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执着如意剑,看着众人冷漠的眼神,听着那些咒骂,正准备自裁。
他少时也听说过自裁的人,当时只觉得其心志不够坚定,是懦弱之徒,现在想来,逃避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听不到,不去想,就能逍遥,反正没有人会在意他的生死,只要一剑下去,所有人都会满意。
剑已见血,江熄的手微微晃动。
真的没人在意,真的所有人都满意吗?
“至少小公子在意,至少崔师姐在意,还有很多人,我……我也在意。”
胳膊变得异常重,身体也有些虚弱,只有手上青筋弓起,他听见有人对自己如此说道。
是向还寒,所以向还寒呢,他也死了吗?
江熄把剑放下来,开始从周围血淋淋的人脸上找向还寒,从一一辨认到开始喊:“向还寒,向还寒!”
似乎听到他的呼唤,人群分开,一个被打的鼻青脸肿,身上全是伤痕的人朝他走过来。
“向……还寒?”江熄认出来人,也看见了他脸上愤恨的表情。
“是你让曹师兄打的我,是你对我辱骂凌辱,江熄,你心似蛇蝎,无人真心待你。”
目眦尽裂,字字含恨。
江熄闻言怔了怔,然后在心里默默点头。
当初自己确实对他恶劣,所以向还寒怎会真的从心底觉得自己活着会更好,只是不得不说些场面话,结果自己还真当那是真心了。
他轻轻吐了口气,再次拿起剑来,但感觉全身都坠入到冰窟中。
想要拥抱,想听到肯定,想获得真心,凭什么都得不到?
就算不被期待,便要非死不可吗?那他这十年的忍受算什么?
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没有意义,但是他都忍受了,世道就不能给他一个意义吗?
江熄苦笑了一下,看着离自己最近的向还寒,眼神逐渐清明起来。
“你让我逃不开的时候想想你,我想了,但是想到的却是你被我欺负的时候。”
他逐渐从心魔里脱离,但可笑的是,他脱离的原因是觉得委屈:“我……对不起你,但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明明事情是自己做的,却不想对方怨恨自己,实在太过贪心。
他攥紧拳头又看向自己的父亲:“父亲,儿子无能,也知道您是想让我为江睦开路,不配此位,您骂我我当然会受着,可是偶尔能不能也褒扬儿子几句,当箭靶也挺危险的。”
江展没有表情,只是对上他的目光:“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的确,他只是他爹人生的污点,可是江展不会这么说话,再恨铁不成钢的时候也未曾说过,只是让他滚远点,大抵只是觉得自己是惹事精。
江熄移开目光,看向自己的母亲:“我有好好照顾江睦,以后依然会。”
那些人并不是站在那里听他说话,他们依然嘴中高声唾骂着靠近他,希望他有些自知之明地以死谢罪。
江熄颓然地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我这人生下来听了不少好话,也听了不少难听的,我知道自己做的不够好,但至少没有误入歧途,担不起你们如此咒骂。”
“若当真有需要我牺牲的那天,为了大家和天渊派,我不会退缩,但绝非此时。”
但这些人根本听不见他的话,围上来后便做出势要掐死他的动作,江熄唤来如意剑,轻踩剑柄,一跃往上飞去。
“白说了,一句也听不见!”江熄撇撇嘴。
原来心魔就是这样,根本讲不了道理。
身后尸山血海依旧看着他,但伴着一声雷鸣,全都消失了。
睁开眼时,身边是金光闪闪的雷纹,江熄看了一眼后,却无力为之高兴。
从一场噩梦中醒来,冷汗频频腿上发软,整个人就要直挺挺从岩石上往下摔下去。
“当心。”一只手拉住他的胳膊,将他拉了回来,那人没有贴近自己,手也很快就松开。
江熄扶着额头,觉得有些眩晕,只感觉到一只手搭到他的脉上。
“恭喜少宗主。”
他听到向还寒如是说道。
其实江熄能感受出来,灵脉正在有力地波动,灵息在丹田到涌泉间澎湃地运转,自此之后,他将能修炼雷灵根更高的术法,也能更好地使用天地灵气。
“我有点累。”这是他筑基后说的第一句话,这场噩梦如同让他死过一次般,心情很是沉重,所有精气神仿佛都被熬干了。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后仰过去,但是实在撑不住了,说完这句话后,他便觉得身体不再属于自己,眼前一黑便躺了下去。
冷,这是江熄醒来后最直观的感受。
他缩了缩身子,感受到一团温暖,于是又努力蜷缩了一下,尤觉不够,拽了拽身前的衣物。
“少宗主。”
头的上方传来声音,头下面的“枕头”似乎在动。
江熄并非很困,只是觉得累,睁眼还是不难的,只是目及之处是白花花的里衣,自己竟是枕在向还寒膝上,还把人家衣衫拽得不整。
“我怎么躺在这?”江熄晕头转向地看了眼周围,还是在山洞里,天色阴沉,但还算看得清周围一切。
与来时不同,大雨正倾泻进来,自己和向还寒待的地方虽然没被雨水淋到,但阵阵秋风吹着雨丝带来寒气。
“阿嚏!”江熄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慢悠悠起了身。
“怎么不张开结界?”江熄看着身上一层又一层的衣物,怕是向还寒把乾坤袋的衣衫全掏出来了,而自己躺的地方是他来时穿得外衣。
“我灵力耗尽,此处又灵力稀薄,聚灵有些难,怠慢少宗主了。”向还寒半跪在一旁,丝毫不见受冻的模样。
“辛苦你了。”江熄从身上挑拣一件外袍递出去:“当心着凉。”
向还寒接过衣衫,看了一眼后点头站起来穿上了,这是第二次双修时江熄赠的尺寸还算合适的那件。
江熄往一旁挪了挪身子,眼神示意向还寒坐下。
站着的人愣了一下,没有拒绝。
“早知道让珍珍来了,最起码能御寒。”江熄吸了下鼻子。
向还寒的手摩挲着支起的膝盖:“少宗主出门怎么不让珍珍跟着,一路上可还安全?”
“你问的是不是晚了些,人这不好好的。”江熄把身体披着的衣衫拢了拢,话锋一转道:“出门的时候看见刘韶带着人鬼鬼祟祟的,让珍珍跟去看看。”
半晌安静后,向还寒轻声道:“少宗主您不用刻意向我解释。”
“我刻意什么了?”
江熄虽然嘴上这么说的,但刚才也是,觉得自己嘴臭了一把所以赶紧找补。
“如果您是因为感谢我才对我说话如此小心翼翼的话,无需如此。”向还寒低着头:“这不像您。”
“你值得我对你好,怎么,在你眼里我就是个以怨报德的家伙吗?”江熄突然打断他。
向还寒抬头与江熄对视,这让江熄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下去,这人好端端突然看自己做什么?
“我……我在幻境里看见你了。”
向还寒疑惑追问:“幻境里有我?”
“嗯,有。”
不说出来的时候反而没那么愧疚,一想到环境中向还寒的模样和话,江熄就觉得自己从前挺不是人的,好赖不分就算了,好话都没说过几句。
江熄张不开嘴说下去,向还寒等了一会忍不住催促:“我在幻境里做了什么?”
幻境是心魔是欲望,江熄为何会见到他,向还寒忍不住好奇。
“你……你说让我活下去。”江熄睁着眼说瞎话,但还是苦笑出来:“我觉得这太假,所以就看出这是幻境。”
江少宗主是不屑于骗人的,所以语气不够熟练,眼神也跟着移开。
“不假。”向还寒顿了顿道:“我喊了很久,大概是您听到了。”
江熄由于惊讶,双唇微微张开。
他没听见,但也知道向还寒不会在这种事上开玩笑,毕竟他连灵力都耗尽了,想必在自己和幻境斗争的时候,他真的有努力想救自己。
向还寒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人,这种事情江熄已经不用去印证了。
“老好人”听起来不像什么赞扬的话,但是向还寒是他见到的唯一能做得到以德报怨的人。
“嗯。”
不知道该回什么,江熄忽然觉得身体慢慢暖起来,大概是被向老好人的佛光普照到了。
江熄不开口讲,向还寒也没有执意打听,一个人的心魔就是他的弱点,定是不能随便说出口的。
江熄看了会儿滂沱大雨,朝向还寒伸出手去:“有点冷,拿手来,我这还有灵力可以用。”
向还寒看着朝他伸来的手,犹豫片刻后攥住了上方微冷的手腕并轻轻抬起:“我教您。”
“这么喜欢当我师父。”江熄笑着回道。
“有用,您也早该会的。”
构筑结界的方法江熄是知道一点的,所以很快就在向还寒的引导下出现了一道金色的结界,他伸手碰了下,又把整个手掌贴上去,但还是没有察觉出半丝温度。
于是嘟哝道:“是只有你们火灵根的结界是暖的吗?”
“结界没有温度。”向还寒也跟着碰了碰:“需要在结界中再加一道灵力才行,少宗主也要学吗?”
江熄笑了笑:“这雨也不知何时能停,不想跟着我一起冻死的话,向师父最好还是教我下。”
说完这话,江熄疑心向还寒的脸红了。
“别这么叫。”向还寒握着江熄的手腕多了一分力气。
刚刚经历过沉重的事情,江熄才觉得有点乐子了,怎可就这么放弃,于是嘴贱道:“向师父,向小师父。”
尾音拉得很长,让向还寒的耳朵也红了。
“啊哈哈哈,向还寒,我看你以后没法收徒了,你家弟子一唤你你的脸便变成赤猴子了。”
江熄自顾自笑着,身体已经开始变得暖和了一些。
向还寒似乎只有面上有所触动,嘴里已经开始解释灵气该从哪些穴位走,又该怎么与结界合二为一。
“向还寒,闻九宴说你是修炼奇才,但向坛主一时半会回不来,你有没有其他看中的坛主或者峰主,其他门派的也无妨,我可以给你举荐。”
向还寒没有回答江熄的话,但是江熄能从手腕上的力度感受到向还寒并非毫无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