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羊终于也懂了什么叫没办法。
这天,秦序提前告知周六当天应该没办法过去,要帮同村街道的邻居忙活婚礼。天气热,他让程乐宣大周末在家里吹空调就好,别去凑热闹。
现如今听到这种话,程乐宣连伤心的情绪都顾不得,满心要跟秦序待在一起。即便是秦序明确说去了没法儿一直照看着他,陪他,他也直说没关系。
秦序倒不是找借口,办喜事的人家和姨夫沾亲带故,他跟新郎也认识多年。他们这边的邻里街坊大多愿意你来我往地互相帮忙,真忙起来连一个完整饭可能都吃不上。
婚礼酒宴摆在村镇的二层小饭店,离秦序家隔着一段距离。起初秦序怕程乐宣乱跑或感到无聊,几乎到哪都带着他,介绍了很多遍“这是我表弟”。直到酒席开始,他得以男方朋友身份陪着去一桌桌敬酒,才单独安置程乐宣。
秦序找了老年人和小孩儿比较多的桌子,比较无烟无酒,同时拜托玉东坐在一起看着点儿程乐宣。
两三次因羊结缘,玉东和程乐宣彼此已然不陌生。尤其某次听说程乐宣是个半个小老外后,玉东更是直接把他当成外国友人来看待,对他比对秦序要温和得多。
玉东没多想便应下秦序的“托付”,说:“喝你的去吧,咱们乐宣弟弟在我这儿,你放一百个心。”
秦序没走,继续有条不紊地叮嘱注意事项:“等会儿上辣菜别让他吃太多,要是他找服务员要冰块儿,直接拦着。他不吃葱姜蒜,最好单独拿一个盘子……”顿了下,他改口:“我等会儿直接让服务员给他拿来吧。”
“停停停!真的是,你至于吗。”这一条条听得玉东眼冒金星,他觉得秦序简直是小题大做,一把搂过一旁程乐宣笑道,“看你哥把你当成什么了,吃个饭还操心这么多,真是爱操心的命。”
程乐宣不习惯跟其他男生勾肩搭臂,缩了缩肩膀想躲开。秦序先一步帮他从玉东手里拉出来,淡声补充:“还有,他怕热,别碰他。”
玉东两手一摊,“得,又多一条。记下来了。”
同桌的一个老大爷说:“小序,我们都在呢,没事儿。”
另一个也热心地说:“是,你去吧,吃饭什么的都带着他一起。”
这时候有人大声喊秦序的名字催他过去,秦序应了一声,对程乐宣说:“别乱跑,等我回来。”
程乐宣点点头,眼看秦序要走了,他心里莫名涌起来一股复杂情绪,连忙唤他:“哥哥——”
等秦序看过来,程乐宣说:“我会好好吃饭,但是你要早点来,不要忘了我坐在哪一桌。”说着,委屈劲儿直接上来了。
其实只是分开一会儿,的确如玉东所说的不至于,但他就跟有分离恐惧症似的,周围这么热闹,他唯独想和秦序在一起,一秒都不想和秦序多分开。
“好。”秦序揉了下他的脑袋,随即转身离开。
玉东看了全程,“啧啧”直说:“让我们别碰着你,自己怎么还上手了。”
程乐宣说:“我哥哥对我可以,他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说来听听。”
程乐宣自然不敢把跟许海洋比拼哥哥姐姐的内容讲出来,只能吐出一句:“全都全都不一样。”
玉东笑骂道:“行啊你,臭小子,忘了谁带你进羊圈玩儿了,双标是不是。改明儿我把羊全卖了,羊妈妈都卖了,一只都不让你去摸,看看一样不一样。”
程乐宣倔强地反驳了一句“我不臭,我天天洗澡很香”,转而又真担心玉东等下真的把羊卖了,只好皱着眉头把自己面前的花生全都慢吞吞推到玉东面前。
看着推起来的花生,玉东说:“干嘛,秦序刚刚可没说还得给你剥花生。”
程乐宣说:“我的都给你吃,或者我给你剥,我不吃,我是想要收买你。”
“收买我?”
“对。玉东,你不要生气嘛,羊是无辜的,不要再想卖了他们吧。”
闻言,玉东愣了愣,笑出了声。他忽然后知后觉地有些明白秦序究竟是在放心不下什么了。程乐宣长着一张绝对称得上漂亮的脸蛋儿,家境不差,拥有随心所欲成长的资本,偏偏心性纯粹得不能更纯粹。他的一言一行没有丝毫装出来的可爱或天真,呆而不自知,反而叫人不自觉生出保护好这份独特的欲念。
玉东拿起一颗花生,剥开后放到了程乐宣盘子上,悠悠叹道:“得亏你不是个女的啊。”
第27章
“为什么?”程乐宣近日对性别问题格外敏感,想到秦序不接受gay,他甚至曾悄悄难过自己为什么不是个女孩儿,那么他和秦序之间便只剩下一个血缘问题了。
玉东剥花生的手一刻没停,说:“你要是女的,我都得怀疑你到底是不是秦序的亲表妹了,别是不想介绍给我们认识的对象。”
程乐宣还是没反应过来,再次问:“为什么?”
“秦序带小澜出来吃喜酒的时候也没上心成这样,跟怕你下一秒丢了似的,忒紧张了。”玉东把盛着花生粒的小盘子往他面前推进了些,拍落手上沾到的碎屑,笑着又说,“不过说真的,你要真是女生,说不准我比他先追你了。”
程乐宣被这话吓了一跳,本就大的眼睛睁得更大,一眨不眨看着玉东。
玉东被他这反应逗得直乐,“哎呦,开个玩笑,瞧你这什么表情。放心吧,哥可不搞基。”
程乐宣不清楚“搞基”,但结合前后也大致明白是什么意思。他心下更沉,切身体会到了许海洋提醒那些话的本意。
与此同时,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秦序不喜欢男的,不接受同性恋,意味着他是会有女朋友的。
他拿起一颗花生干巴巴地嚼了几下,问:“玉东,哥哥……有过女朋友吗?什么样子的啊?”
玉东说:“不知道,我跟他也就他来我家喂羊那阵子接触最多,后来逢年过节的偶尔串串门,这些时候是没听过谁提到过。你要知道怎么不自己问他。”
程乐宣说:“我目前不想要问他。”
玉东笑了,“行吧。待会儿你倒是可以看看新娘的闺蜜,她叫小蕊,住我隔壁的隔壁,门口挂个灯笼那家。之前他们刚上大学那会儿还有媒人撮合他们俩呢。”
“啊……”程乐宣顿时着急,“他们谈恋爱了吗?”
“没听说,我也不好说,那会儿我在外地呢。反正现在肯定没。”玉东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说,“小蕊她爸一直急着嫁闺女拿钱,十里八乡都知道,以秦序的情况,就算当时真有在一块儿也得被他给搅和了。”
这件不知真假的八卦传闻令程乐宣烦闷了半天,他说不清楚自己具体烦闷的是哪一部分,是秦序有可能有过喜欢的人,还是秦序的喜欢可能被人破坏过。总之都烦,连带着未曾见面的小蕊爸爸他都感到排斥。
由于心情不佳,开席后他没有吃多少,好几道菜都是尝一口就放下了筷子。
吃到一道红焖虾的时候,新郎新娘到隔壁桌来敬酒了。
玉东用手肘顶了顶身旁垂着脑袋不说话的程乐宣,“诶,来了。”
程乐宣抬起头,第一眼看到拿着酒杯和分酒器的秦序,秦序正站在新郎右后侧准备给新郎再倒上酒。随即,他看到了站在秦序旁边的中短发女生小蕊。
程乐宣看向并排着的一男一女,年纪相仿,身高相搭。
最重要的是,性别合适。
程乐宣耳边那些人的祝福语和闲聊话忽然全变成了一阵“嗡嗡”耳鸣,怪异的是,他连烦闷的心绪都没有了,好像失去了身上所有感觉,只剩一双眼睛没灵魂地看着。他都没注意他们什么时候走到了自己这一桌,还是旁边的玉东招呼他一块儿站起来,才堪堪回过神。
定睛再看,新郎和新娘已经在说一些感谢语,大家手里的杯子都拿在手里端起来了。
程乐宣赶紧把自己的杯子也端起来共同碰杯,视线飘在两位新人身上,飘在同桌的其他人身上,唯独没再敢留在秦序和小蕊身上。他也终于随一次大流,将杯中饮品一饮而尽,嘴里跟着念了两句“恭喜”。
秦序看了眼程乐宣,程乐宣感受到目光,垂下脑袋,用筷子不断扒拉着碗里的虾,假意忙碌而没空看回去。他没想好怎么面对,太怕被看出破绽,更怕自己说的“恭喜”不小心送到秦序那里去。
新人们走后,玉东问:“看到了吗?秦序身边笑得特好看的那姑娘就是小蕊。”
程乐宣点头,心里疼得要命,应声的劲儿都没多少。适才所有的感知屏蔽这会儿一下子被打开开关,携着全部现实现况齐齐在他的胸膛胡乱冲撞。玉东还在说什么,他也没在意了。
敬酒结束,秦序回来了一趟,身上带着些淡酒气。他跟程乐宣说暂时没办法过来一起吃饭,让他自己吃。
程乐宣点点头,不像最开始分开那般焦虑得不行。
也是怪,他原本纵容自己肆无忌惮地黏着秦序,毫无心理负担,现下喜欢与害怕的心思多起来,居然开始畏手畏脚,不敢轻举妄动。
直到酒宴快结束,秦序才回来接程乐宣。亲人们相熟的亲朋好友要到男方家中闲聊,正好他要过去拿今早接亲寄放着的东西,把程乐宣一起带了去。
走过去的路上,秦序问:“吃饱了吗?”
程乐宣说:“饱了。”
——没有。后面的菜有些他连吃的欲望都没有,心事已然堵了满腹满腔。
许是想辨别真伪,秦序问:“最爱吃哪个?”
程乐宣说:“红焖虾,味道有点咸但是好吃的。”
——原话是玉东说的。玉冬看他吃得少,顺嘴推荐了那道摆在他们面前的虾。
说罢,程乐宣由这个虾想起重要的事情,他拉了拉秦序的衣角,把他拽到路边,“哥哥,你快把手伸出来。”
秦序没问,伸手照做。
程乐宣从自己的裤兜儿里掏出一把喜糖放到他的手心,主要是费列罗巧克力和大虾酥糖。有两颗大虾酥没放稳滚掉到了地上,他很快蹲下去捡起来,生怕别人路过会捡走了似的。
“哥哥,都给你吃。”程乐宣说,“你刚才都没有坐下来好好吃饭,一定吃得比我少。玉东说,这种大虾糖很顶饱,你们小时候经常吃。”
其实小时候经常吃的是玉东他们,秦序的亲生父母忙碌,鲜少在家,后来换了地方住,秦序也从没央求过姨妈买,只有很偶尔吃酒席之后姨妈会带回来些。他每次都全部分给小波和小澜,没给自己留过。
这是头一次有人专门给秦序留着喜糖。
秦序问:“你怕我饿,所以把你那袋喜糖里头的都拿来了?”
程乐宣“嗯”了一声,放低声音没让走在比较前面的玉东他们听到:“还有玉东的,他以为是我喜欢吃,把他袋子里的都给我了。我很精明,没有和他解释。其他的糖我没有拿,我觉得巧克力和这个最合适你肚子空空的。”
看着这把精心挑选过的、带着各色包装的喜糖,秦序微蹙起眉。
程乐宣问:“怎么了吗,你不喜欢吃还是不需要吃吗?”
“正好需要。”秦序当即剥开一颗大红色包装的大虾酥糖,在程乐宣的注视下往嘴里放,“你吃过这个吗?”
程乐宣摇摇头,“我不饿,不需要吃,全都是给你的。”
秦序一看表情即知他原本肯定想试试味道,但每个喜糖小袋子里的糖数量有限,估计想都带给他才没自己先试试。“一颗糖饿不死人,也撑不死人。”他拨开一颗大虾酥糖放到程乐宣嘴里,再拿两颗塞回到程乐宣的兜儿里,剩余的心意则收到拎着的塑料袋中。
程乐宣没拒绝投喂,他把大虾酥糖含着咬,一咬,糖皮在口腔里像是炸开,很酥脆,跟他想象的口感非常不同。
“怎么样?”秦序问。
程乐宣费劲地缓慢地嚼了几下,“一开始在我的嘴巴里爆炸了,现在好黏,好难咬,它好像拽了我的牙。我的牙不会掉下来吧。”
“慢点儿嚼,不会。”秦序直接把手伸到他嘴前接着,“吃不惯就吐出来。”
程乐宣说:“我不要吐,不难吃,我会像你一样征服它!”
秦序收回手,被他的奇怪用词逗到无语轻笑。
见他露出笑容,程乐宣不自觉也跟着笑了。笑着笑着,他慢慢品出这个糖的美味之处,发自内心地感慨:“哥哥,好甜啊。”
第28章
到了男方新人家,这家同样是个两层自建房,但从里面的家具设施到外面的墙面砖瓦都比秦序家好得不是一点半点,整体面积也明显大上许多。
秦序带程乐宣跟新人的朋友们坐在一楼的大客厅,来回约莫着有七八人。他找了带能沾上些凉气又不紧挨着空调的单人沙发位置给程乐宣,自己搬了把塑料椅子坐。
程乐宣却没了吃糖时的高兴,因为后面来的同样搬了把塑料椅坐在秦序旁边的恰好是那位叫小蕊的姑娘。
程乐宣清楚,自己的不高兴实质上与小蕊没有直接关系,即便不是小蕊,也可能是其他人。总之,将来和秦序一起站在婚礼现场的不会是一个男生。
更不会是他程乐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