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在江南不仅富甲一方,还出了这么大的花边新闻,自然是人尽皆知。
薛尚文似乎也习惯了外人异样的眼光,乍然被少年人平静地注视,眼中没有一丝鄙夷,只觉得这新来的外地邻居是什么珍稀物种。
应青炀道:“我们从北境来,刚到姑苏落脚,还不太了解姑苏城,所以也未曾耳闻过薛兄大名。”
应青炀面不改色地扯谎,心说这样昧着良心讲话会不会被雷劈啊。
可要他承认自己听了墙角,似乎更难堪些。
薛尚文觉得这话说的有几分奇怪,“你们都是北境人?那这房子是最近才入手的?”
应青炀摇摇头:“我伴侣他是金陵人士,这处宅邸也是许多年没来过了。”
应青炀第一次从江枕玉手里看到那写满绢纸的私宅名册时,也是狠狠吃了一惊。
贫穷限制了他的想象力。
前世他虽也是巨富之家,对金钱并不敏感,今生时常在边境市集摸爬滚打,银钱在他眼中才慢慢具象化。
不过后来,他就释然了。毕竟他一个亡国皇子,的确想象不到大梁如今的皇亲国戚过得有多奢靡。
他隐约觉得江枕玉的私产有些过于丰厚了。
江枕玉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那些田产、马场、奇珍异宝、绫罗绸缎,虽已整理成册,却没敢拿给应青炀看。
江枕玉从不小看爱人的眼力和敏锐。
薛尚文听了这番解释,点点头,表示理解,怪不得这座宅邸一直荒废着,之前主院里甚至有段时间生了杂草。
但许是有人定期打理,如今才能第一时间入住。
他们薛家也在大梁各地都置办了宅邸,就为了供薛家子弟四处跑生意,这对富庶人家来说的确很正常。
这两位不管从穿着打扮还是周身气度来看,非富即贵无疑。
他看起来还准备说些什么,却忽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薛尚文循声回头。
“尚文,今夜怎么……?”墙对面,李随之已然发现了薛尚文坐在墙头上迟迟未走,便循声出来查看。
但这话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听起来似乎这李大人早就知道薛尚文的落跑计划,只是没有戳穿,还一味纵容。
应青炀趁着薛尚文回身与人交谈的功夫,疯狂地给江枕玉使眼色。
——“这离家出走个什么劲啊?闹了半天一直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呢?”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江枕玉淡定地回视,这也算是给琼州山沟沟里少年郎开开眼界。
应青炀在心里“啧”了一声。
行,还是这群江南人会玩。
要不怎么说江南总出些风流韵事呢,要是人人都像这两位邻居似的生活这么丰富,得给江南的风月画本提供多少乱七八糟的素材啊?
现实果然比话本子更荒谬几分。
薛尚文闹离家出走却被抓包,言语间却没有半点尴尬,很是坦然地说:“哦,我本来想走的,但是邻居家住了人了,随之,你认识吗?”
“这两位兄台还挺有趣的,这么大大方方的断袖可不多见。”
应青炀闻言有些汗颜。
还以为整个江南都是这种开放的风气,原来只是这薛公子不忌讳这些。
可恶,那他方才岂不是白白唤了那么亲密的称呼?
应青炀斜昵了江枕玉一眼,责怪他方才步步紧逼。
却见那姓江的手里把玩着一颗白玉棋子,俊美的一张脸上俱是欢喜的神采,愉悦感满溢到眼角眉梢。
这人冷着脸的时候固然俊美,但从不展露于人前的温和一旦出现,应青炀便完全招架不住。
仿佛那些生动的情绪,每一次都因他而起。
应青炀:“……”应小殿下还没积攒起来的怒气顿时泄了一半。
行吧。这人开心就好,反正他也不是第一天没脸没皮了。
薛尚文询问的功夫,应青炀也开口问道:“那李大人认识你吗?你要不要躲一躲?”
江枕玉一路回江南都遮遮掩掩的,想来是有什么顾忌难以言明,此刻应青炀十分贴心地规劝。
江枕玉摇摇头,道:“他是个聪明人,无碍。”
整个大梁,任命出去的地方官员多如牛毛,江枕玉见过的不多,但李随之是其中一个。
而李随之此人,阴险狡诈,为人处世眼光毒辣,善恶是非在他眼里都无分别。
若非此人已有软肋,在面见江枕玉时又坦然剖白,李随之断不会活到今日。
江枕玉目光幽深。
应青炀用气音和江枕玉咬耳朵:“你对李大人评价很高啊?”
江枕玉瞥到应青炀好奇的视线,“他这人没什么特别的,就一个字,贪。”
应青炀:“啊?”这到底是夸赞还是贬低啊?
便听高墙另一边,李随之奇怪道:“是吗?没听说最近有人乔迁啊?”
“你上来看看不就好了?”
“哪有第一次登门拜访就爬墙的……”
李随之这般无奈地说着,却还是叫来人搭梯子,慢悠悠地爬了上来。
他往高墙那边张望,便与坐在石桌边上的江枕玉对上视线。
男人一身白衣,俊美的面容还如多年前一般眼熟,表情冷峻得像是能结出冰碴。
李随之顿时惊骇地瞪大了眼睛,“您……!”
江枕玉冷漠地抬眸,目光里隐约带着点威胁之意。
李随之顿觉一股寒意涌上脊背,他脚底一滑,差点踩空。
好在薛尚文及时拉了他一把。
李随之眼晕气虚:“这是咱家吧……?”这不是金陵皇宫宣庆殿吧?
起猛了。一翻墙看见太上皇陛下和自己成邻居了。
第65章 图穷匕见 墙边忽然有个人冒了出来……
墙边忽然有个人冒了出来,应青炀几乎是下意识地打量了一眼这人的长相。
这人大晚上还束着冠,似乎并未来得及宽衣解带,只额角散乱出的几缕发丝,能看得出确实上榻合眼过。
男人长得还算不错,五官立体,虽比不得边上的薛尚文俊秀,却也算得上出类拔萃,只是气质是显而易见的阴郁,下三白让他看起来不太好惹。
很难想象这么一个人在面对薛尚文的怒火时低声下气只知道讨饶。
而且应青炀一眼就明白了,之前江枕玉说的,李随之没有精气神是什么意思。
这人面色苍白中带着少许病态,狭长上调的眉眼下方是两团乌青,唇上也并无多少血色。
显露出的上半身骨肉伶仃,整个人仿佛在宽大的衣物中摇晃。
看着让人觉得有几分不适。
应青炀脑海里不合时宜地,冒出了一个不太礼貌的疑问。
——这位李大人,莫非身有重疾?
至于李随之脸上此刻略显错愕的表情,应青炀也逻辑自洽地给出了合理解释。
这位李大人从前大概和他身边这位低调的皇亲国戚见过面,但看样子就不是很熟。
江枕玉这个皇叔在整个大梁都没有姓名,民间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个人存在,虽未加官进爵,但说一句富甲一方实在不为过。
到底是没什么功绩还是刻意隐藏,应青炀不做评判。
但显然,江南还是有人与他相熟的故人在。
应青炀只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凑了一整天的热闹。
下了商船逛姑苏,进了宅邸听墙角,到了现在,还能旁观一下别人的爱恨情仇。
经历丰富得已经可以写三回画本。
要不怎么说恋爱还是得看别人谈呢。
应青炀视线偏转,落到江枕玉身上。
还是自家男人看着顺眼多了。
薛尚文知道李随之身体不好,方才那那反应明显不对劲。
青年眯了眯眼睛,问:“认识?”
李随之又瞥了底下的太上皇陛下一眼,被那仅仅落在他身上的冰冷眼刀刺得头皮发麻。
“嗯……的确有过一面之缘,但不熟。”
李随之大脑疯狂运转,试图理解现状。
哈哈,死脑袋快想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上皇陛下去岁宣称重病时,李随之就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近年来的种种迹象都表明,陛下似乎有扶少帝上位的想法。
如今一见,李随之便确定,江南朝局尽是这位一手操纵的结果,少帝能否真的登位,都在太上皇陛下一念之间。
按照陛下身边这少年的说法,陛下似乎隐姓埋名到了北境,而今再度归朝,到底是和缘故?
什么?为什么是隐姓埋名,那眼刀里的威胁难道他感觉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