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杂乱无章的数据流,在他的感知中化作了无数条交错的路径。而他要做的,就是在这些路径中找到最不引人注目的那一条,让列车伪装成迷宫自身的一部分,悄无声息地通过。
“左侧出现异常数据反应,靠,系统又在试探我们。”
季阙嘟囔着,语气中带着明显的烦躁与疲惫。他不断调整列车的伪装参数,使其更贴近周围的数据环境。
这已经是第七次差点被发现了。前六次他们都险之又险地躲过了系统的侦测,但每一次,都让季阙耗费更多精力与计算资源。
“干得不错,季阙。还能撑多久?”沈琅盯着窗外流转不定的数据乱流,沉声问道。
“撑?老子现在……是纯靠意志力……在硬顶……”季阙咬牙切齿地回怼,声音里夹杂着电流噪点。
“刚才有个鬼算法……差点解析出我的伪装层……我临时在七毫秒内改编了一套无用数据……丢出去当诱饵。可累死老子了……”
源站在控制台前,辅助调整着列车的数据伪装。
“系统的识别程序正在自我进化,伪装层已经出现裂缝,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话音未落,第八次危机来得更加突然。
一道刺目的红色光束突然从迷宫深处直射而来,目标直指列车的核心引擎。
“靠!”季阙在广播里喊道,列车猛地一个侧翻,险险避开了那道红光。
“这不是试探,是直接攻击,系统已经怀疑我们了。”源扫了一眼新的数据反馈,语气凝重。
季阙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我在……重新构筑伪装……层,但……系统的侦测……越来越精确……”
“撑住,”沈琅对着广播装置说道,“我们相信你。”
“相信?呵……”季阙苦笑一声,“老子现在自己都不相信……但是……算了,既然都到这份上了……”
列车再度提速,周围的数据流变得异常密集。空气中弥漫电路负荷过载引发的焦糊味。
“前方三千计算单位,我检测到迷宫的主干出口。”源的金眸中倒映着无数复杂的数据流,“但出口处设有终极防火墙——数据黑洞,所有未经许可的信息流都会被分解吞噬。”
季阙闻言,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电子噪音,介于笑声与叹息之间,“黑洞?行啊,倒是省事,我正愁怎么给自己收尸呢——”
随着列车不断接近出口,季阙感受到自己的意识正以惊人的速度崩解。
那些构成“季阙”这一存在的核心数据,正一块块脱落,融入列车的运行系统,成为推动这辆车前行的燃料。
疼痛?不,这已超越了痛苦能形容的范畴。这是一种比**死亡更彻底的毁灭。
当“自我”这一概念被一点点抽离,剩下的只有纯粹的责任与使命。
然而在这崩塌的边缘,季阙仍保持着一丝清醒:不能停,无论如何都不能停下来。
出口已经近在眼前,那是一个由密度极大的逻辑构建的数据黑洞,密度大到能吸入一切试图穿越的数据。
季阙在一瞬间计算出了上百种的可能性,却又在下一秒全部否决——没有任何常规手段可以骗过这种级别的防御。
“我撑不了太久了……沈琅,听着!前方的终极防火墙,普通方法无法穿越。”
“但……我正在……重新编写我的核心代码。数据黑洞……需要身份验证才能通过。我会……伪造一个最高权限的访问请求,同时……执行自毁指令。在爆炸的瞬间……会出现大约四秒钟的缺口。你们必须……抓住时机通过。”
沈琅立刻意识到季阙想做什么:“你的意识核心会被彻底撕碎!就算备份数据,也不可能还原你所有的记忆和人格!”
“少他妈废话!”季阙的声音突然异常清晰,电流杂音消失,像是恢复了人类时的语气。
“老子这辈子……就干这么一次……亏血本的买卖!”
“沈琅,记住你的承诺,得给老子留一份好点的备份——起码……要有量子计算核心,不能太寒碜——”
广播里的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列车猛地一震!
季阙将自己的一切都与列车系统牢牢绑定,他将自己所有计算力、信息存储、乃至核心自我意识都压榨出来,当作最后的推动力!
“轰——!”
刺目的白光瞬间从列车中心爆发开来,将整个控制舱照得如同白昼!
列车直直撞向那数据黑洞,爆发出了中子星坍塌般的巨大能量!
季阙的机械躯体在刹那间分解为微米级的亿万粒子,这些粒子没有向外炸开,反而仿佛拥有意志一般,以飞快的速度向前钻入那虚无的数据黑洞中。
整个迷宫空间剧烈震荡,数据黑洞受到干扰,注意力全被吸引到那伪造的最高权限请求上。列车所在的道路骤然清空出一条临时的通道。
“阿琅——!”
季阙的声音在震耳欲聋的轰鸣中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决绝,最后一次通过广播传入沈琅耳中。
“要是你……真的能把这狗屁系统搞垮……别忘了……给老子烧……烧最新款的——!”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席卷了整列列车。巨大的冲击力像是将列车猛地抛出,车体剧烈摇晃。沈琅猝不及防差点被甩出去,源迅速调整了列车内的重力让空间稳定下来。
窗外,耀眼的蓝白色冲击波还在轰然爆发,数据黑洞被撕开了一道裂缝。蓝光与黑洞边缘交融,迸发出无数细小的电弧,宛如碎裂的蛛网蔓延在虚空中。
当视线恢复时,沈琅发现列车已经穿过了黑洞,进入了一片全新的数据空间。
远处隐约可见一座如天体般巨大的构造体的轮廓。
在列车冲出黑洞的最后一刻,沈琅似乎听到了季阙的声音。
“再见了……朋友们,我终于……成了最牛逼的黑客……”
沈琅沉默良久,才低声说道:“再见,季阙。”
第218章
季阙彻底消失, 被数据的洪流吞噬,仿佛从不存在。然而,他的牺牲为沈琅与源开辟了最后的通道。
沈琅双手紧扣控制台边缘, 眼睁睁看着身后的数据迷宫分崩离析, 无数残片在空中散去,化为虚无。
眨眼间裂隙就已经消失,季阙留下的最后一抹蓝光也迅速黯淡下去。沈琅的下颌绷紧, 喉结微动,没有言语, 但眼中透出的沉重情绪已无需多言。
卢西安诺为他们开辟了突破口,燃烧自己作为最华丽的落幕;厉渊用尽毕生杀伐, 只为挑战规则本身;季阙最终也化作数据的灰烬,消融在黑洞之中。
而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让他站在这里——
站在世界尽头的入口, 面对那个创造了无尽苦痛与荣光的根源。
一切的起源之地。
“我们已经进入系统的底层架构。”源说道。
沈琅深吸一口气,从控制台上收回手,转身面向源。
两人目光交接,无需言语便明白彼此的想法。
“又回来了。”沈琅低声自语。
上次在万相之门中接触了那只金色眼眸后, 就是被带到了此处。而这次再度踏入这片空间, 他的感受已完全不同。
脚下是淡金色的六边形光格拼接成的透明光路, 延伸向视野的尽头。光路之下, 是深不见底的黑暗空间, 犹如宇宙诞生之初的混沌。
虚空中央依旧矗立着那个巨大天体般的结构,由无数同心光环组成,每一层光环以各自的轨迹缓缓运行,彼此以亿万条光线相连,层层嵌套, 最终汇聚成核心处那炽白得无法直视的中枢。
越是靠近中枢核心,压力越大。不是物理上的压力,而是纯粹信息浓度的挤压,任何物理存在都无法在这个存粹数据的世界中续存。
“嗤啦——”
列车的天花板被撕下一块巨大的铁皮,在空中翻滚,迅速消解成最基础的数据流。
虚空列车每一块金属都在数据洪流中哀嚎,如同一头垂死挣扎的巨兽。
“列车结构已濒临崩溃,外部的数据密度正在持续上升。”源沉声说道。
屏幕上疯狂闪烁红色警告信号,源周身金色光芒倾泻而下,为列车构建出最后的防护屏障。
然而这层屏障在愈发强大的数据压力下,已经出现裂痕,随时可能瓦解。
“还能撑多久?”沈琅问。
话音刚落,列车发出一声巨响,整个车体剧烈震动!
引擎核心彻底炸裂,蓝白色电光四溅迸射,瞬间吞没了残余的车体。
沈琅的身体猝不及防向下一沉,源反应极快,手臂一伸,揽住他的腰,金色的屏障瞬间扩展,将两人包裹其中。
屏障将浓稠如实质的数据压力隔绝在外,即使如此沈琅依然能感受到那足以碾碎一切物质存在的威压。
列车最后的碎片在他们脚下化为光屑,彻底消散于这片无垠的虚空,只余下两人悬站在那条金色光路上。而面前,是愈发逼近的庞大光环结构。
季阙引以为傲的作品,最终还是未能抵达终点。
“走吧。”沈琅沙哑着声音,语气却平静得出奇。他抬起头,穿透重重光环,直视那炽白的核心。
源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揽着沈琅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金色的眸子里倒映着沈琅冷峻的侧脸,以及远处那吞噬一切的光辉。
他们开始前行,每一步都异常沉重。
与其说是“走”,更像是在“游”。
在这片信息海洋中,每向前一寸,都需要耗费巨大的精神力去锚定自身的存在,抵抗着周围汹涌澎湃想要分解他们的数据洪流。
他们像是在凝滞的黄金之中试图前进的蝼蚁,每一步都需要对抗来自整个世界的重量。
“压力比上次更强……”沈琅牙关紧咬,强撑着继续前行,额角渗出冷汗,“系统提高了防御等级?”
“可能是察觉到你的威胁。你的存在对它而言,始终是个不确定的变量。”源身上散发出的金色光晕在数据洪流的冲击下泛起层层涟漪,看上去摇摇欲坠。
“你的消耗正在加快……撑得住吗?”沈琅问道。
“当然。保护你是我的最高优先级。”源回答得干脆。
像是为了让他安心一般,金芒屏障骤然加厚,像是流动的黄金将两人包裹得密不透风。
源侧过头,关切道:“倒是你,身体负担怎样?别强撑。”
“没问题。别分心,专注开路。”沈琅语气冷淡,像是刻意堵住源的关心。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稍稍偏移,不愿与源对视。
他额角的汗水止不住地往下滴,滑过棱角分明的下颌,未等滴落在光路上就被数据洪流分解成虚无。
“别强撑,这里的规则不太友好,让我来帮你分担。”
何止是不太友好。
沈琅清楚地感受到,若是没有源的屏障,那些不可抗拒的数据重压早已将他们碾成齑粉。
屏障上的每一道波纹,都意味着源与整个系统的意志进行了一次无声的对抗。沈琅不是没有察觉到,源的力量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流失。
就在两人逼近中枢核心的外围边缘时,周围的压迫感骤然攀升到一个新的高度。数据洪流像是沸腾起来,无数肉眼不可视的数据光纤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牢牢封锁住每一寸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