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灵玉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眼中笑意荡漾:“还想骗我,你才舍不得拿这个关我。”
李玄州眉头微皱,似乎想给自己辩解一番,闻灵玉摆摆手,好心地替他解释:“你如此在乎我魂魄的情况,还给我刻了木簪,再拿这个葫芦来关我,你问问自己,你信吗?”
李玄州表情一僵,是一种被人戳破的暴露感。
当然,即便心事被暴露,李玄州很快又恢复一贯冷淡淡的表情,他若无其事地收起葫芦:“现在倒是吓不到你了。”
这言下之意是李玄州还真的有更厉害的东西。
闻灵玉才不信,赌气似地摊开手掌:“那还有什么能让我怕的东西,你拿出来让我瞧瞧。”
李玄州抬眸看他:“你真要?”
闻灵玉一扬下巴:“拿来!”
李玄州微顿,然后伸出手,覆在了闻灵玉的掌心之上。
闻灵玉反射性地正要收回手,结果李玄州反手一握,紧紧地扣住了闻灵玉的手掌,闻灵玉再也挣脱不出半分。
闻灵玉摸不清李玄州这是要干嘛,抬眸一看,李玄州还是那般冷冷淡淡的表情,只是眸子幽深了许多,直直地看着自己。
闻灵玉挣扎得动作停了半晌,紧张问道:“你做什么?”
李玄州喉结滚了滚,沉声问他:“怕吗?”
眼下回答怕是最好的答案,但闻灵玉偏偏摇摇头,实诚道:“以前是怕的,但是现在我当然不会怕你啊。”
“那你为什么要躲?”
被李玄州这样紧紧地握着手,闻灵玉不适地移开视线,别扭道:“躲不是因为怕,是因为……是因为……”
不等闻灵玉思索着该如何回答,李玄州便出声打断:“因为什么?”
闻灵玉咬咬唇,悄悄抬眸一看,李玄州正定定地看自己,显然是在等着答案。
李玄州虽然性子冷淡,但他同时也执拗得厉害,闻灵玉被他看得缴械投降,连连道:“因为不自在,还能有什么。”
不自在。
听到这三个字时,李玄州眼神微动,他毫无预兆地松开了手,负在身后,冷淡地垂下眼。
结果闻灵玉反倒不适应起来了,他隐隐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惹得无所不能刀枪不入的李玄州伤心了。
这让闻灵玉觉得自己罪孽大了,他支支吾吾解释道:“我……我的意思是,你太突然了,你上回还给我上药,我也没怎么不自在,我就是想说,下回你提前跟我说一声,让我有个准备。”
“提起说一声?”李玄州抬眼,重复问了一遍。
“对对对!”闻灵玉连连点头,道:“就是这个意思。”
李玄州神色怔了半晌,似是在认真思考着什么,良久,他才重重地点了点头,如梦初醒般:“我明白了。”
李玄州潇洒地起身,徒留闻灵玉一人苦思了起来,李玄州他到底明白了什么。
不知名的深山野林中,一个人影缓缓从树林走出。
他穿着一身破旧的道服,有一副画卷被他贴身保护放在胸前,来人的容貌非常年轻,可是双眼却有着历经人世的沧桑,正是救过李玄州的阿清。
阿清走得又平又缓,分明是漫山的野草,阿清抬起脚时,地面的小草无一丝被踩过的痕迹,即便是走在平地上,阿清也是踏雪无痕的飘逸。
他走动时摆动的手臂,隐约可见手腕上同样有一串珠串,不同于李玄州暗淡无关的珠串,他手上的珠子都亮着淡淡的白光,仔细一看,只有一颗仍未亮起。
而他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最后一片魄。
阿清通过原主人的贴身物件找到了这最后一片的踪迹,在这片参天古树的密林中,阿清连方向都不曾辨认,穿梭疾行。
何快,阿清来到了个遍是杂草的山洞前,只见阿清抬手施法,山洞中,有一团白光盈盈亮起,正漂浮在空中,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朝阿清缓缓飘来。
白光被阿清收入了珠串之中,看着最后一颗珠子的亮起,阿清面无表情的脸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眼睫着住了阿清眼中翻滚的情绪,他艰难地伸出指尖,缓缓地在拂过一颗又一颗的珠串。
这一触碰,才发现阿清的身体竟然变成了如魂魄一般的透明,或者说,更像是用水捏出来的人——
他周身有着如同水波一般荡漾着的涟漪。
被他触碰的珠串突然间光亮大作,仿佛是在回应一般,一个个浮动着的字符从光亮跳跃着出现,再传进阿清的指尖。
像是在传递某种信息。
直到一个字符出现,阿清猛地脸色一变,他本就是个没什么情绪波动的人,这一下变了脸色,叫人不敢相信,阿清竟也会有这般情绪的时候。
紧接着,数道光束从阿清水捏成的身体里照射而出,阿清的身体骤然消失,变成了如同魂魄一般的白光,白光夹带着那副贴身保管的画卷,遁向了天边,消失不见。
第39章
朝拜这日转眼即到, 这一天几乎镇子里所有的人都走出了家门。
原本就狭窄的街道因为汇聚的人群更显的拥挤,但所有人的行为都十分的有秩序,他们每走五步, 就要停下来向天大喊一声,接着再继续前进。
不论男女老幼,都是双手合十竖在胸前, 他们穿着黑色的斗篷,只有下巴露了出来,衣摆垂落在脚边,顺滑的布料随着他们走动的时候轻轻摆动着。
在他们的身后, 傲因寺那尊巨大的怒像被放置于滑车上,粗壮的麻绳绑在了数名大汉的身上, 大汉用尽全身力的力气,借着自己的身体, 拉动着佛像缓缓前行。
轮椅滚压过不平的石板地面,发出了骨碌碌的转动声, 高达数丈的怒像睁大了双眼,表情狰狞,似乎和什么对视一般。
而这条路的尽头, 有一副十数人抬着的座驾, 座驾旁,年轻美貌的少女正提着花篮,一把又一把的花瓣洒向空中。
少女的身后, 是一排排同样身穿斗篷的人, 他们跪在地上, 伸直了双手, 掌心和脑袋贴在了地面上, 对座驾上的人是充满绝对的信仰。
在代表那高高在上的座驾之上,一个人盘腿而坐,他穿着颜色丰富艳丽的奇异服装,遮住了体型,脸上带着傲因寺那盏怒像样貌的面具,就连手上都带上了手套,叫人分辨不出男女。
这人的手上托举着一团黑色的物件,色如黑墨般浓郁,约有掌心般大小,仿佛不同的神明拥有各自的法宝一般,这样叫不出名字的东西,也是他的宝物。
远处,朝拜的人们又在发出古怪又震耳的嚎叫声,那是他们对神明的发自身心的信奉,而现在,他们所信奉的神明已然化成了真身降临于此,等待着他子民的朝拜。
这朝拜景象十分虔诚,但旁人看了,只觉得十分诡异和古怪。
仿佛朝拜的不是高高在上的神明,而是另一种让人沦陷的恶魔。
再听着人群中每几步就会发出一声无法理解的字眼,闻灵玉心头的不适愈加浓烈,他几乎是浑身都在抗拒这个地方,但同时,闻灵玉还闻到了那日在傲因寺闻到的香味。
这个味道仿佛笼罩住了整个白云镇,一路上闻灵玉随着众人前进时,那股香味始终萦绕身侧,久久不散。
闻灵玉尽力让自己忽略这无处不在又诱人心神的味道,他压下心头的烦闷,低声问道:“这拜的到底是什么,念的又是什么?”
李玄州敏锐地听出闻灵玉话中的躁动,他立刻反问道:“闻灵玉,你怎么了?”
李玄州这一问,脚步也停了下来,那些身披斗篷的百姓继续往前走去,这一看,一身白衣的李玄州在这人群当中,几乎是活靶子一样的存在。
察觉到这个状况的闻灵玉,心头涌上的担忧瞬间压过了那些烦闷,警惕道:“李玄州,你要小心点,这里的人仿佛把你剔除了一般。”
李玄州眼神微动,然后点点头,沉声道:“我知道,你也是,别忘记你现在的情况。”
闻灵玉重重地应下:“我明白。”
随着人群的推进,闻灵玉和李玄州终于跟在人群中来到了代表着权力的高位面前。
带着怒像面具的人高高把手一挥,所有人齐齐跪倒在地,掌心贴在地面上,“咚”的一声,额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如此三次之后,众人齐声高呼:“傲因佑我!傲因佑我!”
李玄州一身白衣,身姿如竹般笔直,他冷冷地扫过跪倒一地的人群,神情冷漠如冰,随后慢慢地抬起眼,不带一丝表情地和高坐在上位的人对视。
那人的脸藏在面具之下,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只见他伸手一扬,沙哑难辨的嗓音从面具后传了出来。
“外来人,为何不跪?”
这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瞬间转过头来,阴恻恻的双眼,盯着李玄州眨也不眨。
李玄州神色未变,冷声反问道:“你到底是人是鬼?”
面具人高高举起手中的黑色物件,怒像面具上雕刻的那张脸,怒目圆睁,狰狞可怖。
“放肆!竟敢说出这等大不敬之话!”
“你才是白云镇上的异类,你的存在,会害了我们所有人!”
这一次,被闻灵玉刻意压抑许久的香味骤然闯进了他的嗅觉,闻灵玉的目光瞬间被面具人手上的那个物件彻底吸引,颤抖的瞳孔说不出是因为震惊还是因为无法抗拒的吸引。
眼前的视线突然被一道白衣身影挡住,李玄州上前一步,挡在了闻灵玉的身前,声音又冷又冰:“那我倒要看看,面具下究竟藏着什么东西!”
所有的百姓嚎叫着一股脑地冲了上来,李玄州的身形几乎是瞬间消失在了他们面前。
李玄州的身法本就缥缈不定,连闻灵玉都追得上,又何况是躲避这些不懂法门的凡人?他们都是凡人,稍微能耐一点的,也不过是力气大点,根本近不了李玄州的身。
正因如此,李玄州落在他们眼中,已是坐实了面具人的话,众人又惊又怒,双手紧握成拳,振臂高呼:“这人是妖道!灭了他!”
闻灵玉怒道:“这些人莫不是疯了!”
李玄州一连制住数人,才道:“他们只是被人蛊惑的凡人罢了。”
话音落下,李玄州抬眸看向依旧坐在高位上的面具人,他眼神冷然,一张符篆凌冽地从他指尖打出!
符篆划破风声,已迅疾之速飞到了面具人的面前,已寻常人来讲,这是避无可避的速度,可面具人没有躲。
他非但没有躲,反而还伸出两指,虚虚地往空中一夹,稳稳地夹住了那枚急速而来的符篆。
面具人指尖一用力,符篆便在他的指缝中碎成了两半。
李玄州这才露出了然的表情,好像这是他一直在等着一幕一般。
既然第一张符篆无用,李玄州不再犹豫,又是一枚符篆从他的袖中飞出!
“黔驴技穷。”
面具人一声讥笑,这回连手都不愿伸了,他只是微微地侧了侧肩膀,仿佛闲庭信步般,符篆便贴着他的发丝飞身而过。
“呵。”
面具人又是一声冷笑,看向李玄州的眼中满是轻蔑,然后一身白衣的李玄州也笑了,他的表情看起来很愉悦,说话的语调也是如此:“你果然躲开了。”
面具人表情一顿,一道利如闪电的符篆已破空之势,凌冽而又猛烈地出现在他眼前!
这没符篆何时出现,李玄州又是何时出手的,面具人竟是一无所知!
已经到眼前的符篆再没有人能够躲开,面具人也是一样。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枚符篆从他的眼前出现,再钉入他的眼中。
当然,也幸好他带了面具,否则这张符篆钉入的就不是面具上的眼,而是他那双会转动的,活生生的眼球。
却不知他面具后的脸是何表情,是否像这张面具一样,睁大了眼,满脸的愤怒?
“咔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