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叶朝君伸手就要扯着沈明珠起来。
沈明珠不住地捶打叶朝君铁钳般的手,终是忍不住哭出声来:“你放开我!”
可她一个女子又如何比得上叶朝君的力气,眼看就被拉起来要往轿子里塞,突然,叶朝君只觉得手臂一阵刺痛,让他下意识松开了手,接着又是两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巴掌啪啪打在了他的脸上。
沈明珠顺势挣脱开来,躲在一旁戒备地看着他。
叶朝君长这么大,不要说巴掌了,便是骂都不曾挨过,他脸色一狠,阴沉沉地问道:“刚才是谁动的手?”
众人都往后退了几步,无一人敢上前应答。
“没人承认是吧,”叶朝君扭了扭胳膊,对着身后的家丁挥了挥手,厉声道:“都给我打!”
家丁得了令,一拥而上,人群中发出阵阵惊呼。
没先到眨眼间,一众家丁发出了杀猪似地嚎叫,霎时间飞出了半丈远,痛苦地躺在地上,挣扎不已。
众人见到这等怪异却又痛快的现象,纷纷说道:“一定是沈明珠的爹出来了!”
“对!见自己的女儿被这般欺辱,哪个做爹的能忍!”
众人越说越离奇,其中一人对叶朝君低声说道:“叶少爷,今天日子不好,咱们还是先走吧!”
叶朝君脸色变了又变,看向沈明珠的眼神,似是恨不得生吞了一般,最终,他重重地一挥衣袖,不甘又愤怒地离开了。
而做了这一切的,当然不是沈明珠的爹,而是闻灵玉。
此时人群已经散去,徒留沈明珠独自哀伤,终于,她一把扑倒在草席上,放声大哭了出来。
闻灵玉早已看出沈父的魂魄不在,已然投胎去了,他一声叹息,变出了五两银子,落在了沈明珠的身旁。
沈明珠动作一顿,看着这从天而降的银子,又想到方才种种现象,当即跪地连连磕头:“多谢仙人!多谢仙人!”
闻灵玉哪里能让别人跪他,当即把她托了起来,用她听得见的声音说道:“我不是什么仙人,这五两银子,你把你爹葬了吧。”
沈明珠哽咽道:“不管恩公是不是仙人,如今既给了我银子,便是把明珠买下,明珠卖身葬父,说到做到!”
闻灵玉动作一顿,他可没想过要把沈明珠买下,再者,活生生的一个人,能是用买来定夺的吗?
“我帮你不是为了买你,你无需如此。”
闻灵玉言尽于此,转身欲走,又听见沈明珠在身后喊道:“恩公!你不愿买下明珠,明珠自是万分感谢,可明珠承受了如此恩德,能否让明珠见上一面,以做画像日日供奉,否则,明珠实在是于心不安!”
闻灵玉本已不愿再插手此事,他方才出手是因为心中实在不忿,现在又想起了李玄州常对他说的勿管活人之事,对于要不要露面一事,心中不免纠结万分。
可见沈明珠一片赤诚,自己不过生魂而已,以后也是再无相见可能,闻灵玉摇摇头,便略施魂力,在沈明珠面前露出了身形来,也算了却了沈明珠的一桩心愿。
沈明珠只觉得眼睛突然一阵干涩,再一看,眼前赫然出现了一个白衣翩翩的俊美男子 ,只见发丝间仅一根素雅的木簪,眼如点墨,仿佛水墨画一般精致,原本应当是极淡的唇色,却仿佛被一层不知从何而来的红光映衬,显出一股殷红来。
沈明珠动了动嘴唇,喃喃道:“恩公……”
可等再一眨眼,沈明珠眼前已是空无一人。
闻灵玉自然是回到了客房。
床幔内,李玄州的身影背脊挺直,双手搭于两膝之上,闻灵玉看着,莫名地垂下了眼,开始反思。
先前他是不是太凶了些,可李玄州什么也没说,想来应当不会在意。
若是他真的在意,大不了下回他再嘴上不饶人的时候,自己不计较便是了。
闻灵玉这般胡思乱想着,又叹了口气。
自从李玄州调息打坐开始,少了他同自己说话,闻灵玉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五日后,闻灵玉正站在窗边看着楼下人来人往,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动静,他猛地转过身,正见到李玄州一身蓝衣,身形颀长,徐徐向自己走来。
闻灵玉先是一怔,继而惊喜道:“李玄州!”
李玄州眼神微动,一撩衣摆坐了下来:“可是等久了?”
闻灵玉也在李玄州身边坐下,摇头道:“不久不久。”
而后上下打量一番,小心地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李玄州也是表情微顿,而后正襟危坐,一脸郑重地说道:“已然全好了。”
闻灵玉:“?”
怎么感觉有些不对。
闻灵玉装模作样咳嗽一声,又问:“那我们继续去找残魂?”
李玄州却道:“我突然想起一事,既然你是生魂,那残魂为何会入你的体内,我倒有些想法了。”
闻灵玉微微靠近了些,追问道:“怎么说?”
李玄州眼神扫过闻灵玉头上的木簪,说道:“生魂本就是被逼离体,魂魄易碎,所以为了充盈魂魄,会自发地吸入残魂,不过等你日后找回了自己的身体,会因为吸入这些不属于自己的魂魄而……”
李玄州声音生生顿住,把到嘴边的“疯疯癫癫”改成了“不妥。”
闻灵玉顿时为难起来,这残魂莫名其妙来了也就罢了,听李玄州的话,还有不小的问题。
“那……没什么别的办法吗?”
李玄州道:“除非你是这残魂的主人。”
闻灵玉当即摆手:“算了算了,可能我真要跟你回观中解决这个残魂了。”
李玄州点点头:“离此处五十里有一座白云观,我们可先去那。”
先?
闻灵玉抓住这个词汇,疑惑地皱起了眉。
“你魂魄……”李玄州声音微顿,又接着说道:“你魂魄不稳,我先前给你的木簪,也只是应急之法,先去白云观带你滋养魂魄,残魂的事便先放一放。”
闻灵玉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能有排在残魂之前的待遇,若是与李玄州初见时,有人这么告诉他,闻灵玉是铁定不会相信的。
明明一开始是两看相厌,可现下,仿佛成了不可缺失的朋友一般。
闻灵玉不由眉眼弯弯,笑了起来。
却全然没看到,李玄州在看向自己越来越淡的魂体时,愈加凝重的眼。
第26章
龙包山, 巳时。
此山是附近唯一的坟山,冰冷的墓碑后是一个个高起的土堆,不知埋葬了多少枯骨。
分明已是巳时, 可这个地方仿佛连阳光都弱了三分,天空是灰蒙蒙的白,阴冷异常。
放眼望去, 草木枯萎,光秃秃的树枝仿佛将死老人干瘪的手,无助地伸向天空,是他们对生命最后的渴求。
一只乌鸦在某个坟堆上觅食, 见着一片淡蓝色的光点,尖嘴一叼, 就势吞入腹中。
乌鸦的眼中顿时闪过一团蓝光,它展翅一飞, 在一根树枝上扑棱着翅膀落下,发出一声急促而尖锐的叫声, 在乌鸦黝黑的眸子里,山脚下,一行白色的送葬队伍缓缓向龙包山走来。
一只大手往空中一挥, 白色的纸钱纷纷扬扬地洒向了空中, 又缓缓落下。
纸钱落在了泥泞不平的地上,抬棺材的八仙一脚重重地踩过,纸钱已深深地陷进了泥中, 肮脏不堪。
沈明珠走在队伍的最前头, 她身穿白色麻布制成的孝衣, 头戴白布, 脸上泪痕未干, 神色哀恸。
父亲已死,她只能忍住心中悲戚,操办父亲的后事,而在此之后,她便是孤身一人,再无依靠。
白色的丧幡吹得猎猎作响,如同她的心一样,在寒风中冰冷孤寂。
就是在这等沉重肃穆的氛围下,前方却突兀地响起了热闹的吹锣打鼓之声。
白色的送葬队伍停了下来,沈明珠一身白衣,红着双眼,看着眼前一身喜服,手摇折扇,似笑非笑地看着叶朝君。
叶朝君的身后跟着数名同样身着红衣的脚夫和家丁,在他们的身后,一台花轿停在一旁,鲜艳的红刺痛了所有人的双眼。
沈明珠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后退两步,不敢置信问道:“叶朝君,你怎么在这!”
叶朝君一伸手,热闹喜庆的音乐便停了下来,他邪气一笑:“你来送葬,我来娶亲。”
娶亲?
龙包山漫山皆坟,叶朝君竟要在此娶亲?
沈明珠不欲与他多言,只冷冷道:“那你让开,别挡了道。”
叶朝君抬脚,一步步朝她走来:“我要娶的是你,我让开了,还怎么娶亲啊?”
“什么?”
此话一出,送葬一行人均是一惊,纵使知道叶朝君纨绔放肆,可万万没想到,他竟会如此大逆不道,在沈明珠替父下葬这一日,当众说出娶亲的话。
“沈父他尸骨未寒,叶朝君,你小心天打雷劈!”
“就是,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人群中多是重视鬼神之人,此时是纷纷替沈明珠不平了起来。
“一群腐朽,人都死了我还怕他!”
叶朝君冷声一喝,神色冰冷狠厉,厉声道:“我叶朝君要做的事,几时轮到你们指手画脚!”
身后的家丁拿着棍棒一拥而上,把送葬队伍团团围在其中,顿时,再无一人敢出半点声张。
沈明珠心下又惊又惧,强撑着身体说道:“叶朝君,我从未说过要嫁给你!你不要欺人太甚!”
“老子管你愿不愿意嫁给我,我想要的人,还没有要不到的。”
沈明珠顿时瞪大了眼睛,颤声道:“你……你要做什么!”
“呵……”叶朝君一声冷笑,“啪”的一声,利落地收起折扇:“给我上!”
“咚——!”
这一声锣鼓仿佛是号响,热闹喜气的曲乐再度奏响。
灰蒙蒙的云层中突然一道闪电掠过,划破了云层,龙包山骤然亮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它压抑的灰。
众人的痛呼哀嚎声淹没在这片喜气洋洋的音乐之中,棺材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压住了抬棺的八仙。
红色与白色交织在一起,仿佛滴入水中的朱砂,在缓缓溢出的鲜血中,不分你我。
沈明珠愤怒绝望地嘶吼呐喊着,可这音乐实在太热闹,只能她看见张着嘴,流着泪,听不到她一丝一毫的声音。
终于,白色的人影已尽数倒下,独留她一人立于天地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