骨的人说:
“宫忱。”
“你愿意为你弟弟改一次命吗?”
段钦心里生起一种密密麻麻的疼意,像被人用最尖锐的指甲掐着似的,他知道那不是他的心在疼。
是宫忱在疼。
宫忱问:“您一直以来都对我这么好,是因为您知道我是您儿子最合适的,替死鬼吗?”
他的娘亲好像看不见宫忱颤抖的唇,也不知道她的话对宫忱有多残忍似的,声音还是那样温婉动听:“有时候我希望你不要这么聪明,这样我还能多骗骗你。”
“但是宫忱,你应该明白,你姓的是宫,不是段。”
“如果没有必要,谁会把一个外人当成自己的孩子来对待呢?”
那一瞬间,段钦心底好像有什么轰然崩塌了,他悚然地看着四起的浮尘,心想,他的娘亲,原来还有这样的一面吗?
所以,从这个时候,宫忱就对他娘起了杀心?是这样吗?
之后的那么多年,他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态和自己做兄弟的?
“段夫人,谢谢您告诉我真相。”宫忱的心疼得厉害,声音却依旧那么平稳。
“是,但我也可以继续骗你,可以一直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你。”段夫人眼神虽然愧疚,但仍然没有半分动摇,深深地看着他,“宫忱,现在可以回答我了吗?”
“你愿不愿意,为你弟弟改命?”
不,这不是为了我。
这不是为了我!!!
为什么不来问问我愿不愿意?我让你们这么做了吗?你们凭什么替我做主意?凭什么??
你们谁问过我为什么学剑了吗?
我当初还不是为了……
为了……
段钦快要窒息了,他恨不得立马挣脱这个身体,跳出来吓两人一跳,然后不管不顾地怒吼出声,朝他们发泄一顿。
早知如此,我就不该学剑,不该因为在徐家家宴上看见徐赐安持剑站在宫忱面前,而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就去学剑。
说他喜欢剑也好,想耍酷也好,愧疚也好,什么都好,他也想有朝一日拿着剑站在宫忱面前,哪怕一次。
哪怕一次也好啊……
可他又怎么知道——
他拿起剑的代价,是让宫忱放下剑。
“我愿意。”宫忱平静地说。
听到这个回答时,段钦几乎崩溃。
“但我拒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