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宗主,您在烦心什么?又在为何生气?”
本该离开的人却重新关切起他来。
江熄愣怔地看了向还寒一眼,然后深吸了一口燥热的夜风后立马侧过头去。
“你不是说再也不管我了,现在又是做什么?”
向还寒往往前走了走,他静静地看着江熄,然后说了三个字:“是气话。”
江熄翻涌的内心突然在一瞬间沉静下来。
想大吵一架,想不欢而散,想老死不相往来的别扭想法一下子都消散了。不是因为对方服软来哄他,三个字也不至于能真的哄好他,而是向还寒没有离开,没有袖手旁观,他又出现在自己面前,说着些老妈子般的话。
“……如今门内没了三峰,功法强劲的并无几人了,加之今年小比头五名皆可入选,少宗主您的胜算还是有的。另外江宗主的事情您也无需心急,裴少君的医术很好,金夫人已经醒来了,想必江宗主也会安然无恙。”
江熄浑浑噩噩听到了后半段,这个人在帮他分析小比的形势,在劝慰他宽心,可是他耳朵里却像是被洪水堵住了一块,话语都变得不真切。
“向还寒。”
“嗯。”向还寒停下嘴边的话来回应。
江熄真的不对劲,但又不是那种精神恍惚的不对劲,他认真地看着自己,这让向还寒有些无所适从。
他问:“你来是因为在意我吗?”
向还寒不明白江熄问他这话的缘由,但眼神下意识便避开了,他想说是为了魏斋,但他知道江熄想听的不是这个,想听得话就不会问了。
他想说的也不是这个。
可是话到了嘴边,向还寒的舌头就像打了结,他不知道说出来会怎么样。
“是。”可是他还是想说,他对江熄说过自己是在意他的。
江熄的半张脸也隐在影子里,他用目光将那身形描绘了一圈,问道:“你想帮我?”
他说完便沉默着,静静地等着回答。
这次的等待有些长,但没有人催促。
“是。”向还寒回道:“我知道这是不自量力,但是如果我能办到的话,能帮到半分的话,我会去做。”
江熄的目光开始不太平静了:“那如果我想让你帮我修炼,你会帮吗?”
向还寒没有犹豫:“会。”
他人都在这里了,为何江熄还要如此问。
“那如果我想双修呢?”
向还寒不觉得江熄会问什么废话,但他觉得江熄搞错了方向,果真想急功近利,于是纠正道:“这并不能提高您的功法,没有用。就算是阶层上去一两层,攻击和防御也不见得会有多奏效,如今当务之急应该是练就出奇制胜的招数,提高出击的速度,然后……”
江熄仰着头打断他的话:“我只问你能不能帮。”
面对如此追问,向还寒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他看见一只萤火虫突然从江熄面前经过,照亮了他的眼睛,两个人的目光都跟着萤火虫追出去一段距离。他很想将这个在他心头捣乱的生灵抓住挥远,但他却觉得这一行为放在此刻会打破平静。
江熄为什么又要双修?从前江熄要双修总是在自己面前摆满利益,如今什么也没有,就这样答应可以吗?
有一瞬间,向还寒是想拒绝的,好让自己的那点无法见人的心思不要太过明显。可是一想到自己拒绝后江熄会做什么,心中就充满了道不明的怒火。
他压不住心中的额怒火,所以点了头:“能。”
萤火虫流连在两人身边,照亮两人不甚清晰的眉眼,炸开了夜色。
向还寒不懂那些文人墨客是如何形容一个人的眼神的,但是他从江熄的眼中看到了仿佛夏末秋初交替时的骤热骤冷,明明月亮就在他的眼中,却仿若只剩一片漆黑。
“你心悦我吗?”
听到这话的时候,向还寒感觉自己背脊都笼上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只能紧紧咬住了嘴中的软肉却不敢用力,以此控制自己呼吸的声音不要太大。
他觉得如果咬下去的话他的血怕是会从这里喷涌出来。
他开始怀疑自己过往所做所为,甚至怀疑魏斋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话,在这一刻里,他心跳如擂鼓。
其实承认喜欢并不难,但是他真的有资格说这些话吗?他忽然想起自己除妖的时候,觉得自己死了也无妨,但却在这里因为一个回答战战兢兢。
如果他死了,没人会知道他妄想天上的月亮,妄想所带来的痛苦也会一起终结;但是他若是活着被人知道这种妄想,他就必须承担这种妄想带来的嘲讽和谩骂。
他不想看见江熄嫌弃的目光,不想听到他的嘲讽,害怕他对自己避而远之。
有些孑然一身的人会格外大胆,但他从来只做自己能够承担后果的事情,因为这样会令他轻松些。
可是……现在他和江熄之间的关系变得坏的不能再坏了,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结契是江熄求的,双修亦是江熄答应的,就因为自己没有收下那些灵石?还是因为自己说了气话?
萤火虫似是受到了周围灵力惊动,振翅倏然飞远。
“你是否这样问过你的心上人?”没等到回答的江熄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了些不易察觉的轻快。
向还寒攥上自己满手冷汗的手掌,收回到身侧,原来江熄不是想问他。
他回神般慢慢摇了摇头:“没有。”
“你不是说你的心上人不喜欢你吗,没问又如何知道。”江熄从台阶上走了下来,定在向还寒面前。
向还寒偏开头:“有些事不用问也知道。”
江熄嘴角扯了扯:“胆小鬼。”
风里有树叶被烧焦的味道,不浓。
雷灵根是金灵根与水灵根的变异灵根,原本应该与火灵根没有任何关系,却都会带来光,带来燃烧,带来灰烬。
“向还寒,我以前对你说了很多过分的话,做了很多过分的事,是个很荒唐的人,我早就该向你道歉。”江熄的声音越来越小:“我知道自己不对,自大成性,总觉得自己不可一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结果狼狈至此。”
“今日也是,我不是真的想对你发脾气,也并非看你不顺眼,我说的也是气话。”
“所以,别对我视而不见。”说这句话的时候,江熄很想抓着人怒吼出来,但那样太狼狈了,而且前脚才说完道歉的话,可是他就是觉得胸口传来阵阵剧痛,每个字承载着过去半月甚至一年的重量,好似剜着脉络,但还是忍着痛说了下去:“你我能否,和解。”
向还寒动了动鼻子,却没有闻到醉酒的味道。
阴晴不定,反复无常,先前让他滚,如今却想好好同他相处,可现在向还寒只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话。
他要与他和解,不止是那个夜晚的不欢而散,而是整个过往。
如果这话是赤天峰那些人说的,他只会觉得他们在想更肮脏的招数对付他,但这话是江熄说的,自己对他而言没有半分可利用的价值,这一身金丹期的本事在江熄眼里也不过是同后门排着队等着择选的人一样。
而自己,虽然在过往的时光里曾有过被恶语相向的经历,但少宗主的拳头从未挥到过他身上。
“好。”他听到自己如此说道。
江熄像是忘了,他问过自己怨不怨他,在很久之前他就回答过“不怨”。自己眼里怨恨的,从来都是触及不到月亮,以及在月亮眼里灰头土脸的自己。
“不过你要帮我修炼,你现在恢复得如何了?”
从未阳城回来已有十几日,无论是灵脉还是被曹廷密击中的伤,对他来说早就没有大碍,向还寒点了点头。
“那你能打下那树上青果子吗?”江熄指着头顶树道。
向还寒抬头去看,看到被江熄烧糊一片树叶中藏着的青色的果子,他伸手回去,连着果实的绿茎断裂。
“向还寒。”他听到江熄唤自己。
“怎么……”
果子砸到他的头上,然后才掉到地上。
“我要回毓清阁修炼,天天下山总归会惹人猜忌,今晚也不修炼了。”他仿佛没看见那果子落在了哪,但眼底终于出现了一点笑意:“你帮我修炼,日后想要什么,便告诉我。”
“不许说不要,我许了你,你就得要,这也是我想要的公平。”
江熄眼底的阴霾仿若全都散去,向还寒并未将其归功于自己刚才的故作滑稽,但仍然心头软了一分。
如何能说出拒绝的话来。
“好。”他点头道。
江熄瞧上去甚为满意:“我明日再回去,你若想留下便让长水给你安排间房。”
他转身将要离开,眼前却出现了一道结界,一道红色而有温暖的结界。
“少宗主。”向还寒喊他。
“嗯?”江熄回头。
“我没有问过我的心上人是否心悦我,但是我现在可以告诉他。”
他的月亮身披月光,带着三分惊异看着他。
向还寒迎着这份惊异说出了口:“我心悦你。”
第90章
向还寒没有留下, 甚至记不清是怎么回的巳渊坛,他躺在自己这张又窄又小的床上陷入辗转反侧的。
江熄听到他的话后没有嘲讽和鄙夷,只是脸上的三分惊异变成了九分, 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这是江熄第二次问他想要什么,他的心就像被江熄的笑蛊惑了一样,紧张地把心里所想一股脑说了出来。
“我心悦您。”
“所以您从不欠我什么。”
“是我趁人之危, 是我自不量力。”
这几句话在江熄的脑海里翻来覆去, 甚至没听清李管事说的话。
“管事,您刚才说留下了几个人?”
“八个。”李管事回道:“都是按照您的要求留的,您是否要去看看?”
江熄摇了摇头:“明天继续招, 有备无患, 好吃好喝招待着,等过段日子我再来挑。”
“好。”李管事收拾着案上的各种文书, 挑出里面一个盖了官府印章的拿给江熄看,发现他还在发呆, 脸有些红, 他皱眉问询:“阁主身体有恙?”
江熄叹了口气, 接过文书来摇了摇头。
李管事没再问, 又与江熄说了好几件事,他心头总是不踏实, 有一种他们阁主不再回来的感觉。
变卖的铺子, 一堆散修, 像是要赴一场生死决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