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着。”
图嘉砚静了两秒,又灵机一动开口道:“我手出汗了。”
“那你憋回去。”闻朗还是不看他,暗暗使劲把他手攥得紧紧的。
因此被闻朗捏住的那只手,从指尖开始逐渐不断发麻、发涨,图嘉砚难以辨别这种感觉到底是因为被闻朗攥得太紧,还是因为心跳太快而导致最远段的指尖供血不足。他想不出原因,只能小声地叫板:“憋不回去。”
闻朗没有再理他,图嘉砚实在没有办法,较劲似地也抓紧了闻朗的手。两个人互相捏着对方,用的力气随着电梯楼层数字一起往上飞涨,但始终没有人服输退出这场没有硝烟的战斗。
等站到熟悉的门牌面前,图嘉砚终于忍不住了:“你能不能轻点,我快骨折了。”
听到这句抱怨,闻朗非笑似笑地抬起同样被捏得失去血色的手,他一个字都没说,但已经足够图嘉砚心虚地扭开头。
两人都同时松了力气,但闻朗还是抓着图嘉砚的手不放,刚想抱怨,图嘉砚的手突然被不轻不重地捏了两下。他抬头看了过去,刚刚好对上闻朗含带笑意的眼睛。
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图嘉砚不由自主地想起上一次站在这里时的场景,那时候他和闻朗刚刚从电梯里面脱困出来,嘴里全是被面前这个讨厌鬼骗着吃下的狗饼干味道,气得他只想着要这家伙甩开甩开再甩开,从此再也不见。
他想着不能再被这个可恨的家伙轻视,想着老天怎么会开如此糟糕的玩笑,想着自己倒霉透顶。
可是当时的图嘉砚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他会和闻朗和解,甚至现在以这样手牵手的怪异情况来干出柜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
望着对方的眼睛,图嘉砚心里最大的疑问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闻朗,你到底是喜欢谁啊?
“妈,我喜欢男的。”
还没进屋,房门刚被打开,甚至图嘉砚还没来得及看清常雪女士的模样,闻朗就这么牵着图嘉砚的手,站在门口出柜了。
这对吗?
一时间除罪魁祸首以外的所有人都惊呆了,这对吗?
常雪怔愣了片刻,起先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她刚想说话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落在面前两人紧握的手上,常雪什么话都没说,瞬间把门关了回去。
门刚关上,图嘉砚就难以置信地喊起来:“你有毛病啊?!哪有你这样出柜的!你想把你妈吓死?!”他简直恨不得给身旁这家伙一拳,顿时被忘在犄角旮旯里的记忆也被翻了出来,没错,上次这家伙开门就问自己是不是他小爸。
果然帮忙出柜这种事有损阴德,图嘉砚幡然悔悟,当即就要撤退逃跑。
但他力气没有闻朗大,怎么使劲都挣不脱对方的手,闻朗拽着他,不高兴地把手里的礼物放到地上:“我又没经验,你有经验那你说说该怎么摊牌。”
“当然是循序渐进,你这和自杀有什么区别?”
“你还真有经验?”闻朗声音也提高了起来,“你和谁出柜了?!”
神经病,现在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吗?图嘉砚懒得和他吵架,一门心思掰闻朗的手指。可他这样想要撇清关系的动作反而激怒了对方,闻朗重新把图嘉砚扣住,伸手就往门锁里输入了密码。
随着“欢迎回家”的电子女声响起,图嘉砚被闻朗直接拖进了家门,还没来得及骂人,另一个充满怒气的女声便如同惊雷般从他们身后暴起。
接着一只拖鞋“唰”地飞过来砸到闻朗胸前。
“滚!兔崽子你给老娘滚出去!”
第50章
图嘉砚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看过去,精准对上常雪黑如锅底的脸色。
他顿时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极力降低存在感闪到闻朗身后躲起来,牢牢贴在对方身后,一点自己的影子都不敢露出来。感受到图嘉砚的紧张,闻朗十分不满且不孝地对着常雪抱怨:“妈,你吓到图图了。”
苍天啊,图嘉砚都想给闻朗跪下了,早知道这人脑子有问题,他说什么不可能跟这家伙来出柜。图嘉砚抖如筛糠地躲在闻朗身后,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掐住闻朗手背,恨不得能直接把这神经病掐死。
常雪也是这么想的,手里剩下的拖鞋如同飞刀一般,凶猛地呼啸着砍了过来:“兔崽子,你要气死我是吧。”
拖鞋再一次重重砸到闻朗身上。
听着拖鞋落地的声音,图嘉砚不由自主地开始为闻朗念长生咒,他生怕面前的人被打死后就轮到自己这个狐狸精了。不行,这样不是办法,怎么说人家都是亲母子,搞不好不出半分钟就要开始收拾自己了。
图嘉砚再次用劲扒拉闻朗的手,但这家伙的手不知道是涂了强力胶还是别的什么东西,竟无论怎样抓挠都牢牢粘在他手上。他没有办法,只能这么牵着手,硬着头皮从闻朗身后钻了出来。
“小图……”
不等常雪说完,图嘉砚立刻哭丧着脸打断求饶:“阿姨别打我,我是被逼来的。”
话音刚落,室内一片死寂。
“你说什么?”闻朗难以置信地看向图嘉砚,手上不自觉地加重的力气,“图嘉砚你再说一遍。”
叛徒!图嘉砚这家伙就是彻头彻尾的叛徒!放在革命年代,敌人还没用上辣椒水,这个怂包就能把机密抖得干干净净。
闻朗快被气死了,无论记忆回放多少次他都实在不敢相信刚才自己听见了什么,他震惊又伤心地瞪着面前这个不守信用的叛徒,决定最后给这家伙一次机会:“图嘉砚,你有本事就再说一遍。”
“我……”
“图嘉砚!”
几分钟后,图闻两人整齐地坐在常雪面前,但区别在于图嘉砚坐的是沙发,闻朗坐的是地上矮一截的塑料板凳。
要是放在以往,闻朗那双无处安抚的长腿肯定总是要碰一碰,惹一惹图嘉砚的。但现在,他没有,他宁愿把腿缩在一起,把手踹在衣服兜里不拿出来,都誓死要离图嘉砚那个叛徒远远的。
哪怕已经注意到了图嘉砚在悄悄偷看他,都没给对方半点回应。
“说吧。”常雪抿了口茶,目光复杂地在面前两个人之间打转,她放下茶杯,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俩到底什么情况?”
我也不知道呀,图嘉砚又开始偷偷看闻朗,活像忘带小抄上考场的倒霉学渣,盼望着能抄到另外一个学渣的考试答案。而闻朗虽然余光已经接收到了求助信息,但他还是没搭理图嘉砚,也不理常雪,独自蜷缩在塑料板凳上生闷气。
大概是受不了这种沉默,常雪一拍桌子开始点名:“闻朗你没长嘴是吧,那小图你先说。”
“我?”图嘉砚哆哆嗦嗦地抬眼看了看常雪,发现对方看上去并没有责怪的意思,他心里稍微冷静了一点,委婉地组织语言,“阿姨,其实是这样的,我们……”
“我喜欢男的。”闻朗突然插话。
一听这话,图嘉砚的膝盖就着急地紧跟着撞了过去:“常阿姨问的是我!”有你什么事啊,闻朗这家伙胆子也太大了,还嫌没被拖鞋打够吗。
悄悄剜了眼闻朗,图嘉砚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也只是在现成基础上加了点不确定的词,“就是,闻朗他可能是有那么一点点好感……嗯,嗯!”
“哼。”闻朗冷笑了声,“复读机。”
靠,大哥你生气都不分场合的吗?!图嘉砚瞬间气圆了眼睛,他实在不理解闻朗这人在发什么疯,要吵架等回家去吵好了,干什么现在当着长辈的面发牢骚。
不等他腹诽完,常雪先开骂了:“兔崽子,有你这么和小图说话的吗!”说完她还嫌不够,随手抓起茶几上的抽纸就扔了过来,“你这狗脾气还想当同性恋,难怪人家小图说你强迫他。”
“你以为他脾气就很好吗,你怎么知道不是他逼我来的?”又挨了打,闻朗心气更不顺了,这根本和他原来计划的出柜完全不一样。都怪图嘉砚这个叛徒!怂货!没良心的东西!闻朗气急败坏地直嚷嚷,“常阿姨你搞搞清楚,我才是你亲儿子。你护短也要选对人吧,护这个没良心的玩意干什么,他还没进门呢!”
常阿姨脸色“唰”地阴沉了下来:“闻朗你现在是越来越有本事了。行,‘常阿姨’没资格管你,‘常阿姨’让你爸来收拾你。”
“阿姨!阿姨您别生气,闻朗他就这脾气。”眼见着常雪就要打电话召唤大BOSS,图嘉砚连忙上前安抚,“是我的错,我不该乱说话,闻朗他真没有逼迫我,都是我乱说的,真的对不起。”他边道歉边给闻朗使眼色,可那家伙就跟失明了似的,屁股也死死黏在塑料小板凳上,愣是装看不见,站不起来。
正在图嘉砚急得团团转的时候,常雪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安慰道:“没事的小图,不怪你,闻朗他该。”
挂断电话后,闻建业没一会儿便赶到了现场。图嘉砚被常雪拉到边上喝茶,战场被留给了闻朗和他爸。
比起常雪,闻建业态度强硬多了:“不行,你想玩男人就滚出这个家!”
“谁说我玩男人了!”见到自己的暴发户爹,闻朗态度更不孝了,“我是认真的!对吧图嘉砚。”
被点到名字的人惊恐地点点头。
“认真的也不行!”闻建业怒拍桌子,“你上哪学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祸害人家小图,闻朗你要不要脸。”
“我怎么不要脸了?我又不像你一把年纪被离婚了。”
“那又怎么样,至少老子是合法持证下岗。”闻建业气得吹胡子瞪眼,“别说离婚,你连结婚都结不了,放以前你就是犯的流氓罪!”他越骂越生气,“老子当初就说该让你毕业了考研考公,你翅膀硬了非得开公司。行,你爹我帮你开,结果你本地脚跟还没站稳就想去隔壁那个什么市发展,公司差点被你开垮,老子也帮你了,现在你就是这么回报老子的?你让老子断子绝孙!”
隔壁市?图嘉砚敏锐地捕捉到了话里的关键词,但没等他捋清楚,闻朗态度突然软了下来:“对不起爸,让你费心了。”
顿时所有人都诧异地看了过去,只见闻朗沉默了片刻,又老老实实地继续不孝道:“但是爸,话又说回来了,俗话说‘富不过三代’,你那么有钱,没有第三代,断子绝孙不是很正常吗。”
此话一出,别说是闻建业和常雪,就连图嘉砚都感觉两眼一抹黑。闻朗这家伙真是天才中的天才,有这张嘴,他压根就不需要其他人来陪着出柜,图嘉砚已经找不到自己出现在这里的意义了。
哦不对,还是有意义的。
看常雪和闻建业的脸色都差得要命,图嘉砚连忙极有眼色地给两位长辈端茶倒水:“叔叔阿姨,您们也别太生气了,身体重要。”
喝过茶后,闻建业的火气降了点,语重心长地拍着图嘉砚的肩膀问:“小图,你到底是怎么看上这个死兔崽子的?”
还没等图嘉砚编理由,闻朗嘴巴不停歇地插嘴道:“他看上我多正常,看不上才奇怪。”
“闭嘴,问你了吗!”
“叔叔,身体重要。”见闻建业又要动怒,图嘉砚连忙安抚插话,他从记忆里找出提前背好的答案,挑着委婉的能听的编,“我们是大学时候认识的,其实刚开始我也不喜欢他,当时我们还老吵架,后面不知道怎么回事,关系逐渐变好了,闻朗他还是有很多优点的。”
听了这话,三双眼睛瞬间齐刷刷地盯向图嘉砚。
迫于压力,图嘉砚不得不继续硬着头皮往下编:“首先长相就不说了,闻朗他完全继承了叔叔阿姨的优点,当初在学校的时候都有不少人喜欢他。”
“小图,光看脸可不行。”常雪适时拆台,“以后老了,这小子再好看也是个老头,脾气还那么臭,你不得被他欺负死。”
“阿姨,其实……”图嘉砚小心地看了眼臭脾气的某人,昧着良心说,“其实闻朗他对我挺好的,平时也很照顾我。”
见两位长辈不信,他还欲盖弥彰地补了句“真的”。
闻言,坐在塑料板凳上的某人立马得意地翘起了嘴角,常雪和闻建业却同时叹了口气,像是无话可说,又像是无可奈何。此时他们内心复杂极了,既不想真的就让自己孩子走上弯路,也不想真费劲棒打鸳鸯后发现没人接盘兔崽子了。退一万步说,就算没了图嘉砚,搞不好还有凹嘉砚、图减砚出现。更何况眼前这个小图除了性别不对,其他方面都挺好的,人也长得标致。
但是断子绝孙和孤独终老,这两个选项他们哪个都不想选。
闻建业怒视了眼塑料板凳上的逆子,又幽怨地看了眼图嘉砚,多好的孩子,怎么就不是个女孩,他难过地起身去了阳台抽烟冷静,常雪则无言地又灌了杯茶水。
气氛再次尴尬了起来。
只有闻朗像个没事人一样,搬着板凳往图嘉砚身边靠,不过他也没靠太近,离着差不多的距离坐下,先前缩在一起的腿漫无目的地往图嘉砚脚边勾,惹得图嘉砚面红耳赤、毛骨悚然。但他坐在闻朗家里,又不敢踹对方,并且这人才拆完石膏还在复建中,是个打不得、骂不得的易碎品,图嘉砚无奈之下只能疯狂用眼神警告。
面对警告,闻朗又开始装瞎了,可他偏偏又把独角戏演得那叫一个柔情蜜意,让常雪想不注意都不行。她实在看不下去,气得从沙发上站起来。
“妈你要去哪?”
死兔崽子,还有脸问。常雪觉得自己真是生了个讨债鬼,火气刚要上来却看见图嘉砚惶恐的神色。她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对着讨债鬼没好气道:“书房,看见你就烦。”
其实她并不是真的想去书房,但话都说出口了,眼下不得不去。常雪假装在书房转了圈,随手抓了本相册出来。见她出来,图嘉砚立即离闻朗远远的,常雪面不改色地回到客厅,坐在了两人中间。
闻朗不高兴了,又开始故意挑事:“这不是我小时候的相册吗,您要给您儿媳妇看?”
“你是不是真的要气死我?”常雪重重地把相册拍在桌子上,拧着闻朗的耳朵开骂,“是欠了你还是上辈子作孽了,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气人玩意。之前跳跳走丢是不是你干的?”
“我就说我怎么可能会让跳跳走丢?说,是不是你这个兔崽子偷的狗,悄悄往外送,就想制造机会让我认识小图。”
“您怎么不去写小说?!”闻朗简直被他妈的想象力惊呆了,“您这想象力不拿诺贝尔奖我就去把他们颁奖舞台砸了,且不说当时我在隔壁市出差,那会儿我压根都不知道图嘉砚人在哪,我怎么把跳跳送给他?”
听上去像是实话,常雪顿了顿:“你敢保证你没偷狗?”
“我犯得着偷狗吗。”
常雪尴尬地收回手,朝身旁安静得像鹌鹑一样的图嘉砚解释:“小图你别多心,这个兔崽子总干混账事,阿姨知道你肯定没和他同流合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