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住嘴!你住嘴!”
只听见云知尘厉声大喊,神情癫狂,已然从那高高在上的仙人变成了心魔横生的疯子:“我杀了你!不!我要拨下你的皮,撕下你的嘴,让你变成鬼也只能当个哑巴!”
云知尘双手结印,这一方石室间骤然间狂风大作,云知尘白发飘飘,苍白的脸狰狞扭曲。
闻灵玉一看清云知尘结印的手势,身为魂体的他在这一瞬间仿佛坠入了万年寒潭,彻骨的寒意几乎将他冻在了原地。
不能让云知尘出手,不可以让云知尘出手!
这个念头瞬间占据了闻灵玉所有的思绪,可要怎么做,才能控住云知尘?
纵然此刻闻灵玉想到了数种破解此术的方法,可闻灵玉没有肉身,根本无法施展——
不,他不用对付云知尘,他只要护住李玄州就好。
他想到了一个法术,一个他从未施展过的法术,一个他曾经看过之后便被师尊重罚的法术,施展过后带来无尽反噬的法术。
在返魂香的操控下,闻灵玉生生停下了脚步,他缓缓抬起手,双手结印,口中念着深奥晦涩的法咒。
闻灵玉的身后,一轮皎皎明月徐徐升起,光辉皎洁,月色清白如洗,如霜如露,清辉的月光照亮了这间石室,闻灵玉发丝飘荡,清冷卓然,如踏月而来的仙人。
云知尘和李玄州皆因这轮无限明亮,又充满沧桑古意的明月震在了原地。
云知尘身子一晃,仿佛想到了什么,神情骇然。
随着最后一个古老咒语的落下,闻灵玉猛然睁开双眼,瞳孔如月般皎洁,他双指成剑,指向李玄州,口中念出三字:“十、五、月。”
十五月!
禁术十五月!
在李玄州颤抖的眼中,这轮明亮的满月开始徐徐转动起来,无上玄妙之意瞬间遍布满室,所有人都不由停了下来,深深地为这轮明亮光辉的十五月沉迷。
随着十五月缓缓地转动,李玄州淡褐色的瞳孔也幻化成了一轮明月。
两轮十五月彼此相应着徐徐转动着,光亮越来越大,已然将这方石室淹没。
然而下一刻,所有的月光往李玄州的瞳孔中钻去,李玄州只觉得双眼一阵剧痛,他下意识地捂着眼,却看到自己的手掌也变成了如同月光一般,明亮皎洁。
不止手掌,他的身体已经变成了月光,他整个人已和满室的月光融合在一起。
随着最后一抹月光融入进李玄州的身体,李玄州的双眼闪过一道白光,他再次伸手探向自己的眼睛,见到自己的手已恢复如常。
有凉风习习吹来,清爽无比,李玄州动作一怔,睁眼发现自己的站在松软的泥土之上,周围不时传来虫鸣鸟叫,偶有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十五月……
李玄州猛然抬头,此时已入夜,天空中一轮满月光辉四溢,静谧如水。
在李玄州的眼前,是一栋栋伫立在月色之中的道观,它们像往常每一晚那样,古朴而厚重。
他还在三星观!
意识到这一点,李玄州抬眸四望,闻灵玉在哪里,他现在可还好!
自己是从云知尘的山头来到此处,闻灵玉会不会此刻与云知尘在一起?
李玄州想不也不想抬脚往云知尘的峰头赶去,然后视线不经意地看到某处地方时,动作骤然停了下来。
夜色中的玉浮山万籁俱寂,层层叠叠的树影交织在一起,眼前的山峰透着浓郁的暗绿色,唯有峰头亮着一盏烛火,那是有人居住的证明。
李玄州在观中十五年,这座山峰早已被云知尘列为禁地,不许人进入,是一座无人居住,早已空寂的山头。
可是现在,峰头亮着橙色的烛火,在这个夜里显得温暖而明亮,心头跳动得厉害,李玄州几乎是不能克制的,抬脚走上山去。
山脚到山头的路不算远,李玄州却觉着自己几乎走了一个时辰之久,等他终于走到了峰头,眼前是一间素雅别致的竹屋。
竹屋的木窗用叉竿撑着,于是屋内的烛火能更加肆意地跑出来,照亮屋外的一小方天地。
李玄州就站在这方小天地之间,征征地看着。
屋内有一人靠窗而坐,他微微垂着头,一手抵颚,另一只手翻看着书册。
橙色的烛火映照在他的脸上,犹如烟霞轻笼,如梦似幻,世上最美好的一切也不过如此。
半晌,屋内的人有所察觉,转过头来,却见到屋外一名眉眼冷峻的青年,用一种小心翼翼的,重获所失的珍视之意看着自己。
李玄州滚了滚喉结,沙哑困难地喊出了那人的名字:“灵玉……”
第52章
窗外来了位不速之客, 闻灵玉并没有显得惊慌失措,他放下书册,带了点好奇问道:“你是谁?怎么穿着三星观的道服?还知道我的名字?”
眼前的闻灵玉是鲜活而温度的, 是活生生存在的,李玄州从没想到,他会在闻灵玉曾经活着的时候见到对方。
李玄州只觉得心头钝得厉害, 他要怎么和闻灵玉说以后将会发生的事,他要怎么做才能改……
两人遥遥对望,一时间,只有偶起的微风吹过, 一时间静谧无比。
而闻灵玉突然一声惊呼,打破了这份安静。
“我知道了!”
闻灵玉眉眼一弯, 竟自己想出了个无人相信的理由:“你也是听了我的名号,对我心生崇拜, 所以扮做我观中弟子,偷偷跑上来的吧!”
“掌教!”
此时一声呼喊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闻灵玉赶忙开门让李玄州进来:“你快进来,别让人瞧见了,他们可没我这么好说话!”
手忙脚乱地藏好李玄州后, 闻灵玉才悠悠然才负手而出, 端得一副高然的姿态,沉声问道:“怎么了,夜里这般大呼小叫的。”
匆匆而来的观中弟子低头道:“掌教, 弟子方才看见有一人影鬼鬼祟祟上了山, 弟子担心掌教, 这才……”
闻灵玉一摆手, 那人便止住了声音, 只听闻灵玉淡淡道:“你多心了,我这里没事,你下去吧。”
见闻灵玉打发了这名弟子,李玄州才缓缓从屏风后走出,闻灵玉一撩衣摆坐下,又伸手示意李玄州:“站着做什么,你坐。”
李玄州怀着一种颇为复杂的心情坐下,沉声问道:“我一字未言,你便替我想好了我的来路,你这样,不怕我对你有危险吗?”
“被你发现了啊。”
闻灵玉扬唇一笑,道:“我若不说,你还不知要在屋外站到几时。”
“初次相见的陌生人,你就这般毫无戒备?”
闻灵玉眨了眨眼,如玉的脸庞上似有困惑:“其实,我并非对任何人都这般不设防,只是一见着你,便心生亲密信任,见你失魂落魄地站在屋外,我心有不忍,才寻了话题唤你进来。”
闻灵玉的声音越发地轻了起来:“我也不知我为何单单会对你这样,不过我相信,一个人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就比如你。”
橙色的烛火在李玄州的眼中跳动着,他冷冽的眉眼也在这温暖的烛光中柔和了不少。
他既然来到此处,便不能什么都不做,至少不能再让闻灵玉重蹈覆辙。
李玄州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说出了自己的来历:“我也是三星观的弟子。”
“哦?那你拜在谁的门下,我怎么从未见过你?”
李玄州哑声道:“若以辈分来论,我要唤你一声师叔。”
师叔?
闻灵玉微微蹙眉,能这样唤他的人,只能是自己师弟云知尘的弟子,但云知尘并未收徒,李玄州这一声师叔又从何而来?
“我……”
李玄州张了张嘴,正欲再说,闻灵玉却微微一笑,对他摇了摇头。
“即是难以言说,你又何必为此忧虑?你能来此处,便是说明你我有缘,又何必去想来时种种?”
“你就一点也不在意?”
闻灵玉依旧笑着摇摇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是这般的从容不迫,李玄州甚至在怀疑,闻灵玉是否已经猜到了自己的来历,猜到自己因他的十五月而来?
十五月意味着什么,没有人比曾经为此受罚的闻灵玉更加清楚,可他却毫不在乎,毫无疑问,甚至不要李玄州再说。
李玄州想到在月光中闻灵玉看向自己的那双眼睛,陡然明白过来,他施展十五月送自己来到从前,并非为了改变,而是因为,这是他唯一能救自己的办法。
李玄州瞬间哑然,他第一次觉得语言是如此的贫瘠,让他无法说出此刻心中十分之一的感受。
这样一个潇洒行走于天地间的闻灵玉,云知尘怎能那样对他!
闻灵玉却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干嘛这副表情,该不会觉得我高深莫测,以后会得道成仙吧?”
说完这话,闻灵玉又被自己好笑得连连摇头,道:“原来你也会被我唬住,其实我这个人,胸无大志,我告诉你,我已经打算……”
声音一顿,闻灵玉扭头看向窗外,对李玄州比了噤声的动作,然后悄然起身。
屋外一阵窸窸窣窣地响动,闻灵玉推门而出,树影摇晃的竹林中,有一小团黑影闪过。
闻灵玉抬脚走近,笑道:“哪里来的小猫,让我来瞧瞧。”
话音刚落,闻灵玉闪身飞入竹林,再一出来,手中已提了个五岁左右的幼童。
幼童穿着三星观不合身的道服,尽管被闻灵玉凌空提了起来,竟能憋着一张小脸不出声喊叫,倒是让闻灵玉有些意外。
闻灵玉坏心眼地晃了晃手,笑道:“原来不是小猫。”
幼童憋红了脸,小手小脚在空中扑腾着,嗓音糯糯道:“掌教……”
闻灵玉这才将幼童放下,待一看清幼童的脸,神色微变。
眼前的幼童年岁尚小,但长得极为可爱,分明是一个团子,偏偏要装作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而且这还未长开的眉眼之间,似有一种颇为眼熟的感觉。
可闻灵玉这是第一次见这团子,又何来眼熟之感?
突然闻灵玉心念一动,转头看向屋内的李玄州,又再度看向眼前的幼童,眼神闪过一抹古怪之意。
几番打量之下,闻灵玉饶有意味地问道:“说吧,你是哪里的弟子,来这里做什么。”
幼童小脸上的红晕渐渐散去,他仰着头,一字一句认真答道:“我是今年刚入观的外山弟子,听闻掌教是道中第一人,所以特来相见。”
这一板一眼的回答听得闻灵玉无奈一笑:“你如今看见了,又怎么样?”
幼童挺直了小身板,脆生生道:“名震一方的掌教,竟然也会欺负我这样的小孩子!”
闻灵玉摸着下巴,十分配合地问道:“我欺负你了,你要怎么办呢?”
“我要努力修炼,等我比你厉害了,你就知道欺负小孩子是不对的!”
闻灵玉故作苦恼地蹙起了眉:“要比我还厉害?这可是太难了。”
“你不相信我!你又欺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