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汀州道:“是打算在店里推出的新菜,我打算叫他永青豆腐。”
陆白屿问,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姜汀州笑:“倒是有个有意思的故事。”
他虽然没读完高中,但不代表他放弃了学习,不管做什么行业都不能固步自封,所以有时候做菜还翻一翻典籍,琢磨一下书里的做法,给新菜起一起名字。
这豆腐就是这么学来的。
姜汀州跟他说了这样一个渊源,他在地方志里查到方。
永青原来不叫永青,这原来是个破落的小地方,白英河蜿蜒而过,隔壁的省会城市叫上英,这里原来就叫下英,是非常随便的一个名字。
为什么改名叫做永青,地方志有记载,数百年前,有一府官被贬,来此之后,终日难受,有一日出去公干,在山野之间迷路,当日天气燥热,诸事繁多,府官饥肠辘辘又心情极度郁闷,却恰好碰见一老农。
淳朴的老农不知道他是官,只是见他饥饿,把午饭分给了他,府官低头一看,见碗里豆腐很特别,用筷子夹开之后,配一点蘸水,不仅有豆香,更有野菜清淡的香味。
原来郁郁不得志的府官吃了一大碗,自觉疲惫一扫而空,他抬头望着远处一片郁郁葱葱,那是连绵的绿色山丘,他心情大好,自觉不该颓丧度日,之后便改了此地的地名,叫做永青。
姜汀州看到了这道山野小吃,找到了这一种永青独有的野菜,改良了做法,去除了野菜里绝大部分的苦味和涩味,自己亲手用小石磨做出豆腐来,之后用铁板煎出脆皮,浇上调好的料汁。
一口下去,外皮焦脆,内里滑嫩,带着特别的野菜香味,调好的料汁又有肉香,所有的味道融合地刚刚好。
这个豆腐很好吃,陆白屿很喜欢。他本来无心吃东西,但这个不一样。
姜汀州当时在工作上也有坎坷,那时候杨店长正和他作对,觉得这野菜豆腐怎么上得了台面,不符合宫宴的一贯的高贵腔调。
陆白屿皱了皱眉:“我现在去找人……”
“唉,不用的,小事而已,我会有办法的,”姜汀州在桌子上撑着脸看他笑,“这些小事情如果都要靠你的话,那我也太没用了。”
他虽这么说,但陆白屿不能不管。
“你尽管做你的,”他道,“宫宴那些老客人我让人去打招呼,开试菜宴,有客人捧场,没有人敢说什么,你这道菜我觉得……”
他一边吃一边听姜汀州讲话,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
“汀州,我们讲一个故事吧,”陆白屿道,“把这个故事,讲给你的客人听。我也……讲给我的客人听。”
他再不需要多说了,因为姜汀州一听就已经明白了。
两个人在那时候即使工作内容不同,但面对的问题却有共同点,治大国如烹小鲜,做生意也是一样。
正是在那时,陆白屿看他和旁人不一样了。
经贸会那一天,陆运集团没有在有限的时间里像别的公司一样,介绍自己的什么高端技术和国外进口的设备。
巨大的显示屏上出现的不是复杂的数据,而是一艘船,一艘陈旧的、已经快要散架的普通烂船。
这艘船目前正摆在经贸会陆运集团展厅最中间的位置,是这两天紧急临时运过来的,和整个窗明几净的现代化大厅非常不匹配,但也极其显眼。
陆白屿走上台,聚光灯打在他脸上。
“今天,我想向大家介绍陆运,从名字开始。陆运这个名字,听起来像是陆地运输,但实际上,陆家一开始做的是船运生意。”
收视率显示,陆白屿上台的那一刻,收视率就开始涨了。
他确实长得极为好看,无可挑剔的五官,举手投足被训练出来的气度就是人们能想象出来的干练优雅豪门继承人形象,但顾客和老板显然不会为老板的颜值买单。
“我的曾祖父当时家里穷得活不下去了,他求了几个叔伯兄弟,借了钱,好不容易攒出了这样一艘船,开始在东江省沿海一带做生意,当然,那时候还不叫物流,叫镖局,他们这种叫水路镖。”
“时局纷乱,生意很不好做,大大小小的队伍那么多,他既不是最便宜的,也不是规模最大的,但我曾祖父的生意却能越做越好,因为他信奉的只有一条最朴素的守则——不管怎么样,哪怕天上下刀子,都要把货给客人完完整整地送到手。”
第43章
这就是陆氏的起家史,只不过之前没怎么宣传,陆家的故事也少人知道。
陆白屿说的全是真的,他在这方面没有半点弄虚作假,经得起任何的考据和检查。
能在混乱的世道做到这一点的人很不容易,靠着第一艘船挣到钱的陆家人后来因生意的扩张和种种考虑漂洋过海,做了华侨,但仍然心系国内。
陆家船队里始终有一艘船,是自掏腰包运往国内的物资,最困难的时候,实在难以运输,是陆家曾祖父亲自回国,靠着自己国外经营的人脉,顶着枪口送了一批药物。
再后来,陆家做起进出口生意,已经是非常富裕的华侨,再之后,陆震霆的父辈落叶归根,没有继续呆在国外生活,毅然选择回到祖籍东江省创办陆运集团,这过程如此顺利,少不了当时曾祖父的荫蔽。
“眼前大家看到的,这就是陆家的第一艘船,不管风雨飘摇,一直保留至今,经过这么多年,船身很多已经腐坏了,但装货物的仓用的却是最好的材料,防水防腐防穿透,所以这一部分直到现在还保存最好。”
“这艘船一直存放在陆运集团的仓库里面,小心保管,不敢有一丝损耗,这种大型且易损坏的物品难以搬运,许多公司会干脆选择拒单,但现在,陆运可以做到。”
“我们把它运到了经贸会的现场,就放在陆运的展台上,全过程无损,这是远远超越行业的安全标准。”
陆运集团在技术上砸了这么多钱,没有选择以各种复杂的数据呈现,而是以这艘船明明白白地呈现在大家面前。
顺着这个故事,以及眼前这艘驶过岁月的船,陆白屿在中后半段才真正介绍了陆运集团的模式和服务——不仅没有降价,提供的一些定制服务还敢逆着行业涨价。
当时的宣传策略也随着陆白屿的那场演讲而调整,契合一个百年家族传承的高度,全面展现出了陆运的技术优势。
与此同时,陆氏定了行业最完善的保障机制,损失赔偿更是给到最高,新闻上沸沸扬扬的撞车事件,他也敢在这样的平台上直接提起,正面回应。
——保证客户损失双倍赔偿,受伤的司机也由陆运集团负责,上了最贵的医疗手段,硬生生把人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时至今日,陆运的司机和快递员保险制度和待遇仍旧是行业内头一份。
陆白屿不是不愿意烧钱,陆家是有家底的,他是宁愿把钱花在这些地方。
“哪怕天上下刀子,都要把货给客人完完整整地送到手——这将是陆运集团坚持的使命,”陆白屿道,“愿为大家提供最安全、最有保障的服务。”
当天,东江本地电视台和央视同步转播,收视率最高就是他这个演讲的二十分钟。
这段介绍的片段在各大平台流传,陆运不降价,显得他们品质高,而且不仅是嘴上说的,确实效率高服务好,有损失的话是真赔,而且到账速度很快。
低于成本的价格战本来就没法坚持太久,轰轰烈烈的来,去的也很快,低价快递马上就被消费者吐槽,暴力装卸、时效拖延等等,在购物节来到的时候更是被诟病。
公司不可能真的不挣钱,低价就意味着必须在其他方面省钱,在出了几次大事故和舆情之后,速达咬着牙做了几次大的赔付,现金流也烧到了尽头,价格战就停止了。
很快,各大快递公司都坚持不下去,把原来调低的价格涨回去一些。
而陆运集团渡过难关之后,原来的基础建设已经搭建好了,技术投资规模趋于稳定,有了余力之后也选择调低了普通货运的价格,现在大家的定价都差不了太多,但陆运的服务网络却更加完善。
但是激烈的行业竞争打下来,陆运的品牌价值反而不断坐高,特别是在东江省这一带的南方地区,可以说是一家独大。
在价格一样或是只是略高一点的情况下,现在很多顾客的潜意识就是“干脆选陆运好了”,默认陆运服务质量最好,即使有人想模仿这条路,也仿不到精髓。
这就意味着,陆运在普通顾客那里具有绝对的品牌优势。
两年前的价格战的结果毋庸置疑,陆白屿和陆运集团,就是最大的赢家——杀出来的不是价格最低的,而是综合质量最好的。
除了实打实的服务质量获得认可以外,陆白屿在其中的形象作用不可否认。
他从十六岁就开始代表陆家做公益,即使一开始没什么报道,到那场力挽狂澜的演讲的时候二十四岁,每年参与的慈善规模不断扩大,陆家每年有一大笔钱花在这上面。
陆家生意的源远流长,从祖辈起就极其注重口碑,数年的培养和教育,养成了一个陆白屿,他显然符合一个优秀继承人和年轻企业家的完美形象,不仅停留在讲述的那一个故事上,各种层面都经得起推敲。
但万众瞩目的陆白屿在那时候望着台下众人,在掌声雷动里走下台,总是想起姜汀州望着自己的那个眼神。
但他如今提到这件事,说自己在彼时已经心动,姜汀州没有半分动容。
他被陆白屿困在沙发上,只是笑,但不是高兴的笑,是那种讽刺的笑声。
“哦,所以,小陆总是觉得我特别有用,是吧,”姜汀州道,“然后,在这两年里,发现我越来越有用,不仅是那一次灵光乍现,其他时候也有点意思,所以挑了个好下手的时间,弄到手就可以了,对吧?”
陆白屿是真的发烧,他过来的时候吹着冷风过来的,脑子有点懵,但听到这一句,是清醒了,他在那一瞬间的怔愣让姜汀州抓到了空子,屈膝之后非常果断地给了他一脚。
陆白屿躲避不及,一下就被姜汀州踢下了沙发,他的背撞到了茶几上,正撞在伤口上。
背上的伤口一下尖锐地疼,应该是正在流血,但陆白屿无暇顾忌这个,他在此时突然极度怕姜汀州离开。
好像一错眼,眼前的人就会消失不见。
他是转过来半跪在沙发那里箍住了人的,两个人的位置变了,他只能抬头望着姜汀州的眼睛,却找不到当时的神采,反倒十分冷漠。
“我真的喜欢你,汀州,”陆白屿道,“并不是……说这些来骗你。”
他说着自己真正想说的话,却总觉得苍白,特别是姜汀州后面接的那一句。
“如果你觉得自己说的是真的,那小陆总所谓动心的那段时间,我又在想什么干什么?你还记得吗?”
他在经贸会那场演讲的时候,姜汀州在宫宴上了自己的新菜,陆白屿确实说到做到,为他拉了不少难得的客人。
主打菜之一正是那份永青豆腐,摆盘里还特意做了松柏的造景,配合特制的石碗,做得很漂亮,很有古朴的意趣。
他同样不必和大家解释,这道菜是怎么做的,比如豆子是精挑细选,这种野菜在如今也是比较难得的,浇上的料汁味道,他反复调整了十七八次,才调出了这种味道,这是难得的味道,配得上宫宴的格调。
“……那位一时被贬的府官在永青做了三年,之后再次受到皇帝赏识,再起风帆,一路做到了一品大员。”
姜汀州亲自为这些率先试菜的VIP老客们布菜,他的声音轻轻淡淡,很容易吸引人一直听下去:“豆腐亦有多福、兜富的寓意,这道永青豆腐,预祝各位,福星高照,如松柏之茂,四季长青。”
不必多说,这道永青豆腐大受欢迎。
现在那种野菜不好找了,一道豆腐店里卖三千块,还供不应求,要VIP客人提前预定才能吃到,引来不少同行试图抄袭,但没有人做出姜汀州那种味道。
宫宴老店就是从那天开始,从生意平平到开始排队了。
宫宴的老客很多,姜汀州的试菜会不止一场,陆陆续续开了一个多礼拜,请了不同的客人,准备了许多菜式。
陆白屿当时说了会回来参加最后一场,但是他没来。
他是姜汀州最期待的客人,但是他始终没来,那个座位从头空到尾。
小陆总日理万机,没人觉得他真的会来这么小的一场试菜宴,经贸会万众瞩目,他哪里有这个时间呢?
他彼时在经贸会那边忙了半个月才回来,确实无暇顾着永青这边,回来只知道姜汀州在那段时间同样大获成功。
“小陆总想起之前的事情,是不是觉得我没有等到你非常可怜,觉得我彼时心里有多委屈,是吧?”姜汀州在此时接着道,“你现在还是和你两年想的一样。”
陆白屿对于缺席这件事觉得愧疚,于是给对方送了许多昂贵的礼物当做庆祝,从衣服、手表以及停在璀璨之星地库里的两台车,之后陆白屿做舟鱼快递,又请他选了logo,姜汀州名下有舟鱼快递的原始股,数量不少,两个人自此之后也更加亲密。
但这些补偿和礼物,姜汀州在离开的时候全部都还给他了,一点都没有带走。
“但我不是你以为的那样。我那个时候没有什么委屈,并不需要什么补偿。”
那一道永青豆腐卖到3000,已经很高,他是如此年轻又如此成功的厨师,但他的成就比起陆运集团上千亿的生意规模,似乎太不够看,不需要像行业里研究他的演讲一样了解细节。
他和陆白屿所处的地位不一样,哪怕是一样的思路,得到的成就也不可同日而语。
就跟之前一样,在高中的时候,他也做了一样的解释,但旁人只听到陆白屿的话。
两个人之间差距太大,这是必然导致的结果,姜汀州很清楚。
姜汀州道:“我当时想,我必须要一直向上走,直到我眼前再不会有任何一张空的椅子。”
所有人,包括自己的喜欢的陆白屿,都要正儿八经地看到他。所有姜汀州想要的,他都要自己亲手争取得来。
这就是他一直以来最为坚定的目标。
姜汀州上辈子真的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