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并不能让人失忆,所以昨晚的一切他都记得,记得怎么和江熄掰扯一通之后如愿以偿地亲到了人,也记得江熄在睡前类似道歉的口吻,更记得他们在没有药物的情况下完成了双修。
“少宗主,我先走了。”
向还寒清楚自己大概是睡过了头,得赶紧回巳渊坛熬药,但是促使他这么快速离开的原因是两人之间的无言。
江熄明显不想跟他说话,甚至连看他一眼都不想。
不过,推门前他听到了江熄的回应。
“我这两天自己吸收下灵力,中秋之后他们应该就不会让我呆在这里了,到时候我去找你。”
巳渊坛也算不得安全,向还寒回道:“赤天峰的人不知道之后还会不会盯着我,还是去藏春阁吧。”
江熄思考后点头:“好。”
“嗯。”向还寒应了声,然后又告了次别:“我走了,有事……”
大概没有旁的事了,只是他不明白江熄说的中秋后是哪一天,也不知道如果江熄出不去毓清阁该怎么办。
“嗯。”江熄最后只发出了这毫无意义的回话,让向还寒一点也明白不了,但他还是走了。
——
巳渊坛外,赤天峰的两个弟子轮着盯了一宿,到了早上也没见到向还寒,心里慌得不行。
“发现什么没有?”刘韶带完弟子们的早课便来到巳渊坛,他倒是没期望一天就能盯出端倪来,但是心里其实挺急切的。
因着小比败下阵来,很多弟子背地里开始有些不服他,这都是向还寒的错,他一定要全部还回来。
一弟子结结巴巴说:“向还寒昨晚采了药就回来了,到现在都没出来。”
“对对……”另一个也跟着附和,结果附和到一半看到了姗姗回到巳渊坛的向还寒。
“一直没出来?”刘韶把两人往树后塞,担心被向还寒发现。
两个弟子心里把向还寒骂了个遍,什么时候回来不好,在刘韶眼皮子底下回来,这不是打他们脸吗?
等向还寒进了院子开始煎药,刘韶一脚把身边的弟子踢到地上去。
“说实话!”
另一个弟子见状赶紧求饶:“刘师兄别生气,昨天我们跟丢了,他一夜未归,不知去向。”
“又是一晚上?大晚上跑出去能去哪呢?”刘韶不但不生气,反而很是兴奋:“他身上绝对有问题,继续给我盯着,我不就信抓不住他的狐狸尾巴!”
向还寒回巳渊坛的一路上都在留意有没有人跟着,果然让他察觉到了有人在坛外。他从乾坤袋里取出血太岁,按照烂熟于心的步骤开始煮药。
于是赤天峰两个小弟子这两天观察到的就是:
“向还寒每日寅时起,给药圃浇水。”
“卯时开始煮药,同时会打坐修炼。”
“向坛主应该在地窖中闭关,向还寒往往要进去三刻钟才出来。”
“向还寒一天就吃一顿饭,吃完饭之后应该是在屋里修炼。”
刘韶认真听着,然后表情越来越差:“他就没出去过?”
两个弟子一起摇头:“没有。”
刘韶也不是傻子,瞪着两个小弟子,猜想这两个笨蛋大概是暴露了。
“滚滚滚吧,我真是服了你们两个傻子!”刘韶气不打一处来。
“刘师兄,不盯了?”
刘韶冷冷地扫了两人一眼,盯还是要盯的,但这两人实在误事,他得找些聪明人才行。
“不关你们事,回去修炼吧,别让师父发现你们这几天做了什么。”
两人松了口气,满脸高兴地离开了。
这几日天气一直阴沉,院子里晒的草药久久干不了,向还寒只好用灵力助了把力,但是想到有人盯着自己,遂打消了下山卖药的打算。
这段时间他的一切好像在慢慢归于平静,可心里却空落落的,只有看着向正雁的脸上逐渐有了血色时有了半分欣慰。
魏斋这段时间都没来,应该是在筹备中秋宴的事情,每年这个时候巡守弟子们都忙得很。
趁着这段无法外出的时日,向还寒也开始修炼,成功回到了筑基四阶,心中松了口气,掉阶级容易回阶级难,好几次他都因为心中不静而半途而废。
他打开窗户,四下寂静,月朗星稀,远处的主峰上亮着灯。
用了几日平复下去的心绪又乱了起来。
向还寒关上了木窗,从房中拿出少时练剑用的桃木剑便推门而去。
第36章
剑起, 向还寒想起一个故人。
向还寒乞讨的时候见到过很多人,当然里面也有印象深刻的,那是一个名叫胜春的姑娘, 十四五岁的模样,原本跟着他阿婆卖花,有时候会买几个烧饼给向还寒吃, 还跟他聊天。
她说她喜欢上了个富家公子, 那公子有次同友人途径她家花圃,赞美的时候出口成章,又有一次她下雨天没卖出多少花去, 那公子刚巧经过, 说“今日家母生日,幸好你还在这”, 还让小厮给她举着伞,整条街上都没有人, 她狼狈地把花收拾好递给了他。
向还寒想不明白胜春喜欢这公子的原因, 在那公子眼里, 这些应该只是平常的日子罢了。
但他知道胜春会给他吃的, 所以在讨不到食物的日子里,他便会挪到胜春卖花的街角, 等着她收摊时候看到自己, 然后听她讲起那莫名其妙的喜欢。
所以他不免也看到了胜春喜欢的那个公子。
干净的衣裳, 三两好友, 小厮在后面抱着布匹和书, 一行人从他们身边经过,有说有笑,没有人注意到胜春想看又不敢看的眼神。
后来向还寒也知道了, 胜春之所以在那里卖花,是因为那公子的家在那条巷子里,她费了好多嘴皮才从一个卖菜人手里要来了那块卖花的位置。
胜春会和向还寒分享很多这个公子身上的事情,比如他右脸下面有一颗小痣,比如他母亲喜欢粉色的花,比如他喜欢城东铺子的玲珑糕。
“我今日送了他束花,你看到没?”胜春激动地分享道。
向还寒看到了,她选了好久,然后包得很仔细,说是有一个姑娘买的,让她代为相送。
对了,胜春不仅送花,有时候还能同那公子问几声好,问完之后自顾自地笑。
“我现在可厉害了,我能从满街的人里一眼瞧出他的背影来。”因为胜春一直在看他。
“他今日好像不开心,听说乡试结果出了,他没上榜。”向还寒觉得这公子大概也上不了榜,他经常在茶楼听戏,但向还寒并没有跟胜春说这些。
“张婶那些人胡乱编派他,说他瞧上他长嫂了,我上去就问张婶要证据,她支支吾吾说了一通黑着脸走的,气死我了!”所以现在张婶卖别人胭脂十二文,卖胜春二十文。
诸如此类的事情,小小的向还寒听了很多,虽然仍然不知道胜春为什么喜欢那个平平无奇的公子,但是她喜欢得很开心,他就能开心地吃到烧饼,这样很好。
直到有一天胜春说有媒婆去那公子家了。
那天的她手上捻着一朵花,将花身上的叶子拈得只剩绿色的汁水。
向还寒捧着烧饼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他想了好久后催促道:“那你得快点去告诉他你喜欢他。”
胜春似乎惊讶于他的话,但也没惊讶太久,最后抱起膝盖说:“告诉了又有什么用,门当户对这种事情我还是懂的。”
“什么叫门当户对?”向还寒又问道。
胜春的解释很简单:“一样有钱,一样有才,一样好看,能看见他眼里的风景,能走上他要走的路。”
向还寒觉得胜春更好看些,那公子不过样貌平平罢了。
然后她就开始叹息:“你说我为什么会喜欢他啊,这种喜欢好痛苦,明明知道没有希望,为什么要抓着不放。再说了,他有钱是他爹娘有本事,又不是他赚的,他有才也不至于乡试也过不了,他是好看,但好看的人那么多。”
向还寒点了点头,对每一句话都表示赞同,他庆幸胜春都明白,但是看着她流泪,心里又有说不出的酸楚。
街上的小狗扒在馄饨摊那里摇尾巴,但是被摊主一个棒子吓跑了,胜春说,看吧,咱们不能学狗,不然也会被打断腿的。
后来公子定了亲,是和城东糕点铺老板的女儿,原来他不是喜欢玲珑糕,喜欢的是做玲珑糕的姑娘。
胜春也到了嫁人的年纪,相看的人是屠户的儿子,她不再卖花了,两口子干起了卖肉生意,便没再来这条街。
向还寒再见胜春是她嫁人半年后,她给了他个窝窝头,两个人并排在河堤上吃,一如过去。
向还寒说她原来卖花那地界好,为何不把肉铺子搬到这边来,胜春说她现在不喜欢来这边,因为不想见那公子了。
“你不喜欢他了?”向还寒理所当然地说道。
胜春笑笑:“姑娘家的心思,你不懂。”
他是不懂,也觉得不值:“张婶现在还看你不顺眼呢,你喜欢一通只结了个怨。”
还搭进去一束花钱。
胜春只是边吃着窝窝头边解释:“有什么关系,是我当时喜欢他,当然会想待他好些,等你长大些你就明白了,有些喜欢原本就不会得到回应,也强求不来。”
原本就不会得到回应,却还是要喜欢,这不就是活该吗?
向还寒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
后来的胜春过起了相夫教子的日子,后来的向还寒在一个雨夜碰上了向正雁,他所有关于“喜欢”的大道理,好像都是从胜春那里得到的。
人为什么会在看清楚了差距,明知道这人与自己设想中的喜欢相差千里万里、明知道他不可能喜欢自己之后,为什么还眼巴巴地想见他。
所以,这真的是喜欢吗,还是不切实际地将自己的情感寄托到旁人身上?
可他为何寄托的对象会是江熄?
剑气将落叶横扫一空。
别看他这几天按部就班地煮药、喂药、修炼,其实发呆的时候居多。见不到江熄后,他便有了时间去思考,虽然这些思考毫无意义。
问:向还寒为什么要答应江熄双修?
答:因为自己缺钱,缺得差点没命。
问:向还寒为什么要一直想江熄?
答:现在与自己关系最密切的就是江熄,不想他还能想谁。
问:向还寒的灵石已经很多了,为什么不能放弃和江熄双修?
答:因为他想筑基,他想敲响荡月钟。
问:这些都是江熄的事情,与你向还寒何干?
答:我不会害他,他找我会比较方便。
问:这也是江熄的事情,哪里需要你向还寒操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