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忙着从姜柚这些人手里抢夺原属于自己的东西,在高级餐厅和厨师们越来越激烈的竞争中不断提高自己的地位,上辈子如果不是意外猝死,他是已经卷成功的卷王。
但他回忆起来,总觉得很累,不想再这样过了。
邓阿姨这下听明白了。
她一般不会反驳人,很喜欢笑,是一个很会做生意的老板娘,但她听着姜汀州说这些,倒是在这时候提出了不同的意见。
“这样说的话,你确实不应该去卷,这多累啊,不过这也不意味着不做了。”
“其实我和老邓也是早就赚够养老钱了,孩子们也长大了,但我们现在还在做,真不是没挣够,我们两个闲不下来,做点什么,反而过得舒服,”邓阿姨道,“你这么年轻,这点倒是和我们两个老的很像。”
姜汀州说着休息,他若是真的休息也好了,但他也停不下来,他性格又没有别人那么活泼,刚搬来的时候,总守着自己的院子一亩三分地干活。
邓阿姨接着说:“我和很多老客人都脸熟,大家以前都是在糖厂工作的,现在很多是邻居,有时候我们在院子里吃着饼喝着茶,谈点以前的事情,他们说酥饼还是原来的味道,我就觉得高兴。”
邓家饼铺多年不涨价,最基础的芝麻白糖馅,手掌大的饼,前几年一直一块钱,后来原料涨了价,就涨了五毛钱,卖一块五。
饼本身没有味道,只有被土灶台烘烤出来的淡淡的面香和油酥香,反而和什么搭配起来都可以,包裹着各类馅料。现在,永青糖厂渐渐没落,在里面诞生的各种各样的酥饼却留了下来。
姜汀州听她说,酥饼亦有自己的演化过程,不是一成不变的,一开始,是切开直接夹进去,后来才是调好了馅进去烤。
邓家还在细节上调整过,做甜的和做咸的用的是不同的面饼,甜馅的调的会韧一些,吃起来稍微有一点糯的感觉,咸味的更酥更脆一点,不同口味的饼厚薄和烤制时间也有分别,但刚烘烤出来的最好吃。
姜汀州站在这里,邓阿姨又给他拿了一个酥饼,是椰皇馅的,一咬,饼里面的椰蓉酥香味就冒出来,甜度刚刚好,和刚刚鲜辣味的火腿馅大不相同。
这块酥饼,就是邓家人一辈子的心血,也是他们的依存所在。
邓阿姨的语气仍然十分温和,循循善诱:“永青这边,找工作挣钱,本地话叫‘找口饭吃’,现在时代好了,大家当然不缺一口饭吃,但人除了吃饭,总要干点有意义的事情,你说是吧?”
“我记得上次找你说话,你说你现在唯一的目标就是活得长,我见过不少长寿的人,人找到能让自己真的高兴的事业,并且一直做下去,就会活得长。”
“我不知道你以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或许你只是没找到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情而已,你是好孩子,希望你一直向前看。”
她和邓叔叔每天就是高高兴兴的,现在看起来就像四十岁,完全看不出已经五十多了。
姜汀州沉默了一会儿,道:“邓阿姨,我不像你们有坚持那么久的事业,我之前坚持的东西好像没什么意义。我没有心力了,干不了什么其他有意义的事情。”
邓阿姨笑:“你现在已经做了。”
姜汀州一愣。
此时,又有在附近上补习班的学生来了,而且直直就冲着周丽芬这边来的。
早市街这边离二中不远,但这里不是学生上学的必经地点,平时是没有多少学生路过的,但今天不一样,几辆自行车直接停在店面口,张口就点菜:“要蛋炒饭,加一勺特制辣酱。”
“我们也是,要四份,打包带走。”
有些学生就像是外卖员,给同学带饭一带就是好多份,店门口渐渐排起队来了,周丽芬应了,立刻就开始忙起来了。
姜汀州站在那里看着她。
她虽然忙碌,但看起来容光焕发,一扫之前颓丧的样子,等着饭来的学生们在小声说话,姜汀州听到了。
“我跟你说真的巨香。”
“这酱和饭超级配,这玩意儿哪个天才研究出来的呢?”
“刚刚吃了我同桌带回来的,哇,真是做题都有劲了。”
“明天来我们院子喝茶吃饼吧,”邓阿姨笑盈盈地看着他,“几个老邻居都会来的,你也不必每天都在那里种菜,现在已经种了很多了,让它们自己长长吧。”
姜汀州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邓阿姨道:“那我明天到点叫你。”
此时,周丽芬不需要他说什么,她自己已经渐渐上手了,那是她要坚持的事业,和自己并没有什么关系。
邓阿姨说话就是这样,比较好听,可能只是说来让自己高兴。
姜汀州这样想,便默然转身离开,可他心里还想着邓阿姨那些话,又想到那些说着很喜欢他的学生。
他最后,又莫名想到自己拜师学艺的时候,王大师傅那句话。
——厨师这一行,自己说了不算,要顾客交口称赞的才是最好的,所以,只要有本事在,他努力做到最好,所有人自然就会更喜欢他的。
这句话听起来很有道理,可惜是个骗局,姜汀州切身验证过了,他现在再不会因为听了几句话便立刻信以为真、奉为圭臬。
但他今天想着这些,却生出一些属于自己的另外的想法来。
今天白天太阳很大,晒得人身上很暖和,但入夜的时候,外面下起雨来。
这雨倒是不大,但是突如其然地来了,淅淅沥沥的,有人听着雨声睡得安稳,有人却难以入眠。
陆白屿今天睡不好,他心事重重,整个晚上半梦半醒,在凌晨三点才勉强入睡,做了光怪陆离的梦。
他以前晚上并不做梦,今天一直都在想着姜汀州的事情,于是今天晚上也梦到他,梦里的姜汀州有时候和他记忆里的很像,有时候又不像。
一开始两个人是感情很好的,汀州陪在他身边,望着自己的时候眼睛里都是遮不住的喜欢,他从来没有遇到这样合心意的人,所以两个人顺理成章地走在一起。
即使因为日程繁忙有所疏忽,但汀州不会计较这些小事,他也对此习惯了。
之后就变了。
他看见姜汀州站在璀璨之星的那套房子门口准备搬走,他前去阻拦,他的恋人回头看他,眼圈泛红道:“你忙去吧,我觉得我们没必要谈这种恋爱。”
同样也是姜汀州,在不同的地方望向他,这所有的片段零碎散乱,有高兴开心的,一边是扑过来抱着他说“有你帮忙真好”,另一边是吵架“陆白屿我不是你的宠物也不是你的附庸”;一边是“你改了的话那就和好吧我们好像真的分不开”,另一边是“你根本不爱我你从来没有爱过我你脑子里只有控制欲和占有欲!”
这些碎片出现在他脑海里。
他们所有的事情都交织在一起,最后定格在一个场景,像是在医院。
姜汀州坐在病床上,他的右手包扎着,身上还有许多地方有绷带,像是受了什么伤,他盯着自己,说:“我明白了,原来如此。”
“不是你想的这样的汀州,”陆白屿听到自己的声音,哽咽着,前所未有的慌乱,讲出来的话都是乱七八糟的,“一直以来都是我喜欢你,我、我是真心的,我都已经改好了,你要相信,我真心想要你,这些不是你认为的那样,是我……”
陆白屿在此时惊醒。
这个梦如此清晰,即使都是碎片,没有办法连贯起来,但是他醒来之后,竟然仍记得下一句话。
“是我离不开你。”
他在空荡的房间复述这句话,恰如他此时此刻的心情。
第39章
虽然只是一个梦,但醒来之后,所有的片段都如此清晰,像是真的发生过一样。
陆白屿睡不着了。
他只觉得自己的神经一扯一扯着疼,起来洗了一个冷水澡,清醒过来之后才分清楚真实和虚幻的区别。
听外面雨声淅淅沥沥,此时此刻想的都是姜汀州,各种各样的他。
陆白屿今天本来是有很多话想和他说的,但是都没有机会说出来。
他想说除了宋秘书,自己确实有做的不好的地方,才让底下人觉得他不在乎姜汀州所以看人下菜碟,他已经换了新人,不会再有这样的情况;
他也想说不应该姜汀州什么都不说出口对他没有要求,自己习以为常,就自然而然地忽略他的想法和需求,只顾着自己的工作;
两个人的关系现在无法对外说,宋秘书即使知道也不敢说,姜汀州在这方面是受委屈的,一向不希望他为难,所以他就觉得理所当然;
甚至在对方离开后,他之前还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还是自顾自做着他工作上的要紧事,姜汀州的事情可以过几天再说,结果陆嘉和的事情一出,情况更加难看。
这些事情并不是宋秘书一个人造成的,该主要承担责任的是陆白屿本人,他才是应该承担责任的人。
但这些话,姜汀州都不想听了。
今天从那个小院里无功而返之后,陆白屿此时才发现,自己一直都没有真正思考过两个人的关系。
他以前不需要想这些,因为姜汀州很早就开始喜欢他了,只需要接受这些的陆白屿没必要想太多。
可今天晚上,他不得不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记起这几年两个人到底是怎么度过的。
陆家和姜家的关系有些微妙,姜汀州走失这件事,站在陆震霆这个层面上来说,他已经补偿给姜家足够多的东西了,没必要再多做什么,可那些补偿几乎和姜汀州无关。
他被找回来的时候,陆白屿看了他那时候的照片,洗得破旧的衣服、脸上的伤疤以及身处的环境,又听说他那个养父半年前喝酒导致旧疾复发死了。
姜汀州小小年纪就得养活自己,要不是当地居委会和志愿者发现,在他年纪太小还无法打工的时候给他缴了学费,又组织了小规模的募捐,给一点生活贴补,姜汀州又早早自立,正常小孩在这种环境下是活不下去。
这个人,陆白屿不能不管。
他十六岁的时候就跟着家里的要求做慈善,这是陆运集团的固定支出项目之一,他不是没有亲眼见过生活更困苦的人,但是他看着发来的照片,对姜汀州那双抬起头来看人的眼睛印象深刻。
菜市场的肉铺摊子难免乱一些,地上血水横流,就算看照片都觉得那种血腥气和肉腥气扑面而来,他在这样的环境里看人,却有一双黑亮、干净的眼睛,让人一眼就看到他。
在姜汀州高中的那两年,陆白屿正在国外留学,他和姜汀州没有太多的实际接触,只是单纯想着补偿对方,所以吩咐管家多给那边送些东西,私立高中那边他打过招呼了。
但他不在身边,陆嘉和倒是在,而且还出乎意料之外,和姜汀州非常处不来。
他一个活生生的陆家二少爷在那里,在实际的生活里,会比陆白屿吩咐的几句话影响要大,况且,尚在留学的陆白屿也没有确定成为陆运的正式继承人,人不在跟前,几句吩咐没有现在那么管用。
陆白屿无法亲眼看到姜汀州的生活,他下意识觉得管理严格的私立高中应该出不了什么大事才对。
篮球队偷钱那些事情应该只是小几率事件,他来得及时,陆嘉和也低头道歉,回家后保证不会再这样,陆白屿之后也让管家多和他说姜汀州的情况,给他更多东西。
之后听起来一切都有慢慢变好,姜汀州还交了朋友,甚至陆嘉和跟姜汀州的关系在几场篮球赛之后都有所缓和,再这样下去,或许两个人有冰释前嫌的可能。
但是李书妍和看守所那件事之后,陆白屿也没想到,所有情况急转而下。
但陆白屿可以解决这些事情。
他做慈善项目的时候跟许多无助的可怜的人打过交道,他自然也可以像帮助其他人一样,轻轻一伸手,就把姜汀州从那种深渊里拉出来,给他换一个更好的学校。
姜汀州要出国留学也可以,陆白屿去捐一个教学楼都能把他塞进去,只要他愿意。
可姜汀州和别人不一样。
“我想好了,我不会再犯这样的多,”姜汀州看着他道,“我会自己站起来的,我有我自己的路。”
他毅然决然就去学厨了。
陆白屿劝不动他。
他在那个时候也进了公司,开始正式接手一些项目,做得很成功,哪怕父亲陆震霆也刮目相看,两年后,大家便知道他是陆运集团铁板钉钉的继承人。
无数人过来恭维他羡慕他,家世极好、能力出众,他身处的环境,就是很容易受到这样的赞誉,可姜汀州那边不一样。
学手艺这条路,是相对寂寞很多的,没有那么多掌声,只有日复一日的练习。
但陆白屿知道,他和自己一样,也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
十七岁到十九岁,别人在王大师傅那里学到出师,要求极其严格,之前最短的记录是六年,但姜汀州只用了两年,他的刀工基础很好,学任何菜式都是一点就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