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这封信指出了重点:别光顾着盯着他手中的琅琊国,西边可是有个人不费吹灰之力地占了两个郡。而且比起身经百战,兵力强大的曹操军,初出茅庐靠着“运气”获得一小半徐州的陈国,才是那个软柿子。
曹操此计用得极妙,不仅解决了自己这边的风险,还成功地搅浑水,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张超和刘繇还未开始联手攻打陈国,就先自己打了起来。
初平六年秋,刘繇与张超翻脸,同盟决裂,双方发动堂邑之战,被吕布丢弃的东海郡竟成了无主之地。
曹操心中大喜,正准备悄悄笑纳,却发现有人比他更快一步,先一步占了先机。
谢源借助“资粮”一事,顺利安定彭城、下邳的民心,在暗地里揪出大量的隐户。
不仅如此,东海郡的官员与民众也听闻了谢源的“招安”之举。他们一听说曹操重新占领了琅琊国,各个花容失色,当即给谢源写信,请他入主徐州,千万别让曹操进来。
曹操不知自己因为屠城一事在徐州失了民心,致使谢源被东海郡的官员们主动迎入徐州。他只以为陈国先他一步,用巧计挑拨了张超与刘繇的关系,这才趁机拿下了东海郡。
顿时,曹操心中警铃大作,对陈国升起一万分的警惕。
他将陈国正式列入“需要警戒”的名单中。
“吕布向陈国求盟,却不了了之,最终陈国竟占领了吕布弃下的东海郡。”程昱目光幽暗,语气沉沉,“稚虎尚可一敌,猛虎岂可敌乎?陈国不可留,宜早除去。”
此事正切中曹操的下怀,但他没有做声,只沉吟许久,询问毛玠:“孝先
如何看待? ”
“猛虎不可留,莫非金猊能留?陈国若是幼虎,那袁绍便是雄狮。幼虎壮大,尚需时日;雄狮一吼,百兽皆伏。”
曹操听闻此言,不禁深陷沉默。
就在不久前,袁绍击败了公孙瓒,夺了幽州南部最重要的三个郡,把公孙瓒逼到了右北平以东。
若说陈国仅仅只是令人“忌惮”,那么占据了整个冀州与小半个幽州的袁绍,就是令人“戒惧”了。
袁绍所带来的压迫感,远比陈国更深。
即便是果决狠厉如程昱,在这个时候也说不出“必须先扼杀陈国于摇篮”这样的话。
静默之息绵延了许久,先打破沉默的是最先提出要“除虎”的程昱:“公孙瓒被袁绍大败,必定会做最后一搏。若要对付袁绍,此时便是最佳的机会。”
就像当初攻占徐州,结果老家被抄的曹操一样。如果要从袁绍的身上狠狠撕下一块肉,必须得趁着袁绍率大军追击公孙瓒,深入幽州,冀州内部兵力空虚时,全力攻打渤海。
这是最好的,最为千载难逢的机会。
错过这一次,只怕他会永远屈居于袁绍之下,再难敌过袁绍。
曹操心中挣扎万分。
如果要这么做,就意味着他主动与袁绍撕破脸,做出令人诟病的背刺之举,蒙受骂名。并且,他将狠狠地得罪于袁绍,从此,袁绍将视他为死敌,等解决完公孙瓒后,就会率领大军,向青州发动攻击。
如果他不这么做呢?
袁绍兴许会彻底消灭、吞并公孙瓒的势力,彻底成为北方霸主,从此畅通无阻地吞并兖州、豫州、并州、青州……
不消十年,除了被天险贯穿扬州、荆州、益州,以及最偏远的交州——长江北部,怕是会全部落于袁绍之手。
无论他动不动手,袁绍都迟早攻打青州,统一江北。既然如此,何不先趁机蚕食渤海、清河等地,在壮大自身的同时,削弱袁绍的实力?
曹操心中的天平缓缓倾斜。但他仍然没有拍板,反而看向最后一个为他所器重的谋士——张范。
张范并袖一礼,道:“陈国看似汹汹,却不过是'稚子跨步',不懂韬光养晦之理。有何可惧?正如昔日的项羽,昔日的赤眉军,迟早亡于他人之手。”
曹操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开,在心中做出决定。
“筹备粮草,往渤海、清河二郡探查敌情。”
“是。”
……
初平六年,秋,袁绍在右北平杀死公孙瓒。
同年,十月,刚刚平定右北平的袁绍收到冀州传来的消息。
——渤海、清河二郡被曹操攻占,两个郡的郡守因为誓死不降,被当众斩首。
袁绍得到这一消息时,满心都是不敢置信。
“确定消息没错?渤海和清河真的被人攻占了?确定攻占这两个郡的人是曹操,不是旁人?”
线人不敢去看袁绍的神色,只慌张地点头。
得到准信,袁绍大怒,一脚踢飞脚边的香炉,砸碎手中的玉杯。
“好好好,曹孟德,曹阿瞒,你好得很!”
袁绍气极,当即想要拔寨回返。
田丰闻言,连忙出来制止。
“昔日诸位谋臣纷纷劝谏主公,恳请主公不要带走大半兵力,留一部分在冀州边城,以防不测,主公偏偏不听;后来公孙瓒穷途末路,只需派颜良将军追击逼杀,其余军队皆可回返,那时我等劝主公不要深入,赶紧回返冀州,以防生变,主公还是不听;如今渤海、清河二郡,城也破了,领地也丢了,主公这才慌忙回返,这于事何补?还不如一鼓作气收了辽西,驻军休整,再领兵回返,将曹操赶出冀州。”
田丰多谋略,却时常刚言犯上。
他这“刚言”,回回都精准无比地扎中袁绍的肺管子。
袁绍本就怒不可遏,哪里能听这些话,当即就让人把田丰绑起来,投进大牢。
第58章
袁绍与曹操这对发小因为地盘纠纷彻底翻脸, 在冀州发动战役。
而广陵太守张超与扬州刺史刘繇,明面上因为争抢地盘陷入苦战,可实际上,双方正格外友好地坐在帐中,举盏共饮。
“将东海郡让与陈国——此计当真可行?”
张超放下酒卮,对这一计策深感忧虑,
“若不能成,这东海郡岂不是白白送给陈国?”
刘繇安然而坐,笑着看向坐在下首的另一人:“子纲,你来说。”
下首的漆案旁,年轻的文士并袖一礼,侃侃而谈:“陈国敢在立足不稳之时, 就对吕布的求盟视而不见,对二位使君的存在置之不理, 想来必定有所倚仗。”
这位文士,乃是刘繇帐下的谋士,张纮。
一礼即罢,他缓缓放下手,“东海郡曾被曹操屠戮,又在吕布手中辗转了数月。吕布只知征战,并不通晓休养生息之法,如今的东海郡,正如同烫手山芋,接着伤手,不接又令人难以割舍。”
张超听着,心中的烦意少了些许。他接过张纮的话道:“何况,如今琅琊国已被曹操重新占据。北面是曹操的豺狼之师,西面是实力未知,似有凭仗的陈国。最佳的法子,的确是暂时放弃东海郡,静观其变。”
张纮轻轻颔首,又道:“这正是'将欲取之,必先与之[1]' 。陈国毕竟根基尚浅,屯聚之地唯有陈国一处。他们在短时间内占领多个郡国,将帐下的军队一分为四,无形中削弱了各部的实力。陈国毕竟是刘宠经营多年的大本营,不可能轻易放弃。最重要的兵力,应当还是集中在陈国。”
刘繇捋着长须道:“所以,我在不久前悄悄联系了驻扎在长安的李傕,让他按照子纲的计谋,率领大军,沿着河南郡东进。只要绕过颍川郡,沿着兖州边境的荒原疾行一个时辰,就能悄无声息地抵达陈国,出其不意地向陈国发动进攻。”
听到“绕过颍川郡”这几个字,张超不由皱眉。
董卓死后,李傕、郭汜曾多次率军前往颍川,意图在颍川郡烧杀劫掠,将颍川郡变成一座空城,好成为他们的“援护带”。然而李傕、郭汜每次去颍川都无功而返,被颍川郡太守李通驱逐,脸面早已丢得一干二净。
张超总觉得李傕之流就是个蠢人,连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太守都打不过,要和这样的蠢人合作,攻打陈国,这能行吗?
刘繇不知张超的心思,继续侃侃而谈,“不管李傕能不能成功,此事对我们都百利而无一害。”
若成,则釜底抽薪,重创陈国。若不成,也能迷惑对方,让陈国陷入“围魏救赵”的圈套。
刘繇仿佛已经预见陈国手忙脚乱的模样,摇头叹息,
“贪而无厌,必受其害。陈国最大的过错,就是意图用弹丸之城,吞下整个徐州。根基尚未打下,又如何能修筑殿堂?”
此时,被视为“贪而无厌”的陈国的代表人——刘昀,正在兖州治所开小会。
“徐将军占了东海郡,南部的张超却还在和刘繇厮杀,这不合理。”
戏志才用炭笔圈出东海郡下方的广陵郡。张超身为广陵郡太守,在广陵郡与东海郡紧紧挨着的情况下,他就算能抵制住诱惑,对东海郡这块地盘毫不心动,也不大可能对陈国的威胁视若未见。
要知道,广陵郡位于徐州的东南角,南临扬州,东朝大海。初此之外,他的西部乃是同属徐州的下邳国,如今是陈国的属地;北部是被吕布丢弃、如今被陈国将领徐荣占下的东海郡。
他都和南边的扬州刺史刘繇翻脸了,怎么还敢让东海郡落入陈国的手里?这不是让陈国从北、西两个方向对他进行包抄吗?
一面靠海,三面围困,张超怎么会让自己陷入如此危险的境地。
“莫非,张超以为我们对他构不成威胁?”
前不久刚带着家人来投奔,年仅十七岁的刘晔下意识地反问,又立即否决,
“不大可能,那么只有一个原因——张超与刘繇的纷争是假,他们仍然是密不可分的盟友。”
刘昀听着众位谋士的见解,在陈国的外围划了一个圈:“张超与刘繇既然逢场做戏,不愿接手东海郡,这说明他们所图谋的,远比一个郡更大。”
荀攸一直沉默不言地坐在一旁,此时冷不丁地开口:“他们想吞下整个徐州,甚至——豫州。”
刘昀又在颍川郡和汝阳郡的下方打了个三角。
“刘繇与张超……他们并不知豫州已基本落入我们的掌控之中。以他们对我们的错误认知,多半会以为陈国孤立无援,正是釜底抽薪的好时候。”
刘昀在颍川郡的下方划了条横线,往长安的方向画了一道箭头。
“他们无法分辨兖州刺史的态度,便只能联合李傕、郭汜,对陈国发动攻城之战。”
想到李傕这些年在颍川郡太守李通手下吃过的瘪,刘昀几乎忍不住笑意,
“李傕这些年屡屡在颍川郡碰壁,这一回势必会绕过颍川,贯穿河南郡,从兖州陈留郡这一道小小的荒原进入,直袭扶乐、阳夏。”
刘昀圈出陈留郡下方的小脚脚,又在陈国、颍川、陈留的下方各自用朱砂点了一个点。
“等到李傕军队进入陈国边境,我们便可以兵出三路,从陈国、颍川、陈留三个方向包抄,歼灭李傕的部曲。”
刘昀放下笔,看向围在沙盘边的几位谋臣,
“该如何作战,派遣何人作战,诸君可有提议?”
在一旁随侍的文官极会看眼色,当即取来左伯纸与紫毫笔,分予众人。
众位谋臣各自入座,尽舒胸臆。
刘昀感到有些许口渴,一边拿了瓷杯,啜饮温水,一边盯着沙盘最中央的地图。
稳定、治理州郡,包括稳固城防在内,确实需要不少的时间。
刘昀本打算短时间内停止外扩,休养生息,先稳扎稳打个几年,把内部安定下来,再考虑以后的事。然而,他不去招惹别人,别人却不一定会放过他。
身在乱世,时时有纷争,处处有纷争,不是他想停就能停的。
所有人都被乱世的大流裹挟,身陷泥沼,谁都无法轻易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