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德一张眼便看到三长老围攻小豆丁的奇景,哪怕他不大待见这小弟子,一时也气得鼻子都要歪了。
紧接着他又感到身后的气息,回头先被白晚岚那红脸骇得一愣,紧接着才皱眉道:“白晚岚?你在这干什么?”
白晚岚面无表情地抬起了蛇的两头,平静道:“给你回魂。”
刚回魂的李正德看到了那形容凄惨的双头蛇,险些又把魂吓吐。
“什、什么东西你也往我身上招呼……”李正德忙捂住后颈,连蹦带跳地撤出几步,“你那乱七八糟的秘术霍霍陈安道就行了,霍霍我干什么!”
已经差不多要寿终正寝的双头蛇被白晚岚放回盅里,合上盖子,又放回了箱笼。等做完了这些,他才抬起头,越过李正德看向这狼藉一片的大厅,忽而一声冷笑道:“临渊宗别的不大行,内斗起来倒是很有架势。”
李正德回了魂,又认出了白晚岚,眼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有姚不闻还要垂死挣扎一下,腆着脸说:“诸位小心,正德有可能是被那蛊医操纵了!”
其他两人面色复杂地看向他。
杨心问站直了些,无论何种情况,他都不愿意在旁人面前显得太狼狈。
只可惜他方才数息间便接连受创,天罡阵破,他的剑意被强行打散,此为一击;灵脉被魔气强占,灵台血气不散,此为二击;强压魔气,扼杀意,此为三击。
三击过后,他喉头血硬吞回去也不会叫他瞧着气色好上几分,偌大的宫内,再加上宫外上百来号人,真正受了伤的,说到底只有他一个。
“操纵你奶奶个腿儿!姚老头,你睁着眼睛说瞎话呢,操纵我?你祖宗来都没可能!”李正德回过神来,虽然他对眼下的情况毫无头绪,但也看得出杨心问被这群为老不尊的打得甚是凄惨。
“说!你们干什么揍我雾淩峰的人!”
刚被问候了祖宗的姚不闻铁青着脸,一时说不出话。关华悦收了针,已是一派淡然道:“这位……大夫,手法诡谲,身份成谜,自称陈家门客,却又拿不出证明,只凭你小弟子一人所言,我们不敢大意。”
白晚岚却在此时幽幽开口:“谁说我拿不出证明?”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衣袖里掏出一张玉牌,那玉牌背刻群鸦栖枝,正面是个行草的“陈”字。
众人一时无语,唯有杨心问磨着后槽牙,忽然开始后悔刚才没拼着入魔,把这玩意儿给砍了。
“你为什么不早拿出来!”杨心问忍无可忍,“你他妈有病吧!”
临渊宗规,不得用词粗鄙,口出恶言。介于李正德刚说了句“奶奶的腿儿,”三个长老也不敢追究“你他妈”,而且他们其实也忍得很辛苦。
白晚岚眸色幽深,许久摇头道:“忘了。”
个破玩意儿连借口都懒得找!
杨心问的指甲嵌进了掌心,几乎要抠出自己一块肉来,若非自己此时已是强弩之末,不然高低要捅他两剑,陈安道来了都只有默默收尸的份。
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撑着剑向前逼问,却只往前走了两步。
接着眼前一黑,晕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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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大梁长老关华悦亲上雾淩峰给杨心问疗伤,却惨遭闭门谢客,留下了几副汤剂便灰溜溜下了山;玄枵长老遣三弟子夏时带十块天机石慰问,这回倒是见到了人,只是杨心问躺在床上半死不活,依旧言笑晏晏,咧出一口白牙道:“你要是敢把这东西留下,我就敢用它填茅坑。”
天机石乃请上三仙时才可启用的先天灵石,填进茅坑,来日把上仙也请进茅坑,此等创意恐怕有扰人间太平。
夏时就这奇思妙想感慨了一番,还是为了大局着想,把天机石完璧归赵。
那日门外众多弟子围观,有的人站得近看得清,有的人站得远只能猜,于是诸多传闻便甚嚣尘上。
有说雾淩峰三弟子挟持师尊威慑三长老的。
有说杨心问触犯门规被三长老责罚,却又被星纪长老拦下的。
甚至有说杨心问天纵奇才,剑骨丹心,把三长老打得落花流水的。
杨心问半梦半醒,在床上躺了三日才能坐起来。
姚垣慕看着杨心问对着疗伤苦药一脸灰败,有些担心把最后一种流传甚广的传言说出来,会气得杨心问一下上不来气,飞升了。
“最妙的说法是——”没曾想还有雾淩峰大弟子叶珉这样的棒槌,“你和那白晚岚断袖,长老要罚你,谁知你跟师父也有一段情,师父心如刀割,却仍不忍心见你受难,挺身而出护住了你们两个奸夫淫夫”
杨心问面色惨白,听完这话却像是听到了此生最可憎的鬼故事,灰败的脸上一时姹紫嫣红,半晌偏头一呛,竟是生生气出了一口瘀血。
虽然认识的时日不算长,但姚垣慕已经面露不忍:“真是岂有此理……这、这杨道友才十三岁,怎能、怎能传这样乌七八糟的事!”
杨心问被气活了不少,终于端起碗把药给喝了。
“他传我跟后山的猴儿有一腿都行。”杨心问阴恻恻道,“传我跟白晚岚——最好别让我知道是谁!”
叶珉好奇道:“传你跟师父也行?”
杨心问在心里衡量了一下李正德和后山的猴儿,感觉半斤八两,遂大度地点头道:“无所谓。”
叶珉扇了两下风,不知在想些什么。
三日以来,杨心问头回这么有精神。他终于想起了那位便宜师父的离魂症,遂不是很关心地问道:“师父的病是怎么回事?”
他的药碗被挪到了一边,换上了几个橘子。他也没急着吃几个冲冲嘴里的苦味,而是看向似乎还在走神的叶珉。
“大师兄?”
“……师父那病症,具白先——白晚岚所说,没什么大碍,也跟那恶咒无关。”叶珉合起扇子,转过眼来“离魂症乃是因为师父锤炼内在有余,锻体强身却不足,这强劲的魂魄与元神看他□□看不上,就离家出走了。”
他说着指了指窗外——
李正德正扛着俩满水的大缸扎马步,虽然已是夏末,可日中的太阳还是把他晒得汗如雨下,他脸上一派生不如死,瞧着气色比杨心问的还差。
“缸是千钧缸,水是死域的重水,加起来能有一个小山头重,他一边扛还要一边用灵力托住自己,以免把地踩塌了。”
放在往日,杨心问必然要没心没肺地乐了一下。
可眼下他却半点笑不出来。
那日他被放水的关华悦几针便打成重伤,苟延残喘都残喘不了多久,哪怕逼出魔相,最多也就只能打个平手。
可李正德不过是一声怒斥,便掀翻了整个天矩宫。
从富宁镇出来,他本自觉小有所成,数次生死之战皆有感悟,收拾几个临渊宗待选弟子不比切菜难多少。
可这又哪里足够?
二十多年前的季闲就已经叫他看到了修为的天堑,二十多年前的邪祟妖物互相斗法,他却如被殃及的池鱼那般狼狈逃窜。
如今呢?
如今他招架不住医修的针,斗不过命修的手杖,临渊一剑的声音都能让他的元神惊惧不已。
杨心问伸手猛搓了一把脸,压住了自己心中升起的焦躁,看向叶珉又正色道:“那恶咒……宗门可有遣人去富宁镇查看?”
叶珉了摇头:
“本是要去的,不巧,平罡城封城了。 ”
第62章 璞玉
杨心问一愣, 忙问道:“谁封的?”
“猜猜看。”叶珉把扇子放到了一边,很是温柔解意地帮他剥起了橘子,“不过你十有八九猜不出来。”
杨心问抬眼看向缩在他床尾的姚垣慕, 为了防止回客栈挨打,杨心问收留他住在了云韵观,而那姓白的则住在了闲置的茗至观。
姚垣慕当小弟当得很周道, 这几日端茶倒水勤快的连个眼神都不用, 就差没给他捧尿壶了, 此时见杨心问看过来, 连忙答道:“是天子封的。”
叶珉摇头道:“唉,没意思,怎么还有假手的。”
杨心问骤然听见“天子”两个字, 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别说现在, 就是当年在山下当正儿八经的老百姓时,杨心问都不清楚他们北岱的皇帝姓甚名谁,年号是什么。
仗打得厉害,皇帝也换得勤, 百姓的年号又是跟天座莲历走的。每逢新的天座莲降世,仙家便会有新的年号, 他们这群平头百姓也跟着用这套计时, 要换算成皇帝那套年号还颇为麻烦。
乍一听见“天子”二字, 杨心问甚至下意识想着这又是哪位大能的尊称。
“说是平罡城内有人私铸银元, 封了城在查。”
哪有那么巧的事?
杨心问忙问:“长明宗可有什么反应?”
平罡城算事长明宗的地界, 他忽然提到长明宗, 倒也不算突兀。
“好像……没什么反应。”姚垣慕眨了眨他的小眼, “长明宗和我朝的皇亲国戚关系紧密, 这样的事自然是会给他们行个方便的。”
杨心问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种事儿。
“临渊宗是三宗之首, 大多的仙门世家子弟都会想办法塞进临渊宗来。”叶珉认真地扒着橘子上的白丝,却像是脑门上长眼睛样的瞧出了杨心问的困惑,“而一些小世家,还有人间的世家贵族皇亲国戚,钻不进临渊宗,便只能往长明宗和雒鸣宗里塞人,其中长明宗是塞得最多的,连现今的长老里都有位是国姓,自然算得上是关系密切,打断骨头连着筋。”
白丝扒地七七八八,叶珉把橘子略微举起来,一双桃花眼含情注目,发现确实连一点不干不净都没有了,才安心地掰开一半——送进了自己的嘴里。
“……”
杨心问跟姚垣慕齐齐看向他,半晌没说话,
橘子是大长老遣人送来的,因为寒碜过了头,杨心问连打回去都嫌麻烦,所以任由那小弟子把橘子放到了他门口。
但他前几天神志不清,卧病在床,自然是没胃口吃橘子的,待醒来时,发现只剩几个了。
他一开始以为是姚垣慕吃的,觉得以姚垣慕的体型,多吃些也理所应当,并没多说什么。可现在看来,他怕不是冤枉了小胖,眼前这嘴巴不停的高挑美男恐怕才是真凶!
杨心问能干吃不胖,靠的是日夜勤奋修行,苦读经书;李正德能干吃不胖,是因为日日举缸;这叶珉能吃能睡不好动还能这般,也不知夜夜要翻几个姑娘家的外墙?
不过是多吃了点橘子,叶珉就在小师弟心里留下了越发风流的印象。他再一抬头,打算去拿最后那个橘子时,却迎上了杨心问何其敬畏的眼神。
那眼神看得他发毛,叶珉讪讪地收了手,终于有些不好意思道:“这橘子不错,小师弟多吃些。”
说完才想起这是最后一个了,有些不好意思变成了极其不好意思。叶珉拿起扇子,手腕一抖,开扇遮面,一阵风似的飘走了,只留下满室呛人的熏香。
待他走了,杨心问脸上又见阴郁。
“宗门的人没进平罡城?”他看向姚垣慕,“就一个皇帝竟然就拦住了?”
“白先生说星纪长老的病症跟恶咒无关,长明宗也从中斡旋,现在长老无事,便卖了这个面子。”姚垣慕小声道,“那朝廷里还派人来说,过几日会专程来临渊宗上门致歉,不会是皇帝要亲自来吧。”
杨心问不关心皇不皇帝的,但长明宗如果跟皇帝老儿是一伙儿的,那由着他们封城,多半是有目的的,甚至封城本身可能就是长明宗的主意。
可是封来做什么?
岁虚阵会不会被他们销毁了?
自己该怎么知会师兄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