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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骼一点一点长好的过程,对宫忱而言其实没那么疼,但若每时每刻只能感受得到这个,还是有些难熬。
为了防止白王以为他跑了,他还试图用传音联系对方——之所以何时何地都能传音,还是柯岁在做这个假肉身的时候,特意在宫忱灵台里滴了一滴他的血。
可不知怎的,白王那边也音讯全无,就这样熬着熬着,两天就过去了,五感是恢复了,身体依旧很难动弹。
到了第三天,就在宫忱半梦半醒间,被鬼叫声嚷醒了。
“有人来了!有人来了!”
“别吵,”他嘟哝了一声,然后脑子一个激灵闪过,醒了,“有活人?!!”
“对!活人!捡尸人!”
“捡尸人……”宫忱飞快问,“就是被雇来鬼界,带回雇主亲人尸魂的人?”
“对对对,”鬼友们比他还要激动,嗷呜嗷呜地叫,“天哪,这种人五年都遇不上一回,真是老鬼主保佑,太好了,可以让他帮忙带你出去!”
“我冒昧问一句,”宫忱觉得它们高兴得太早,道,“你们有钱吗?”
“没啊。”
“我也没钱,所以人家凭什么带我走呢?”
“………”鬼友们弱弱地说,“那怎么办,你求求他呗?”
宫忱忍不住笑了笑,道,“好,我求求他。不过,先不急,你们帮我看看他长什么样子,小心一些,不要被他发现。”
片刻后,腿脚快的已经看完回来了。
“是个老人。”它得意道。
老人?宫忱微微一怔,“还有呢?”
“还有……”它绞尽脑汁地形容,“穿红衣服,挺高,清瘦,长得……唔,感觉年轻的时候应该很好看。没了。”
“谢谢,下一位。”
“我来补充,他穿的不是红衣服,只是翻了太多尸体,衣服就被染红啦。还有,他翻的大多是男子尸体,所以,他在找的是一个男人。”
“很好,再下一位。”
它们一言一语,宫忱脑海里对那个捡尸人有了大概的描摹,并在记忆里抠搜了一圈,没有对此人的印象。
只要不是仇人,就好办了。
就算自己在人间臭名昭著,可毕竟容貌尽毁,哪怕对方听过他的名字,也应当认不出他。
可以赌一把。
宫忱于是道:“替我引他过来。”
“…………”这么关键的时候,鬼友竟然又开始跟他玩沉默。
“不用引了,”好几秒过去,才有鬼紧张兮兮地在他耳边说,“他好像,往这边走过来了。”
“不对。”另一只鬼同样紧张兮兮地在他另一只耳朵边说。
“不对什么?”左右非人,宫忱心里莫名咯噔了一下。
“他是——”
“跑过来的。”
第73章
“你们先走。”
“可是……”
“走。”
来者未必是善, 宫忱声音很轻,但语气凛然,第一时间让群鬼散开——它们的魂体已经承受不了任何的伤害了。
然后他独自屏息以待。
两日过去, 他的耳朵依旧不太灵敏, 地面又那么柔软,等他能够听到脚步声时, 对方已经离他很近了。
有喘气声。
是, 山底下这么冷,活人呼吸起来应当很困难吧。宫忱想。
起初,即便在两个鬼友的烘托下,宫忱也没觉得捡尸人是朝着自己来的,只当是他要找的尸体恰巧就在附近罢了。
可这会又不确定了。
既然是跑过来的, 应当是找到了什么,既然找到了什么,为何临近了, 又忽然停下脚步,一动不动?
只有喘气声愈来愈重,彰显着存在。
莫非, 真的是找我的?这个念头刚刚闪过,就被证实了——
捡尸人握住了他的一点指尖, 就一点儿,好像除了这里,没有其他地方能让他碰似的。
“有人托我来找你。”
确实如先前所说,这是一道沧桑、喑哑的声音。
“幸好找到了。”
宫忱的指尖僵冷地蜷在那人手中, 没说话,也没有回应。
。
接下来的一日。
捡尸人为了早日将破破烂烂的宫忱带出去,尽职尽责地给他接好每一根骨头, 灵力温和地拂过时,宫忱的眼睫会不自觉地颤动一下。
那人有着远超常人的观察力和体贴,会立马停下动作,揉揉他的脑袋,说:“我们休息一会。”
“我给你梳头发吧。”
“…………”
如果实在到了不得不继续的地步,那人会重新握住宫忱的一点指尖,说:“对不起,我知道很疼。”
“但是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
就这样,宫忱由装死充聋,到肢体会偶尔给那人一点细微的回应,最后,在那人用手指轻轻扫去他面颊上的雪时,他毫无预兆地朝那人睁开了眼睛——
黑洞洞的,昏暗无光。
他看不见那人,但他感觉在被注视。
许是太过骇人,那人一言不发,半晌,又替他合上了。
“不用急着醒来。”
宫忱其实还想再睁开眼睛,哪怕看不见,也想试着做出“看看他”的动作。
却被那人第一次有些强硬地再次合上,一只冰凉而修长的手盖住他的眼睛,和那不太平顺的掌心一样,头顶落下的声音里藏着一丝压抑的起伏。
“别这样看我。”他说。
“闭眼。”
。
这天夜里,一只叫“小棉花”的鬼悄无声息地散去了。
宫忱醒来时,听到其它的鬼在哭,茫然地睁开眼,雪花不断地落进眼里,在四面八方的哀嚎声中,他打了个哆嗦。
这世上多的是来不及道别的离别,多的是不能面对也要面对的现实。
可是……可是,他连它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四周好像很闹,又好像一片死寂。
许久,轻轻地,一件温热的外袍盖在了他的身上。
“怎么不睡?”
宫忱不想被那人看见,侧过脸去——但他不知道是偏离了,还是偏向了那人。
雪水在他的眼睛里化成一汪晶莹。
“小棉花不见了。”他忍不住说。
“…………”
“它们都在哭。”
“…………”
“它是最先认出我的一只鬼,它叫着“朋友”,把我叫醒了,可是,它死的时候,我连它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宫忱嘶声喃喃:“它死了,我连它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啊。”
好一会儿,宫忱才听见男人从自己面前突然站起来的声响,踉踉跄跄的。
“火熄了……我去看看。”
原来,两人刚才面对着面。宫忱闭上眼,后知后觉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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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捡到的第二日,宫忱能走路了。
他第一时间和鬼友们分享了这一好消息,又活动了下筋骨,然后才想起什么似的,问:“那个人呢?”
“就在附近,好像一晚上没睡。”
宫忱拢了拢身上的外袍,并不意外,只是问:“他在干什么?”
“不知道啦,我又不关心他,你自己去看看嘛。”鬼友们心情低落,说话也有气无力的。
宫忱要费一点劲才能听清楚它们在说什么,然后点点头:“好,我去找找。”
走了几步,他又犹豫着回头,道:“小棉花不见了,你们不要太伤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