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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渊问道_分节阅读_第32节
小说作者:黄金乡   小说类别:耽于纯美   内容大小:823 KB   上传时间:2025-06-02 12:06:54

  “我们要一直这么看着?”

  “岁虚之中时空紊乱,不可以常理度之。”纸人的两手扒着杨心问抓着它的手指,想从这里钻出去,“我反倒……我反倒比较担心外面的情况。”

  “外面?”

  杨心问见它挣扎地十分可怜,玩心大起,稍微松了松手,叫它跑出来了些,立马又用另一只手抓住,然后两手合拢,往里头轻轻吹气。

  纸人在气息里打颤,不知道是被气得还是还是被风吹的。

  忍无可忍的声音自他掌中传来:“杨心问,松手!”

  杨心问又把耳朵凑到手心里:“师兄说什么?”

  纸人怒道:“松手!”

  “嘿嘿。”杨心问笑着说,“好的师兄。”

  接着便松开了一只手,把纸人放到了自己鼻尖,他年岁不大,鼻上的软骨都还没长齐全,竟已能立得住一只小纸人。

  他两只眼睛往鼻尖上的小人看,在陈安道的视线里便是一双巨大的斗鸡眼,接着还耸了耸鼻子,拱出一个猪脸的形状,发出了“噜噜”的猪叫声。

  换做平时,陈安道说什么也不会觉得这有意思,但眼下这猪脸离他着实太近,他甚至能感到脚下的鼻腔里有猪叫的共鸣震颤,竟当真没忍住笑了一声。

  他离那猪叫声近,杨心问自然也离这笑声近,不管多轻,那笑意都能顺着他鼻梁传过来。

  陈安道“少年老成”,“不苟言笑”,“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威名,今日惨败在了一声猪叫手下。他没脸再生气,也生不起气来了,干脆就坐在那鼻尖上,感受杨心问笑得一抽一抽的抖动。

  “笑便笑,不许惊动了屋里的人。”纸人的语气没能板正起来,听起来很是失威严,“若是想早点出去,此时打草惊蛇,免不了要跟那魇镇一番周旋。”

  “嗯。”杨心问不敢再闹,他怕再闹自己就要笑得捶地了。

  分明不是多好玩的事,分明不过一声轻笑,杨心问早就不是万般闲愁眨眼忘的稚子,却忽而觉得眼前种种不堪,未来种种不幸,都没那么重要了。

  “师兄。”他忽然说,“其实仔细想想,我这一生过得还挺不错。”

  纸人微微一怔,扭过头来看他。

  “虽然家境贫寒,父兄早逝,但父母兄弟都待我很好,就连他们离家的那天,都说等回来时要给我带南面才有的冻糖花生。”杨心问慢慢躺在了屋顶上,闭上了眼睛,“后来他们没能回来,我哭得厉害,我娘为了哄我,当了自己唯一一根玉簪子,跟来往南北的走夫买了个冻糖花生。”

  这是他第一次跟别人讲小时候的事,纸人从他鼻尖上爬了下来,坐在他鬓边的头发上,轻声问道:“未曾吃过,那冻糖花生可合你的口味?”

  “不合。”杨心问说,“糊得嗓子疼,又叫我想起了父兄,哭得更厉害了。”

  “听着不大合算。”

  “自然不合算,我娘这辈子做过最不合算的事便是乱世之中带着我个拖油瓶,改嫁也难,干活儿也难,最要命的是她还爱惯我,分明只吃得起窝窝头,可我吵着要吃米,她便硬是咬牙给我弄来了米。”

  屋里传来了那俩倒霉蛋的大叫声,小孩儿磕磕绊绊说全了一句“急急如律令”,两个少年修士夸张得直呼天纵奇才。

  约莫是眼下心情好,杨心问觉得那俩的声音没有那么刺耳了。

  “再后来,我娘身体差了,我再闹也闹不来结果。忽而就发现顶着天的娘也不过那么瘦小,一家两口的天沉成这样,才开始懂事了些。”杨心问说,“但我当初那样顽劣,我娘终其一生都不曾打过我,怒急也不过说我两句,便背身去做针线活,自个儿流泪伤心。”

  纸人抱着膝坐在那儿。午后的阳光炙烤着这鬼镇离的一切,连纸片似乎都有些发烫,隔着眼皮,杨心问也能觉出这日头的刺眼,伸手在纸人的上方挡了挡。

  “哪怕父母早亡,可细算下来,我自生下来便受着宠爱长大,在那乱得易子而食的下界,已经算是天大的福气了。”

  “更别说后面还能被师父拣上山。”杨心问说着勾了勾唇角,“那天我真以为瞧见了神仙,娘不放心我,便去求了神仙来救我——虽然有位神仙头一天不大想要我。”

  不想要他的那位神仙藏在他手下,像是不好意思看他。

  “虽有曲折,但到底还是上了山。师父不靠谱,可人不坏,大师兄也不靠谱,可人风趣,师兄又靠谱对我又好,我才刚离了娘,却又得了这样的好,这世上能有我这般好运的,怕是不多。”

  杨心问伸直了手臂,又岔开了腿,像是个八爪鱼样的懒散又放松地在屋顶晒鱼干,闲适得不像身陷岁虚,倒像是寻常少年郎躺在自家院墙上。

  悠然自得,坐看云起,不知今夕何年。

  “这辈子已是个顶好的命数。”杨心问笑道,“如何都是不亏的。”

  纸人抬头看着杨心问指尖落下来的几缕光,许久开口道:“这辈子还长着,你未来能交的好运还有很多,现在便算,怕是太早了。”

  纸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沉,杨心问瞧不见陈安道现下的表情,便脑补了对方很是心疼的模样,陈安道或许这辈子都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可那又怎样,他乐意想,他乐意因着自己的想象而瞎乐呵。

  “也是,这辈子还长。”杨心问随口附和,不觉得自己所剩无几的前路有多昏暗。

  世间八苦何处不在,若忘记那痛苦,所见便皆是奇迹*。

  “来日方长。”

  这约莫是世上最美好的一句愿景。人总是相信自己能有很漫长的一生,杨心问自觉瞧见了终点,那终点却延伸到了更远的地方,叶承楣从未设想过那个终点,他想着自己年少,剑灵千秋,孩童稚拙,他们来日方长。

  不曾想世事无常,命数不与人约,唯有不幸遍布大地。。

  //

  *《空洞骑士》里奎若的台词

第40章 鼎中猴

  岁虚之中的时空是混沌的。

  杨心问有时觉得自己不过一闭眼, 日头动都没动,却已经过了五日,有时候觉得自己都快他妈年老色衰了, 那客栈里的三人才刚吃完早饭。

  思及自己前阵子还在想自己命短,这会儿竟像是要给他补全了所有遗憾一样。他抱着自己的剑,头枕在陈安道的腿上, 虚弱地伸出手, 万分造作道:“师兄啊, 咱们在这儿到底待了多久了?”

  他们扫洒出了客栈旁边的一间小屋, 屋里没什么日用的物什,连枕头也没有一个,杨心问闹着让陈安道给他枕着 睡陈安道竟还真应了。

  “若以此地日升日落的次数算来, 应当有两个月有余了。”

  “才两个月?”杨心问扭头趴在陈安道的腿上垂泪, “我觉得我都跟你在这困了一辈子了。”

  “不得仪态不端,躺平了。”

  杨心问不情不愿地转过身来,趟板板样的看向陈安道:“师兄啊,我感觉自己一辈子没吃过饭, 竟然也不饿,虽然看着太阳下去了便觉着困, 但不睡好像也没什么妨碍。”

  “这是好事。”陈安道此时跪坐在踏上, 便是被人枕着腿也如松柏般端正, “说明常世的时间并未过去多久, 你尚不需进食就寝。”

  杨心问想了想, 他可以半月不进食, 十日不就寝, 也就是说, 外面的日子估计连十天都还没过。

  这么想, 他忽而就觉得赚了。

  自己出去后没几日好活不说,还要时不时就食人血肉为生,而在这岁虚里头,他就这么悠哉游哉的,感觉跟陈安道过了一辈子都不觉腹中饥饿,岂不是赚大了?

  唯一可惜的是这富宁镇太过无聊,别说可以逛的街市,连只蛐蛐都寻不到,眼下一边监视一边听陈安道讲课都显得生动了起来。

  没错,讲课。

  发现此地时光悠长,陈安道第一时间便想到了这是个讲课好地方。他自己只带了本《九仙奇门卦推演及其反卦演示》,杨心问读不懂,而杨心问自己什么书也没带,可这样一日更比十日多的奇景之中,如何能不好好运用,虚度光阴?

  于是杨心问便被迫压着听课。

  他之前还算好学不倦,那是想着日后要保师门不受人欺负,要求仙问道成为一个鼎鼎有名的人物。

  可现在他自觉时日无多,若不及时行乐,怕是要含恨千古,于是在读书上越发懒散,陈安道要他多背一个章节,他都要讨价还价半天。

  一会儿脖子累了,一会儿又喊腰疼,最后捂着脑袋说晕字,一头倒在了陈安道腿上,陈安道浑身一僵,抬手要推他,他便按着太阳穴,满脸痛苦道:“师兄,我头疼,多半是晚上睡觉没枕头,你让我躺一会儿,躺一会儿我便把清瞑诀最后一段给背了!”

  “这般撒泼打滚,形容不正,你真是越学越回去了。”陈安道板着脸,“采英关最多不过三月便要开,你眼下有这般机遇,为何不懂得一寸光阴一寸金的道理?”

  “我真的头疼。”杨心问发觉这阵子陈安道对他的容忍度格外高,越发蹬鼻子上眼,“师兄让我躺躺,躺一会儿就起来。”

  陈安道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把这辈子的涵养都用上了,才没有把手上的书卷往杨心问脸上砸。

  他伸手将杨心问的剑拿了起来,放到了一边,然后抽出自己被杨心问压着的一边袖子:“多久?”

  “一个时辰!”

  陈安道凉凉地看着他。

  “半个时辰……”杨心问小声道,“就半个时辰,起来我就把清瞑诀背了。”

  “一会儿不许耍赖。”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杨心问是不是君子不知道,但陈安道估摸着是。他抬手飞了四张纸人出去,代替杨心问继续守着对面客栈的门,又捻了根枯草,以草代香立在了地上,念明火诀烧它。

  “明火诀只能烧半个时辰,时间一到便会自行熄灭。”陈安道看着杨心问在他腿上打滚,非常不理解,“你睡在我腿上,倒也真不嫌热。”

  “师兄身上凉。”杨心问说着又滚了一圈,“睡着可舒服了。”

  午后小憩,半个时辰已经很是足够。杨心问本来只是觉得躺着好玩儿,可躺了一会儿,不知是因为这枕头确实冰凉解暑,还是因为那平顺和缓的翻页声格外催眠,他还没来得及在人腿上作妖,便真睡了过去。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们这屋子里,陈安道日日头疼杨心问的课业,对面的客栈,那三人的日子也过得鸡飞狗跳。

  “不成!决计不成!他又不是缺胳膊断腿,为什么不当剑修!”叶承楣忍无可忍,一掌拍在桌上,“修仙不修剑,老来徒伤悲,哪怕成不了,至少也有个英姿飒爽的架子,日后找道侣也好找啊!”

  “修仙修道,最要紧的是合适!他天生没生出灵脉来,如何能成得了剑修?”为生寸步不让,难得跟人吵得面红耳赤,悬在梁顶的剑身都跟着嗡鸣了起来。

  彦页平时格外粘着为生,对那柄剑也格外喜欢,有事没事就喜欢抱着剑,二人有一次没留神,那彦页竟想把那剑往肚子里塞,吓得他们每次回来都将剑高悬在梁顶。

  此时二人争吵,彦页在一旁没人理,很是无聊,便在那头跳着够那把嗡鸣的剑。

  “你放屁!我只听说过天生灵脉不通,后天灵脉枯竭之人,哪有什么压根没生出灵脉的人?”

  “我一个剑灵探的脉,难道还能有错!”

  “你就是觉得符修药修日子安稳,不想叫彦页去吃这个苦!”

  二人针锋相对,吵得对门的陈安道不必借纸人也听得见。杨心问刚睡下,他挥袖封了两张静音符,屋子里才安静了下来。

  从纸人传来的争吵声依旧躁耳,好在此时彦页一个猛跳,剑没摸着,自己摔在了地上,二人立刻收了声,匆忙跑过去把人抱了起来。

  彦页倒是不哭不闹,被人问哪里疼,只是摇头,然后发现两人围着自己,开心地“咯咯”笑起来,一手抓一人的袖子,大眼睛笑成了两弯月牙,又把脑袋钻进为生的怀里蹭,屋内紧张的气氛霎时松快了起来。

  但凡注意些的,都会发觉这小孩儿摔倒的时机古怪,分明是有意摔着打断二人的争吵。

  可独独这两人被猪油蒙了心,相处了这些时日却还没半点怀疑。

  除却天生祟物,以深渊为源,以人之血肉精气为食,世上哪里会有全然没生出灵脉的人?

  陈安道本以为那剑灵还算细心,断不会放过这般破绽,谁曾想他探都探完了,却只关心日后这邪祟该修什么道,着实叫人扼腕。

  “魇镇里生出的祟物,哪有这般……”陈安道兀自喃喃,却又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垂眼看向伏在他膝头酣睡的杨心问,后半句便湮没在了他如鸦羽般漆黑的眼睑之下。

  枯草灼出些许焦香,四溢在整间屋子里,明火诀烧到自身的尽头,无声无息地灭去,徒留一缕青烟自黑焦的枯草上缥缈。

  此间火灭,外头却青天白日地点起了一道道笼火。

  陈安道神色一凛,屋外的八尺生阵悄然起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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