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这一次与前几次不同,刘昀并没有为了以示重视而去城外接人。因为需要与朝廷大臣交涉,所有外交工程都由陈王和陈国相全权负责,由他们带领地方官员,与众位大臣磋商。
刘昀难得混了个清闲。他一边喝着珍馐阁新研制出的牛乳乌龙茶,一边查看天工阁这几天的报告。
石膏,是豫州常见的一种矿物。它常出现在一些中药配方中,有清热泻火的功效。
天工阁的匠人们将大量石膏矿运回陈国,放入炉中高温煅烧。石膏被烧成了无水碳酸钙,经过多次的过筛、研磨、水洗、重新煅烧,最终得到较为精纯的硫酸钙粉末。
硫酸钙的效用,刘昀先前已经陈列过。它不但是有机化肥的一种,可当做城建方面的建材、白涂料, 还能用作食品添加剂。
单一的硫酸钙可以做凝固剂,用来凝结豆腐、豆腐花。同时它还能作为含钙的营养补充剂, 可以调节酒的味道。
而硫酸钙加上氢氧化钙、硫酸,就能制出一种名为“酸性硫酸钙”的食品防腐剂, 能用作食品的杀菌与保鲜,对常见且致病的金黄色葡萄球菌、大肠杆菌、沙门氏菌等有害菌都有不错的灭杀作用。
化肥方面的价值,自不必多说。而一个安全合适的食品添加剂,不但能帮民众储存粮食,减缓食材的腐坏,还能减少食源上的细菌感染。
这绝对是提高生存率的好东西。
而且食品储存时间的提升,食材的灭菌处理,也有利于战争时期,粮食供给的便捷与安全,能作为后勤的秘密武器。
至于“酸性硫酸钙”的另外两种重要材料,氢氧化钙和硫酸, 也是目前的技术能提炼的东西。
氢氧化钙,俗称熟石灰,高中化学课本上就有“生石灰加水变熟石灰”的化学公式。而所谓的生石灰,可以用贝壳、石灰岩等含碳酸钙的物质烧制而成。煅烧出的生石灰具有吸水性,能当干燥剂。
而硫酸,在刘昀给陈群挑礼物的那天就已研制成功[1]。
匠人们靠石胆炼酸法制出的硫酸虽然浓度不高,但去除杂质,应用在食品添加剂上,倒是没什么问题。
至此,刘昀喜提“酸性硫酸钙”这个重要的战略性资源,再加上大白菜……哦不是,是前来陈国的群臣——加上这些治理方面的人才,陈国的综合竞争力又拔高了一大截。
可喜可贺,值得一个呱呱鼓掌。
“啪啪啪——”
应景的击掌声在耳边响起,刘昀猛然回神,发现黄琬不知何时站在他的面前,正双手抚掌,含笑望着他。
“乡侯,你不是正与众位朝臣一起,同'家父'话旧饮酒么?怎么会在此处?”
黄琬已经不是豫州的州牧,不能再叫他黄豫州,而太尉又是黄琬在长安朝廷的职务,这时候叫他太尉,似乎也不太妥当。于是刘昀便用黄琬的爵位当敬称——黄琬三年前被封为阳泉乡侯,刘昀喊他一声乡侯,在礼仪上出不了错。
“我与陈王另有约定,在府上喝酒,不过是凑个热闹。”黄琬露出少许戏谑之色,“那些老伙计们一个个温吞得很,实在无聊,我在堂上坐不下去,只好出来走走。”
虽然口中带着少许抱怨的语气,但看黄琬的神态,他这话更像是对老友们的调侃。
“世子在想什么,怎么如此入神,方才我走到你跟前,你都没有察觉。”黄琬不再提群臣的事,转而向刘昀问道。
刘昀回答:“在想陈国的城建……以及未来之事。”
黄琬点了点头:“世子一向迁思回虑,为计深远。”
他对刘昀的感观极好,再加上刘昀对他有援护之恩,这句称赞格外真心实意,
“听闻陈国的匠人善酿美酒,我早早就想品尝一番。刚才在府衙没有喝个尽兴,不知世子能否与我一道,去旁边酒肆再饮一番?”
“荣幸之至。”刘昀与黄琬并肩而行,踏入最临近的一家酒肆。
现在是初平三年12月。算作国际历法,正是公元192年腊月,这辈子的刘昀是公元173年农历六月出生,已经过了十八周岁的生日,步入现代成年人的行列。明年开春,家里就会为他举办冠礼,正式成为古代的成男。
因为已经成年,在喝酒上就没有什么禁制。但是刘昀一直是个讲究养生的人,绝不会多食多饮。碰到同席者多饮,他还会出声劝阻。
比如此刻,当黄琬喝了五杯琼腴烧春,准备倒第六杯的时候,刘昀按住了他的手。
“乡侯过些日子是否要去兖州?”
黄琬最初并没有意识到刘昀是在拦他饮酒,只以为这是寻常的询问,自然而然地放下酒杯:“正是。陈王殿下与你说过了,还是世子自己猜的?”
“猜的。”刘昀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兖州目前的局势不太妙,前两年刚上任的东郡太守王肱被乱军所杀,东郡如今混乱不堪……若乡侯有心平定东郡,定会尽快前往。”
尽管刘昀这边重创了黑山军,几乎将黑山军的主要部队及重要将领一网打尽,但太行山附近,仍有新的起义军横空出世,打着黑山军的名义侵袭兖州。东郡太守王肱只比历史上多撑了一年,还是没能抵挡住庞大的乱军,死在逃亡的路上。
黄琬当初既然能在豫州境内贼匪肆虐的时候,只花了短短半年就平定了豫州,如今自然也能用同样的手段安定东郡。
“祝乡侯旗开得胜。”
刘昀让侍从悄悄将酒换成清水,和黄琬碰杯,“干。”
黄琬爽朗大笑,他第一次喝白瓷做的酒杯,本就有几分新奇,听到这清脆的撞击声,心情更好,便也学着刘昀的动作,和刘昀的酒杯碰了一下。
“干。”
一饮而尽。
所有好心情,都中止在“酒水”入喉的那一刻。
“……怎么是清水。”
黄琬脸上的笑容僵住,逐渐浮现几丝疑惑。
“城中有'限酒令',非特殊时日,饮酒不得超过五个标准杯。”刘昀从容地说道。所谓的标准杯,就是酒肆里准备的,只有半个拳头大小的白瓷杯,“乡侯方才已经饮过了五杯,再加上在府衙内饮的那些,今日饮的酒已经超过了限令,不宜再饮。”
黄琬琢磨着“限酒令”这三个字,若有所思:“这几年天下大乱,粮食歉收,确实该限酒。”
他放下酒杯,一脸凝肃。
刘昀沉默。
……不,其实就是单纯的限酒而已,陈国的粮仓已经储备了未来十年的干粮。
因为黄琬的神色过于正直严肃,刘昀倒不好再解释限酒令的真相,继续以水代酒,慢慢啜饮。
要让刘昀选择,其实刘昀更想让黄琬当豫州牧。以黄琬在豫州的声望,只要他重新坐上这个位置,沛国和梁国那边就翻不出什么水花。
不过现任豫州刺史孔伷还活着——按照史载,他应该在三年前就死了,但当时的刘昀为了稳定豫州的局势,派部曲将他保了下来——旧的没死,在无过错的情况下,新的不太好顶上去。
而且自从孔伷的靠山周毖被杀,在救命之恩的加持下,孔伷已彻底倒向陈国,除了本身没什么统御能力,孔伷在豫州刺史这个位置上其实做得还不错。
综合权衡之下,让黄琬去东郡便是最优的选择。
只要黄琬掌控东郡,就算刘岱撑不住青州军的侵袭,和历史上一样早早战死,有驻扎在陈留郡的张辽策应,加上陈国在暗中的帮助,以黄琬的履历和声望,足以在最短的时间内成为新的兖州刺史,将兖州纳入掌中。
这不仅是刘昀的计划,也是黄琬的想法。
天子已死,中央朝廷名存实亡,其余人皆名不正、言不顺。非刘姓的诸侯为了师出有名,将在汉室血脉中选择一方来辅佐,举起匡扶汉室的大旗。
黄琬作为前任豫州牧,与陈王父子有旧交,对陈国颇为了解。选择陈王父子,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黄琬要想和陈国更亲近些,态度上就要变上一变,不能再用以前做豫州牧时的客套。
“世子即将加冠,家中可取好了表字?”
古人二十虚岁而冠,起表字,以字表德。
刘昀现在虽然还没有正式行加冠礼,但表字这种重要的东西,相当于人的第二个姓名,自然是一早就起好的。
“阿父给我起了'楚白'二字。”
他用指尖沾上清水,在桌案上写下“楚”和“白”。
“楚痛止息,东方将白。极好,极好。”
黄琬捋胡大笑,由衷而喜。
白,天将亮也,对照单名“昀”的含义——日光,确实是极好的字。
否极泰来,整片大地都笼罩在无处不在的日光之下,抚平战乱的苦痛。
“楚白,我以水代酒,提前为你相贺。”
杯壁相撞,清脆悦耳。
“庆,加冠之喜。”
第43章
正如二人所说的那样,没过几天,黄琬启程前往东郡,临走前给刘昀送了一份贺礼。
“这是庆贺楚白加冠的贺仪。你加冠的那一日,我或许无法赶回来,便先将贺仪交予你,等过了冠礼再打开。”
刘昀应下,目送黄琬的车架离去。
皇帝宾天的消息传遍了五湖四海。众诸侯、士人在震惊之余,纷纷有所行动。
一山陵崩, 便要前往另一山。
袁绍先前因为拥立的动作过于急切,被刘虞用“剃度”的狠话拒绝,已然学乖了不少。
他让部下陈琳写了封声情并茂的疏文,大意是:皇帝还未长大,就被大奸宄董卓所害。中央朝廷那些人竟然眼睁睁地看着皇帝命丧,没一个人去救驾,让人心冷。几人中央朝廷的臣子都靠不住,那便只能由他们这些地方州牧、太守来匡扶汉室。还请刘虞代表汉室宗亲,起带头作用,联合各部,澄清天下。
董卓这时候要还是活着,也得为袁绍这番话凝目。
袁绍这人虽然有几分“见事迟”,但在总体的眼界上并不算差, 他一眼就看出董卓杀皇帝这件事中的关键所在。
董卓固然残暴,然而,能趁着鹬蚌相争的机会,一把掌控朝廷,获取渔翁之利的人,又有几个是蠢的?
他杀死皇帝不是为了给自己陪葬,他对皇帝也没有什么意见——毕竟这小皇帝还是他亲自推上去的——之所以对皇帝下手,一是为了杜绝群臣“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可能,有点“我失败了你们也别想得到”的意思;二则是为了让群臣和他一起担上谋害天子的罪名,以“不察”、“不顾”之罪,一起成为史书中的罪人。
董卓早已破罐子破摔,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也不在乎自己在史书上的形象。但他知道,这些以正义之名反对他、攻伐他的人一定在乎。
袁绍同样抓住了这一点。就算董卓主要策划者王允已经死了,中央朝廷落入李傕、郭汜这些董卓残部手里,也不妨碍他占据名声上的高地,将幸存的朝臣和董卓部将通通打为乱臣贼子。
刘虞其实不太想在这个时候出头。但是没办法,他和袁绍是同盟关系,为了对抗公孙瓒,他不能和袁绍闹得太僵。先前拒绝称帝的那一年,他已经多次拂了袁绍的脸面,这一回,要再拒绝,袁绍怕是会马上与他翻脸。
于是刘虞默认了这一点,对袁绍的安排不置可否。
青州的曹操、田楷、刘备并没有迎合这封疏文。
要说起皇室贵胄,他们青州原本就有。曹操所在的平原王国,正是平原王刘硕的封地。
这刘硕可不是什么简单的宗室,他是汉桓帝刘志的幼弟,是汉桓帝为其父安排的嗣子,继承桓帝父亲的香火。
若论名正言顺,刘虞一个东海王之后,比得上汉桓帝的亲弟?
即使这个平原王刘硕风评太差,喜欢嗜酒闹事,登不上大雅之堂,但刘硕有好几个成年的儿子,这些儿子都还养得不错,总能挑出一个看得过去的。
诸如此类的事,在各州都有发生。
江东各郡纷纷向扬州刺史刘繇低头;益州各部拥立益州刺史刘焉,庆贺刘璋等三位公子回归;荆州各族斥责朝廷的不作为,对刘表言听计从……
一时之间,各州各郡都有宗室被推到台前。不管是手执一方大权的州牧,诸如刘焉、刘表之流,还是被硬推上台子的傀儡,诸如平原王刘硕,在群龙无首的洪流中,注定被时代裹挟,在史载上留下或长或短的篇章。
因为有这些人的遮掩,在兖州、豫州开始展露头角的陈国,并未引起对手们太多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